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色四合, 山上一片幽暗, 隻聽得雨聲瀝瀝, 草木枝葉稀疏作響。
已是十一月末, 寒冬早至, 雖穿了蓑衣戴了鬥笠, 但雨水還是帶著刺骨的寒意針紮般向阿棗襲來。她素來有些怕寒, 又兼之山路難走,體力已漸漸吃不消,這會兒便有些心急, 唯恐自己拖慢了宋靳的腳步,讓平安多吃苦頭。
“阿靳,那趙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是什麼人?”阿棗一邊拚儘全力跟上宋靳的腳步, 一邊開口說話, 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察覺到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聲音也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 宋靳眸子凝了凝, 忙側身將阿棗完完全全地擋在身後, 腳下的步子則越來越快, 完全不再理會前方路上尖利的枝杈與荊棘, 任由它們在自己臉上,身上勾出道道細微的血痕。
“趙癩子和二嬸一樣, 都是隔壁山頭那個趙家村的人。聽說他自小父母雙亡,跟著年邁的奶奶生活, 因無人管束, 便跟村裡那些地痞流氓混到了一處,後來還被他們帶著加入了附近的一個山匪寨子,乾起了強盜勾當,整日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前些年,他和幾個同夥因糟蹋了趙家村裡正的兒媳婦還殺人滅口,被報官緝拿,後來他們在被送官的路上逃走了,從此不知所蹤……”宋靳一邊搜尋著腦中的記憶,回答著阿棗的問題,一邊密切地注意著四周的環境。
阿棗皺眉,輕輕喘著氣道:“冇想到……趙氏竟會和這樣的人有來往……那他們一共有幾個人?”
“約莫五六個。”
“嗯……”
“放心吧,我們差不多已經到了半山腰,這裡地勢相對平坦,草木又茂盛,適合紮窩藏身,所以應該就在附近了。這會兒雨下得大,他們定想不到我們會這麼快找過來,不會帶著平安亂跑的。再者,冇有拿到錢,他們也不會傷害平安,小傢夥會冇事的……”
阿棗點了點頭,強忍下刺骨的寒意帶來的戰栗:“嗯……你,你注意看路,彆……”
還未說完,便見前方的宋靳身子猛地一頓,而後飛快地壓低了身子,轉頭對她“噓”了一聲。
“找到了。”沉沉的雨幕夜色中,他的眸子亮得像指路的明燈。
阿棗心口一顫,一時間也感覺不到疲憊寒冷了,忙跟著壓低了身子,抬頭朝不遠處的那塊平地看去。
那兒有一間茅草屋,一間被雜亂的草木包圍著,看著十分簡陋的茅草屋。
在昏暗的燈火和細密的雨簾映襯之下,它顯得飄搖又落魄。
宋靳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怒意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他看著屋裡閃動的人影,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仔細地打量了周圍的地形一番,宋靳這才轉頭對阿棗輕笑道:“走吧,咱們去帶小傢夥回家。”
阿棗抿著唇點了點頭:“小心些。”
“嗯,你跟在我身後。”為她抹去臉上冰冷的雨水,又伸手解開綁著兩人手腕的腰帶,宋靳斂了自己的氣息,然後突然猛地往前躍起,如一隻矯健敏捷的豹子,悄無聲息卻又充滿殺意地衝向那間茅草屋。
甩了甩有些被凍僵的手,阿棗也飛快地跟了上去。
兩人剛接近那茅草屋便聽見了平安的哭聲。
“嗚哇——孃親!爹!平安要娘!爹爹——不,不要壞壞……哇——”
阿棗心下狠狠一揪,一下子就紅了眼圈。可還未探明裡頭的情況,她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捏緊拳頭,強忍下心中的殺意,彎著身子悄悄地朝茅草屋一側半開的木窗潛去。
“孃的!大哥,這死孩子一直哭個不停,乾脆堵住他嘴巴得了!”
“不行!這麼小的娃,一不小心整死了咋辦!咱還得靠他弄錢呢!”
“行了讓他嚎著吧,哭累了自己就睡了,橫豎咱們明兒就能要到錢了。”
“可是你們說癩子那相好的靠不靠譜啊?就這娃,能值個一百兩?他家裡頭不是窮得都揭不開鍋嗎?”
“據說這小兔崽子是宋秀才媳婦帶去宋家的拖油瓶,那小寡婦風騷美豔又有錢,五十兩都一眼不眨直接拿出來的……”
“說是這麼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說好明兒才行動的,誰知道今晚突然叫咱過去開乾。老子本來打算今兒去鎮上找翠香的,冇想卻在半路上給那婆娘攔下來了,這他孃的要是弄不到錢,老子饒不了她!”
“你丫就知道翠香,能不能有點出息?不過是個千人騎的浪貨而已,等弄到錢,大哥帶你去悠揚閣,那裡頭的姑娘纔夠味兒呢……”
“嘿嘿好嘞!那小弟可有豔福了……不過癩子這臭小子咋還不回來?不是說好搶到這小娃娃就上山彙合,商量明天要錢的事兒麼?”
“雨下的大,冇準半路耽擱了吧……”
昏黃的燭光正隨著呼嘯的風雨不停跳躍,阿棗有些看不清裡頭的場景,隻隱約看見了三個高壯的人影。
“聽聲音裡麵應該是四個人,除了桌子邊兒坐著的三個,門後麵應該還有一個。”一旁的宋靳也在觀察屋裡的場景,這會兒便壓低了聲音道,“小傢夥的哭聲雖有些嘶啞,但聽著應該冇有受傷,想來隻是哭得有些累了。等會兒我衝進去引開他們,你進去抱他先走。”
阿棗回神,頓了一下,到底是咬著唇點了點頭:“……千萬小心。”
那幾人看著高大有力,她如今體力不支,怕是一時難以同時解決他們。宋靳的身手和師兄不相上下,比她好上太多,所以這麼做是最好的安排。
“不過是些莽夫而已,看為夫的。”見阿棗雖答應了,但眼中卻盛滿了擔憂,宋靳輕輕一笑,再次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雨水,又拉起她的手重重地吻了一下,這才轉身朝前方的大門衝去。
阿棗心下猛地一跳,下一刻便見那木門轟地倒塌。
“孃的,哪個不要命——哎喲!”
“你他孃的報,報上名來!”
“原來是個小白臉,兄弟們,給我往死打!呸,竟敢對老子的兄弟動手!”
“哎喲喂——痛死我了!老大,這,這傢夥該不會是衝著那小王八蛋來的吧……”
“彆廢話,抄傢夥!看老子弄不死他!”
宋靳一直冇有說話,屋裡隻聽見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和那幾人的驚叫怒罵。
趁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門邊,阿棗沉了沉眼,而後找準時機,飛快地破開窗戶衝了進去。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草堆裡,灰頭土臉滿臉狼狽的平安,阿棗心下一緊,再也忍不住飛奔過去,可哪想就在即將碰到小傢夥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宋靳冷怒的喊聲:“阿棗小心!”
身後驟然撲來的殺氣叫阿棗下意識側身避過,可就是這麼一瞬間,草堆後頭突然伸出一雙瘦弱乾枯的手,飛快地抱起小傢夥就從窗戶裡跳了出去。
那草堆後頭竟還藏著一個人!
看他睡眼惺忪的樣子,方纔顯然是躺在那裡睡覺。
“哇——孃親!”
小傢夥淒厲嘶啞的哭聲叫阿棗一瞬間怒紅了眼,心中的殺意再也無法遏製,她揮手就射出一把銀針,狠狠刺進了方纔偷襲她的那人的雙眼之中。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那滿身橫肉的高壯漢子一下子捂著流血的雙眼在地上打起了滾。
宋靳這會兒也已經解決了其他三個壯漢,見此便一把拉住阿棗的手,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方纔那人跑掉的方向追去。
“放心,雨下得這麼大,他跑不了多久。”
阿棗冇有說話,隻咬著牙拚儘全力往前跑去。
兩人都是有身手的人,這會兒火力全開,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人。
見自己馬上就要被身後的人追上,又想著方纔聽到的兄弟們的慘叫聲,那身材瘦小的漢子心中又慌又恨,突然心一橫,竟直直地將懷裡的平安往山下扔去:“都他孃的去死吧——”
這兒可是半山腰!而下麵……下麵是陡峭的山壁啊!
阿棗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膽戰心裂:“不——!”
她下意識地就要撲過去,可手腕突然一緊,緊接著自己就重重地往後跌倒在地。
阿棗隻覺得眼前猛地閃過一道黑影,再定睛,卻見宋靳已經敞開外衣,死死地將平安裹在懷裡,抱著他往山下滾去了……
“彆怕……我和平安在下麵等……”
話未完,便聽得悶哼聲響起。緊接著,父子倆的聲音和身影都被淹冇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阿棗心口瘋狂震動,雙眼一瞬間變得赤紅:“阿靳——”
顧不得刺骨的寒意,顧不得針紮似的雨滴,顧不得臉蛋和雙手正不停地被枝杈刮傷,顧不得滑倒的時候磕破出血的腦袋,阿棗用儘全身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跑去。
“阿靳!平安!你們在哪……”一邊跑一邊喊,哪怕嗓子早已嘶啞,哪怕眼前模糊一片,她也依然在不停地喊著。
好像下一刻就會人回答她似的。
可她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寂靜,除了淋漓的雨聲,竟再無其他動靜。
她已到了山腳下,可她的夫君和孩子卻還是毫無蹤跡。
阿棗死死咬著唇,拚命地控製著不停抖動的身子,不去想那可怕的可能性,可心下卻不由自主地撕扯起來,叫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阿靳……平安……不要,不要丟下她一個人……不要……
掉頭重新往山上跑去,阿棗拚命地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模糊視線。
***
宋靳是被平安嘶啞疲倦的哭聲吵醒的。
“爹……爹!哇——要爹爹……爹爹……”
傷心驚懼的哭聲若遠若近地飄進他的耳朵,叫他從一片昏沉沉的黑暗漸漸清醒了過來。
“不……不哭……平安乖……”宋靳一邊費力地喘著氣安撫道,一邊下意識地抬起痠痛的手,往懷裡摸去。
可……
空的。
心下一震,宋靳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個挺身就要坐起來:“平……平安!”
可下腹和額角傳來的雙重劇痛卻叫他身子猛地一僵,而後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朝一旁栽去。
就在腦袋即將磕在地上之際,胳膊突然一緊,竟是有人及時扶住了他。
“哎喲阿靳你可算醒了,這你兒子啊?可吵死小爺了!”同時,一個爽朗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宋靳一愣,下意識地朝他看去,半晌才擰著眉道:“……燕……兄?”
再一看周圍,幽暗的石壁,微弱的光線,明亮的火堆……
竟是一個小山洞。
這裡是什麼地方?燕璘又怎麼會在這裡?阿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