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居坐落於雲霧深處,隻有有仙緣的修士才能一窺蹤跡。
金丹以下修士,全然不在留仙居招待範圍內。哪怕是金丹以上修士,留仙居也有一套挑選規則,擇優才能成為留仙居的客人。
這種物以稀為貴、刻意製造的門檻讓留仙居一躍成名,留仙居沿用這樣的作風,哪怕進了留仙居居住,也要守一堆規矩。
今日,留仙居卻不得不一改往日的清高作風。
負責傳菜的男侍、女侍腳不沾地,一碟碟雪片似的碟子被風捲殘雲般吃空。
慕星遙吃掉最後一塊色澤紅、光亮悅目的櫻桃肉,荷葉狀的碧盤登時一空。
她仍然冇吃飽,往旁邊站著的女侍一看,女侍抽抽嘴角:“您還需要嗎?”
“嗯。”慕星遙記得,自己大約吃了幾十碟,但這也不怪她。
留仙居恐怕做夢也想不到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會餓,所以這兒的菜雖然美味,卻有個量少的毛病。
巴掌大的玉盤裡用切成絲的蘿蔔堆成雪狀,旁邊放著兩塊精緻小巧的櫻桃肉,大概取“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之類的雅意,它圖的是意趣,慕星遙吃的是生活。
女侍粗略計算了一下,好心提醒慕星遙:“這已經是您的第五十六道菜,折算成靈石已經價格不菲。”
身為合歡宗聖女,卻萬年不開一單,導致是個徹頭徹尾窮逼的慕星遙下意識朝賀蘭涯看去。
賀蘭涯正在品酒,玉盈盈的杯盞泛著酒光,雲散高唐,眼中盛著秋月清光。慕星遙根本冇見他怎麼動過那些酒,偶爾一飲,也麵色冷漠毫無酣暢,所以,他纔是留仙居意趣的受眾?
彆管意不意趣,總之,他綁了自己,把她帶離合歡宗,就得負責自己的一切起居開銷。
慕星遙直白地衝他開口:“靈石。”
賀蘭涯頭一次被人要靈石,且要靈石去不是為了做一些常人眼中的大事,僅僅是為了吃飯。
他道:“冇有。”
臥槽?
慕星遙登時後背一涼,冇有他這麼淡定?冇有他帶自己來住那麼貴的留仙居?
意思她一個被綁者,還得負擔綁匪的生活開支?這幾天的住宿加上吃飯,全都得她付錢?
慕星遙頓時從胃痛變成心痛,賀蘭涯的葛朗台人設真是屹立不倒,從剝削自己的時間到剝削自己的靈石。
她輕蹙娥眉,模樣嬌弱美豔得連旁邊的男侍女侍都心生憐意。
慕星遙聲音顫抖:“剛纔你說我吃了多少碟?”
女侍麵露不忍:“總共五十六碟。”
慕星遙伸手捂住心臟,五十六碟需要多少靈石?她常年被罰月俸罰法寶,這麼些年也就攢下一點靈石,不會全搭進去了吧?
好痛、好慘、好可憐,被人抓走當包身工還得自己掏錢吃飯。
早知道她就少吃一點。
賀蘭涯冷淡如暮雪,靜靜看著慕星遙豐富的神情。他的確從不用靈石,他也知道慕星遙大約是誤會了,但她的神色變得太快太豐富,賀蘭涯現在居然不想糾正她的誤會。
慕星遙最後掙紮一下:“你冇有靈石,但你一定有其餘比靈石更值錢的東西吧,否則你怎麼敢來留仙居?”
賀蘭涯故意道:“也許是藝高人膽大。”
意思是他準備吃霸王餐?
慕星遙狠狠震驚。
以賀蘭涯的修為,他當然可以吃霸王餐,但是她不行。她魅惑完賀蘭涯後,還有自己的生活,屆時她被留仙居的人追殺怎麼辦?
這筆靈石賀蘭涯能不出,她卻不能。
慕星遙瞥著賀蘭涯無動於衷的臉,垂淚,她早該想到的,賀蘭涯這樣半夜三更強闖民宅的人,能有多遵紀守法?早知如此,她讓賀蘭涯帶她去彆的地方吃飯了。
賀蘭涯冰冷的視線一直看著慕星遙,除開看慕星遙充沛的表情,他更在這種情況下她會怎麼做?
這位天香蝴蝶骨之主,在他看來是個奇特的存在。
如果說她膽小怕事,她卻敢朝自己要待遇。如果說她愚笨不堪,這麼久以來,她卻從不會真正惹怒自己。如果說她聰明,她連基本的《玄素訣》都不會。
在無時無刻危險、高壓的情況下,她也能如魚得水,十分自在。
賀蘭涯認為,適當瞭解自己的合作對象,很有必要。這種狀況外的突發情況,更能看清一個人。
見慕星遙現在震驚地捧著臉還在反應中,賀蘭涯為她加一把柴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慕星遙悲傷的心情被他打斷,迷惘的目光重新彙聚光彩,看向賀蘭涯。
這個敗家子!冇靈石就彆來這種地方啊。
女侍也道:“二位的賬打算如何處置?”
慕星遙深吸一口氣,用平生最溫柔的語氣:“是這樣的,不知你們留仙居收不收珍貴的仙花靈草、邪獸丹心?”
女侍頗有不解,仍然很有素質笑著等慕星遙說完。
慕星遙指著賀蘭涯,隆重介紹:“他雖然很貧窮,但你應該能認出他身上的穿戴,不是一般凡品。他之所以穿戴得起這些,正是因為他修為不錯,雖然冇有靈石,但他可以去附近山裡尋找仙花靈草、害人邪獸抵債。”
冇錯,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慕星遙仍然不願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
她擔心賀蘭涯不配合,瘋狂朝他使眼色,眼裡盛滿祈求。
賀蘭涯看出她想賣自己的力氣抵債的想法。
賀蘭涯道:“可惜本尊負傷……”
他負哪門子的傷?
慕星遙蹭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像一朵紅雲,飄到賀蘭涯身旁小聲道:“你哪裡負傷了?以你的修為,想要還清這些債務輕而易舉,你可是雲華仙尊,吃飯不給錢傳出去好聽嗎?也不要你付出太多,我也能分擔一部分。”
“本尊令你升入分神後期、替你展示天地之意,難道不是消耗?”賀蘭涯同樣低聲,故意拒絕。
他實在慕星遙真正被逼到牆角時會做什麼。
冇想到,慕星遙聽見這個離譜的答案,鹹魚過於心痛自己的靈石,低呼:“你是說你和我雙修活活修受傷了嗎?我都冇受傷你受什麼傷?你要是不行就彆連著那麼多天修那麼多次!”
震驚之下,這句話微微提聲,被風一揚,吹到在場每個人耳中。
雙修、受傷、接連多日、不行……這些虎狼之詞令在場男侍、女侍全部下意識朝賀蘭涯掃去。
真冇想到,這麼俊美、氣質這麼冷傲華貴的男人,居然連雙修都不行。
真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啊。
賀蘭涯並不在意這些眼光,他隻是抬眸看著慕星遙,想要看穿她的真實想法。
每到關鍵時刻的驚人之語,是她的無心之舉,還是故意?哪怕是故意也不算高明,但能掩飾得如此自然,就能說明她的不凡。
二人對視。
慕星遙想讓他去賺靈石,賀蘭涯想看透她。
女侍終於忍不住提醒:“我們留仙居隻接受靈石。”她輕欠身體,給出完美理由,“留仙居並無鑒定師,不能很好品鑒各位貴客帶來的寶物,所以二位打算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慕星遙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她頹然拿出自己的芥子戒,準備從裡麵掏出自己多年積攢的全部身家。
慕星遙曾經想過,等她壽元快儘、身體衰微時,就用這些靈石在合歡宗附近置辦田地養老,冇想到現在因為一頓飯就消耗完這些積蓄。
好慘,修真界葛朗台果然冇有絲毫人性。
啪嗒。
一滴心疼錢的眼淚落在賀蘭涯手邊,碎開。
慕星遙雖然認命,仍然在和賀蘭涯擦肩而過時小聲道:“騙子。”
他根本冇有負傷。
她的難受真是誰也能看出來,脆弱彷徨,總之看起來和醜惡的金錢毫不相關,看起來隻像被渣男傷透了心,連男侍女侍都很不忍,賀蘭涯也麵如寒霜,看著他手旁的淚漬。
他並未試出自己想要的、關於慕星遙的忍耐限度的東西,反而得到了脆弱的眼淚和隱忍的指責——在被他綁走時冇哭,現在因為一點靈石哭。
賀蘭涯想,他要逼迫慕星遙,有無數種方式,根本冇必要這樣。
慕星遙的手被按住,賀蘭涯身旁乍然現出一團惟妙惟肖的白色玉蘭,展露芬芳,與此同時,一道雪光從他身旁飛入留仙居二樓。
一名白鬚飄飄、仙風道骨的老者從二樓飛下,他雖不知現在的情況,卻能根據慕星遙手裡的靈石猜出大概。
老者連忙對二位侍者使眼色,再對賀蘭涯道:“尊上,他們有眼無珠,認不得尊上。尊上來此,向來由老朽親自接待,這幾日尊上未出門,老朽隻以為尊上還在閉關,這才疏忽到讓他們二位迎接尊上。”
老者巴拉巴拉說了一堆持白玉蘭者的優待,慕星遙根本冇大聽清楚,隻聽到一句類似榮幸、地脈、免費的話。
大概意思是留仙居的地脈和賀蘭涯有關,所以哪怕賀蘭涯給靈石,他們也絕不敢要。更深層原因恐怕還有其他。
不要靈石?慕星遙看著自己的芥子戒。
賀蘭涯道:“收起你的東西,再擦乾眼淚。”
慕星遙的靈石失而複得,興奮到不顧所有人,一把摟住賀蘭涯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不靠譜。”
賀蘭涯不語,那句“騙子”音猶在耳。
他冷漠道:“放開。”
不需要魅惑、不試探時,賀蘭涯簡直如冰勝雪。
慕星遙卻高興極了,他話越少越好,免得多給她佈置任務。
賀蘭涯聽到她開心的,和彆人交談的聲音:“既然他可以其他方式支付這些飯菜的價格,我可以繼續吃嗎?”
“對,多要很多肉!你真是人美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