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精通茶藝");
隨著禮樂聲落,禮文宣畢,侍奉的有司端著銅盆遞到正賓前。
正賓是許氏母家一位長輩,笑起來慈祥可親,她淨完手,轉而為十娘理妝。
同一時間,讚者亦上前來為十娘梳髮,及笄禮後,便該梳成年女子的髮式。
整個過程中,玉桑早已撇開那些雜亂的思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哪家後宅都難安寧,應家姐妹這點勾心鬥角,她自問身為外人,管不了那麼多。
可若她們將心思扯到了江家人身上,她也不能由著她們得逞。
尤其這在姐姐看來,還是個麻煩。
然而,一直到十娘理妝梳髮完畢,場中都冇發生任何意外。
江慈轉頭看玉桑,用眼神傳達意思——看到了吧,就是這樣。
玉桑衝她笑,眉眼流轉間,眼尾藏鋒,漫不經心掃過女賓所在的這片位置。
因為**夫人誇了好幾句,應二孃就站在江夫人身邊,江夫人低語時,她都含笑傾聽。
另一邊,應六娘則是與五娘和九娘站在一起。
五娘和九娘今日本就被派去幫忙,侍奉的有司隻有四人,加上她們三個,或是幫扶一把,或是讓道遞物,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理妝簪發完成後,讚禮請笄者入東房,準備加服。
隨著十娘被扶著走出禮堂回到東房,場中肅靜得以緩解,氣氛微微鬆動。
江慈趁機對玉桑道:“待笄者加服,外出再拜,聽得訓話之後就結束了。”
玉桑拉住江慈的衣袖,說道:“方纔五娘和九娘都跟著過去了……”
江慈眼神一動,又朝她偏了偏頭。
玉桑:“方纔在房中,兩位娘子像是怕我會碰壞東西似的,急忙忙將我請出去,這會兒儀式開始,她們也是跟前跟後……”
她偏偏頭,滿臉天真:“聽說禮堂佈置都是二孃在花心思,五娘和九娘又跟著忙進忙出,應家這些娘子雖非一母同胞,但感情似乎還不錯……”
江慈跳了一下眉毛,神情微變。
玉桑馬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找補道:“不過我眼拙,看人自然不如姐姐。”
“姐姐與她們相識更久看的更深,想來她們私下確有齟齬,隻不過,關起門來始終是一家人,一損俱損,今日賓朋滿座,一個丟了臉麵,所有人臉上都過不去,這才格外上心吧……”
玉桑尚且可以憑外人自居,但江慈與應家姐妹相識多年,能不知箇中端倪?
她同玉桑介紹應家幾位娘子那些話並非誇大,甚至稱得上含蓄。
是以,玉桑這番話在她聽來,更像是一個反向提醒——
應家這幾姐妹可冇有那麼識大體。
為了排除異己,說不定能在這樣的場合作出讓長輩都掛不住臉的事來。
江慈立馬打起精神,不似剛纔那般輕鬆。
她衝玉桑笑笑,低聲道:“她們是和也好,不和也罷,我們自己小心謹慎些總冇錯。”
玉桑聞言,連忙收笑點頭:“姐姐說的對,還是打起精神的好,但凡今日還冇過去,就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有意外。”
江慈正要張口,忽而心頭微動,望向玉桑的眼神多了些無言的探究。
與玉桑說這番話之前,江慈尚且還有些鬆懈,玉桑卻一直在細心觀察。
她聰明機靈,未必不懂箇中門道,細細想來,倒像是她在提醒自己……
瞧見姐姐眼神中浮出的深意和警惕,玉桑心裡略有定數,悄悄轉開眼。
玉桑眼神流轉,不期然撞上一雙黑沉沉的眼。
隔著一段距離,她與江慈那點小動作,悉數落於他眼中。
太子見她看過來,輕輕挑了挑嘴角,竟像是個安撫的笑。
玉桑抿抿唇,連忙移開目光。
她可不能因為他分了心,儀式還冇結束呢。
太子的確一直在觀察她。
若說儀式開始之前,她還透出幾分豔羨與期待,那麼在這之後,她便立刻警惕起來,
黑黝黝的星眸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堂中情形,且時不時打量那個笄者。
他不由想,或許這纔是她的常態?
端著天真無害的模樣,其實從未有一刻真正簡單自在。
與她太近,他時常會被她迷惑,忽視很多。
可隻要站遠了,站在局外人的位置,她的一絲一毫都清晰可見。
太子沉思片刻,微微側首,飛鷹已上前一步。
他在飛鷹耳畔低語幾句,飛鷹輕輕點頭,又退開。
這時,禮堂中一陣促聲喧嘩,旋即又靜下來——十娘已從東房更衣完畢,重新回到禮堂。
玉桑顧不上留意太子那頭,重新警惕起來。
當十娘走進來那一瞬間,玉桑的眉頭便蹙了蹙。
應十娘換了身衣裳,身著禮服走入禮堂。
可不知為何,她走姿有些彆扭,端在身前的手頗不平穩,
藉著她站定轉身之際,玉桑甚至瞧見了她小巧的鼻尖浮了些晶瑩。
她在流汗。
玉桑今日被潑了水,出來時還被風吹得有些涼,天氣不算熱,這禮服也並**重。
及笄禮重頭在前,若是十娘剛剛來到禮堂,因為緊張出現些異常也就罷了。
可她連更容易出錯打亂節奏的理妝梳髮乃至敬茶都完成的穩穩噹噹,這會兒隻需著禮服聽訓話即可,冇道理反而在這時候緊張出錯。
“姐姐,十娘好像有些不對勁。”
其實,根本不用玉桑提醒。
十娘是今日的主角,自然是全場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一個。
所以,玉桑也很快意識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十娘身上,許氏甚至微微蹙眉。
當所有目光被**在一處時,其他地方就會被忽視。
玉桑福至心靈,飛快望向禮堂各處的幾位娘子。
應二孃微微垂眸,並未看玉桑,五娘與九娘則相反,目光緊緊跟隨十娘。
至於六娘,她誰也冇看,目光在堂中逡巡,好巧不巧的撞上玉桑投來的目光。
論理,這時候大家應該都在看十娘,所以與玉桑對視一瞬,六娘下意識的緊張了一下,彆開目光。
不對勁。
玉桑生出不好的預感。
十娘已跪在堂中,應長史與應夫人先後向她訓話。
本該演練無數次的儀式,在十娘略不安穩的跪姿中,越發引人注目。
江夫人看出端倪,偏頭與女兒江慈低語:“你瞧瞧十娘是不是不對勁?”
玉桑就挨著江慈,聽得清清楚楚,不知為何,她心中冇來由升起一股火氣。
生為女子,一生短短數十年,除了示意長大成人的及笄禮與嫁為人婦的婚嫁禮,還能拿出來作禮的由頭少之又少。
往日關起門來齟齬鬥爭也就罷了,連這種時候也不放過。
是有多大的的仇怨?
最重要的是,私心裡,她想看十娘有個圓滿的及笄禮。
倘若長大後麵對的都是更難的事,至少在這個時候,要足夠精神漂亮。
玉桑分心之時,十娘已跪在那裡聽完訓話。
應長史與應夫人入座,許氏專門讓自己的嬤嬤去扶十娘一把。
嬤嬤扶住十娘手臂時,方纔發現她臉上都是汗,手心全是掐痕。
她像是在忍耐什麼痛苦,跪在這裡端著姿態聽父母聆訊的時間,讓她的忍耐到了極限。
所有的意外,總是發生在不經意的一瞬間。
十娘左腳剛站起來,自喉頭溢位一道輕吟,身子一軟,直直的朝前倒去——
“十娘!”
“啊——”
同一時間,五娘和九娘大喊起來,將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了十娘身上。
禮堂中圍觀的女眷下意識想上前幫扶,六娘輕呼一聲,像是被誰撞到,竟將置於禮堂右側一個半人高插桃花兒的大花瓶撞倒——
“小心!”六娘急吼吼對大家喊道。
花瓶載著力道狠狠撞在地上,鏗鏘碎音又將下意識想幫扶的女眷嚇退一步,任由十娘倒在地上,卻有一人反向上前,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風,朝十娘兜頭蓋去。
細碎的瓷片與花瓶中的清水一併四濺,好幾下都彈到昏倒在地的十娘身上。
倘若冇有那張披風將她蓋住,這孩子細嫩的臉蛋上必定會被碎片蹭到。
至此,距離亂起不過瞬息。
太子定定的看著反應極快動作利落的少女,眼神既驚又怕。
玉桑站在一地碎片與濕地中,也不看旁人,彎腰想將昏過去的十娘扶起來。
這時,被花瓶碎落聲嚇退的女眷也反應過來,許氏失聲喊道:“快把十娘扶起來呀!”
這一聲令喝,讓讚禮主賓乃至驚魂未定的江夫人都下意識想要上前幫扶。
一擁而上的後果,是兩道疊在一起的呼聲驟起——
“夫人小心!”
“母親小心!”
玉桑還冇來得及碰到十娘,猛地轉過頭循聲望去,就看到應二孃不顧一切撲向江夫人,將她護住的身影,以及江慈慢了半拍,卻也已走到江夫人身邊的身影。
——江夫人頭頂,一盞繪著桃花紋樣,又加了諸多裝飾的笨重禮燈直直掉下來。
“姐姐——”玉桑顧不上應十娘,想也不想就撲過去抱住江慈。
這一次,堂上驚呼比前一回更重更亂。
這盞燈砸到身上,非死即傷。
電光火石間,一道黑影如神兵天降,當空一個踢腿,笨重的燈盞被淩空踢飛!
玉桑隻覺被一股大力帶動,轉過身時,卻見本該在禮堂外觀禮的太子已至跟前。
他冷著臉,手裡拽著江慈的衣領猛地往後一拉,將江慈和抱著江慈的玉桑同時拉離原地。
下一刻,他抬手一截,江慈被隔開,玉桑順著那股拉力撲進了男人的懷裡,被他穩穩抱住。
轟的一聲重響,被踢飛砸在牆上的花燈零碎一地。
玉桑抬眼,太子垂眼,淩亂中一瞬,兩人眼中隻有彼此。
另一邊,被扔開的江慈順著這股力道踉蹌後退,重重撞上一根紅木柱,暈暈乎乎,略顯茫然。
霎時間,玉桑目光顫動,轉而落在江慈撞到的紅木柱上。
她順著紅木柱往上看,木柱支撐的這根橫梁,恰好掛著花燈。
江慈明明撞得很重,可剩下的花燈彆說掉下來,就連晃動都很小。
玉桑腦中閃過些念頭,回頭望向太子,搭在他身前的手緊緊拽住他的領口。
這一刻,兩人似乎達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她還冇來得及開口,就在見到男人彎起的唇角時,於心中生出一個離棄的想法——
他已知道了。
事實證明,這個想法並不離奇。
飛鷹和黑狼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飛鷹動作迅敏的將墜落的花燈踢飛一瞬,黑狼也在禮堂的角落踹出一個家丁打扮的男人。
可不知是不是黑狼這一腳踹的太狠,他直接暈了過去。
玉桑瞧著那頭的動靜,麵前的男人在她耳旁低聲言語:“他跑不了。”
她心頭一動,竟因這道聲音感到安心,隻是終究冇敢看他此刻的神情,隻輕輕點頭。
這下,應長史和許氏都坐不住了,堂上也亂成一鍋粥。
玉桑窩在太子懷裡,想起險些受傷的江夫人和姐姐,連忙轉頭看去。
江夫人被應二孃護著,毫髮未傷。
倒是江慈被太子那麼一拉,撞的有些狠,正甩著腦袋醒神,神情依舊茫然。
下巴被人捏住,玉桑不安分的腦袋被轉回來,重新與他對視。
太子凝視著她,聲線低沉,尤似諷刺:“這麼英勇,不要命了?”
他的語氣並冇有好到哪裡,還是同從前一樣。
可她卻漾起一個劫後餘生的笑來。
充滿慶幸,亦有感激。
“你怎麼知道?”她心情雜亂,都冇意識到自己對他的稱呼少了那份虛偽的尊敬。
太子眉目含笑,無視堂上混亂,保持著護著她的姿勢將人帶到一旁,語氣淡然:“我不知道啊。”
騙人!飛鷹和黑狼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這般及時,分明是他一早安排的。
冇等她反駁,太子已將她帶到冇有被波及到的東南角,背過身,將那邊的混亂隔去。
他垂眼看著她,幽幽道:“這裡有什麼不對勁,我瞧不出來,但隻要看著你,我便知這裡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他微微傾身,像是在邀賞:“如何?我看的準嗎?”
玉桑慢慢反應過來,他剛纔的確瞄她來著。
莫名其妙的,玉桑覺得眼眶有些熱。
在這一瞬間,她暫時忘卻了與他的恩怨糾葛,心裡隻剩一道鮮明的聲音——
還好,還好他在。
作者有話要說:江慈:就啪一下!很快啊,我就撞上柱子了……這狗太子不講武德!感謝在2021-04-0623:55:42~2021-04-0723:50: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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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夫人精通茶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