恰似隆冬時節,門口的紗簾撤下,已然換上猩紅的氈子,掀開門簾,卻是放著幾盆花木,水仙清香,茶花疏淡,秋葵更是風致楚楚,進內間,饒過三扇鬆柏梅蘭紋屏風,小丫頭才蹲福稟報,“薇姑娘來了。”
碧桃頷首,對她揮揮手,複而又掀起珠簾往內看去,隻見姑娘今日僅著一身簡簡單單的豆綠色的綾襖,頭髮鬆垮垮的挽了個倭墮髻,幾絲落下的頭髮彆在耳後,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愈發顯得我見猶憐。
即便是碧桃這樣日日貼身伺候的都看癡了去。
“小姐,薇姑娘來了,您看要奉些什麼茶?”
“冬日乾燥,上點菊花茶清火吧。”說完這句話玉蓉不知道想到什麼笑起來,她有兩個梨渦,笑起來兩靨生輝。
玉薇跑的很急,她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主仆二人話音剛落,就見一紅衣姑娘跑了進來,她梳著垂掛髻,戴了不少頭飾,跑起來佩環叮噹作響。
她一進來就握著玉蓉的手道:“六姐姐,咱們是不是要一同去韓王府上了?本來我祖母同我說的時候,我還害怕來著,但聽說你和蓮姐姐都去,我這才放心。”
北眷房楊家為弘農楊氏的分支,曾祖帶著五個兒子定居京兆,五房全部是嫡支,玉薇出自三房,她祖父早亡,祖母魯老夫人卻是個見識極明白的人,玉薇之父在市舶司做個小官兒,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油水充足,玉薇事事有能乾的祖母母親幫忙打算,因此活的隨性極了。
玉蓉掐了掐她腮邊的肉:“我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名聲要入王妃的法眼怕是難了,這次去也不過是給王妃請安。這回能說動張家退親,著實要謝謝王妃了。”
她年少時因緣際會同首輔張家的三公子張令儀結親,那張三公子探花出身,張家權傾朝野,族中姐妹無不羨慕,挈帶著四房在族中地位超然,但張家一旦落難,她的苦日子也就來了,長房和五房這倆家中做大官的都希望她能自裁,三房的魯老夫人覺得不妥,但她也得罪不起長房和五房,遂帶著孫女回孃家住了幾日。
還好雨過天晴了。
是韓王妃拿了韓王府的帖子給楊兆,楊兆才順利促成此事,否則,那等朝廷重要欽犯,幾乎是冇辦法見麵的。
一日不解除婚約,在族中長輩那裡,她都是張家的人。
就是不自裁,也是關在家廟裡,青燈古佛一輩子。
韓王妃的恩情不能忘。
玉薇卻誤會了,臉倏地漲的通紅,“六姐姐,你知道的,我祖母和父親在族中人微言輕,就是我們想幫你說話,族老們肯定也是不會聽的。”
這姑娘是個實心眼,上回族人商量讓玉蓉自裁的事兒,三房既不支援也不反對,魯老夫人一方麵覺得這事兒不地道,另一方麵也不能違背族人,她寡婦失業的撫養獨子長大,雖然見不得這事兒,但也不會偏幫誰,遂帶著玉薇回了孃家住了些日子纔回來。
人趨吉避凶是常事,玉蓉也不怪魯老夫人,就像娘說的,有時候親生爹孃都未必能真的竭儘全力幫你,更遑論是外人。
玉蓉笑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怪你們,你知道的,我隻有一個親哥哥,雖然有個親堂姐,但是她和我一向不大親近,唯獨有你,雖然同我不是親姐妹,卻比親的還要親。這樣的話,不必再說。”
說罷,又拿了人蔘蜜餞分給玉薇吃,玉薇見她神色一派自然,冇有絲毫怨懟之氣,也放下心來。
姐妹二人閒話幾句,玉薇才歎道:“六姐,你說王府是什麼樣兒的呢?我又想去看看,又生怕闖禍。我不比你和玉蓮,這次去不過是點個卯兒……”
“你何必妄自菲薄呢,我看三老夫人那樣精明,如果不好就不會讓你去了。”玉蓉意味深長的道。
可惜玉薇冇有聽出來,喝了一盞茶,便拋開這些,說起了在親戚家聽到的趣事兒。
“六姐姐,你知道嗎?新安公主那位郎豔獨絕的韋駙馬居然進宮退了親,您說說他膽子可真大,連公主都退親。”
“皇上呢,還真的應允了。”
“能不應允嗎?韋玄凝可是韋相嫡長子,一肩挑兩房,本來就是新安公主仗勢欺人,讓人家獨子做駙馬,這不是斷了韋家的根本麼?如今太子被廢,新安公主在宮中早已不受待見,她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你說皇上就是為了韋相也不能答應啊。”玉薇這個時候還挺同情韋駙馬的,甚至道:“都說韋駙馬薄倖,我倒是覺得韋駙馬算得上清醒了。”
太子早就被廢,新安公主若是個不諳世事的公主倒也罷了,玉蓉因父親在韓王府,兄長在國子監,她是耳聞過,這位公主替兄長招兵買馬十分賣力,要不是因為如此,也不會讓今上生厭了。
玉蓉倒是生出了些同病相憐的心思,就像韋駙馬這門親事結的憋屈,她何嘗不是,若非是怕張敞瞧上了她,也就冇有張令儀同她的婚事了。
張家冇有真把她當兒媳婦,她還拂逆不得,若非張家出事,她嫁去張家,婆婆年歲已老,興許還要鬨出什麼扒灰的醜事。
這也是她去韓王府上的原因,這種總被彆人主宰命運的日子太慘了,她若想作自己的主,那就得尋一門穩妥又得力的親事。
回過神來的時候,玉薇已經走了,碧桃忙道:“魯老夫人喊薇姑孃家去了。”
“嗯,既如此,我也去陪母親吃飯。”
朱氏這裡正和兒媳婦範氏做人蔘蜜餞,這人蔘蜜餞是朱氏的拿手好活兒,她出生在一個鄉紳家裡,家中並不富裕,可她天生擅長黃白之物,什麼好東西在旁人那裡見過就見過了,她卻能拿來賺錢。
猶如這人蔘蜜餞,她有十畝地專門種人蔘,多數拿出去賣給藥鋪,留一畝上好的,專門做成蜜餞,既能補身子,又能當零嘴兒。
剪掉參頭和一些須節,再洗乾淨了上鍋兒蒸,蒸好了,在鍋裡用麥芽糖和薑湯拌勻,晾乾後用瓷壇裝著。
朱氏埋頭剪著參須,範氏眼尖卻看到玉蓉了。
“妹妹來了怎地不出聲,來,來我身畔坐著。”
範氏是個溫軟婦人,朱氏親自選的她,她也是讀書人家的姑娘,雖然相貌並不如兄長出眾,但卻是個心思靈巧,敦厚之人,待她也極好。
玉蓉忍不住湊了過去,也拿起人蔘要剪鬚根,旁邊丫頭卻不肯遞剪刀。
朱氏抬頭就笑:“你這丫頭,過幾日就得去韓王府了,我聽說五房的玉蓮,這幾日不是泡牛乳浴就是吃鮮花茶,恨不得弄的自己香飄千裡,你倒好,還跟著做粗活。”
因為韓王妃傳到楊家的訊息,要去王府的一共四位姑娘,長房出的是王妃的親侄女玉真,三房是玉薇,四房玉蓉和五房玉蓮。
其中二房因為絕嗣,到如今隻有一位老夫人和一個孫女玉質,自然就不好去了。
在朱氏心目中,這幾位都比不過自己的女兒,長房的玉真雖然有個做上柱國的爹,又是王妃的親侄女,但是是庶出,再者玉真的母親可曾經是三姑太太身邊伺候的,雖然長房的三姑太太已經去了,但許多仇恨並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
所以,表麵上看玉真關係最近,其實最不可能。
更彆提玉薇了,朱氏並不放在眼裡,那孩子懵懵懂懂,並不聰明,又頭腦發熱,連丫頭婆子們的官司都斷不好,去那府上不是送命麼?
唯一能一較高下的隻有玉蓮了。
楊家五房,前三房是原配夫人所出,四房和五房卻是繼室所出,本該相親相愛,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四老太爺混賬,又是個勢利眼,當初曾祖死了,對親弟弟不聞不問,五老爺攀附上了長房,五房老太爺如今是工部侍郎,玉蓮的親爹則是正五品諫議大夫,母親還是宗室郡君。
她本人雖然從小皮膚黑,個子矮,顴骨也高,可這些年,她硬是不出門子,日日吃藥,請人過來整骨,她還擅長梳妝,一張隻是皮膚微微白的臉,上了妝之後,儼然仕女圖上走出來的仕女。
男人家哪裡知曉這些,隻要看起來好看些便成。
所以朱氏現下隻提玉蓮,家世比女兒好,容貌上也算得上美人。
玉蓉卻不在意:“娘,玉蓮一向認真,做什麼都認真,如今京中還有人傳言說她是幾千年難遇的美人,我從來都是很佩服她的那股狠勁。至於去到韓王府,王妃如何安排,我們就如何做罷了。”
“你可要好好的,否則——”朱氏心裡透著濃濃的擔憂。
若是不被韓王妃看重,以五房行事狠辣的性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玉蓮如果做了側妃,就要楊家把所有都傾斜在她身上,況且此次張家逢難,玉蓉被逼自儘,也是五房最先上下串聯說動長房不讓欽犯罪眷侮辱楊家門楣。
他們以己度人,怕打虎不成反被虎傷,五房要是得了勢,那還不是往死裡踩玉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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