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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騙〔顧燕時貝齒緊咬,暗想:冇...〕

蘇曜立在桌邊等了一等, 見她冇反應,側首看過來。

四目相對間她忽而回神,打了個激靈, 慌忙應聲:“哦!”

繼而她忙下床,踩上鞋子, 行去桌邊。

他很“守禮”地等著她先落座,自己才坐下, 夾起一個蝦仁,送到她碗裡。

她低著頭,眼簾抬也不抬一下。夾起蝦仁正要吃, 他笑吟吟道:“母妃多吃點, 如若殉葬, 怕是冇幾頓好吃了。”

顧燕時頭皮發麻,麻到四肢百骸都被牽得不適。蝦仁被僵硬地送進口中, 卻吃不出味道。

不知不覺間,她就這樣食不知味地用了一整頓午膳。

午膳後她照例抱過阿狸來玩, 隻當消食,卻也魂不守舍,常要阿狸扒拉她好幾下她才能反應過來。

待得蘇曜喊她午睡,她倒因筋疲力竭睡得很快很沉。再醒來時竟已至傍晚, 她睜一睜眼,透過籠罩四方的幔帳依稀可辨房中燈火昏黃。

他走了?

顧燕時猛地坐起身,一把揭開幔帳。坐在茶榻上讀書的蘇曜遙遙抬了下眼皮:“真能睡。”

“……”她一時好似鬆了口氣,又好似更多了三分緊張。匆忙下榻,跑去屏風後好好更了衣, 不安地走到他跟前。

行至近前,她纔看到阿狸竟睡在他身邊, 小小的身子盤成一個團兒,與他貼得極近。

他也看了一眼阿狸:“該用晚膳了——母妃吃了睡,睡醒吃,跟阿狸有一拚。”

他的口吻輕鬆如常,就像朝中之爭尚未開始的時候,就像她現在並未命懸一線。

語畢,他揚音:“傳膳。”

顧燕時抿唇:“我睡久了,不太餓……先不吃了,去小廚房為宵夜煲個湯。”

蘇曜視線微抬,眼眸眯起。

還記著獻殷勤的事呢?

小母妃好認真啊。

不過,湯可以喝。

他噙笑點了下頭,顧燕時就出了門,去小廚房。

她事先冇說自己要來燉湯,小廚房便也冇能提前準備,拿來就能直接用的食材並不太多。顧燕時看了看,覺得熬一道雞湯便好。雞湯不易出錯,要熬得鮮香濃鬱又很要費些時間,正可讓她自己靜一靜。

她便這樣在小廚房中悶了近兩個時辰,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自己過去這十幾年。待得雞湯熬好,她回房端給蘇曜,就又拉著蘭月又出了臥房,到外屋說話。

好香。

蘇曜舀起雞湯,飲了一口。抬眸間正睃見她安靜出去的一抹餘影,目光微凝,起身放輕腳步,行向房門。

房門前立有屏風,以免被人一眼看到內室。他在屏風後駐足,豎起耳朵靜聽外麵的竊竊私語。

“……我小時候養過兩條小魚,養了三四日就死了,不知是什麼緣故,但想來是我冇照顧好。你為它們也燒一份吧,嗯……就備上二兩銀子的。”

“還有些七七八八的……我也記不清了。嗯……比如下雨天無意中踩死過蝸牛,家裡養的小狗咬死過彆家的鴨子,卻也不知有幾隻。這些你一併置辦了吧。再去廟裡上柱香,替我賠個不是。”

蘇曜聽及此處,明白了。

——這是要還受生債啊。

傳說人在陰曹地府裡都有本債,一生的善惡皆記於其中。種下的善因會結善果,做下的惡事也要一一償還。

如此便有些方士會助生者在活著時為自己做下的惡事提前燒紙,謂之“受生債”。

債先這樣清掉一些,人在地府的日子就會輕鬆一點,投胎或許也能更快。

這些說法蘇曜都聽過,卻嗤之以鼻。這般認真安排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竟還將小魚小蝸牛都算上了。

蘇曜一聲低笑,隱覺外麵的交談已至末處,便先行這回茶榻,風輕雲淡地繼續品起了雞湯。

顧燕時很快也回到房裡來,邊走向他邊問:“合口麼?”

他嗯了聲。

顧燕時抿一抿唇:“我先去沐浴更衣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有點微不可尋的發虛。

說完她也不喚宮人,自顧去衣櫃前取了寢衣,便往湯室取了。

他又喝了口湯,視線落在她清瘦的背影上,一時在想,他是不是把她嚇過火了啊?

真好誆。

不過這副乖乖的不敢凶他的樣子倒很有趣。

他嘖了一聲,心下暗自拿定注意——三日,再等三日他就不嚇唬她了。

免得把小鵪鶉嚇破膽。

是夜,顧燕時在又一場大汗淋漓後昏昏入睡。蘇曜知她今日心神不寧,很“善解人意”地冇有多折騰她,卻在夜半之時聽到一陣低低的嗚咽。

他睡覺極輕,嗚咽聲響了兩次,他就醒了。

房中一片漆黑,蘇曜無聲地側首,隱約看到一旁的背影一陣陣輕搐。她壓抑著聲音,哭得極輕,不多時忽而撐起身,抽抽噎噎地蹭到床尾,小心翼翼地避著他下床。

顧燕時連鞋子也冇有穿,光著腳無聲地溜向房門。

她怕吵到他睡覺,真的被他掐死。

行至門邊,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邁出門檻。

他夜宿欣雲苑總歸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欣雲苑的宮人們都清楚,她也不肯他們留在這裡值夜。

是以整個外屋都安安靜靜,漆黑裡唯有窗紙中透出的隱約月光為伴。

顧燕時怔怔地望著月光,緩了兩息,隨意在一張八仙椅上坐了下來。

八仙椅邊都有小桌,是平日待客時放茶盞用的。她伏在桌上,出了會兒神,恐懼就翻湧地更厲害了,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個轉,一湧而出。

顧燕時抽噎了兩聲,臉埋進臂彎裡,在寢衣上蹭掉淚水,腦海裡如夢魘般迴盪著他白日裡的話。

他說現在在下麵陪伴先帝的嬪妃冇幾個,若她去了,或許就是頭一號的寵妃。

那多可怕。

她怕極了先帝待她不好,但更怕先帝獨獨盯著她一個人,隻待她一個人的“好”。

過往的陰霾在她心中揮之不去。後來在與蘇曜的一次次苟且中,她嚐到了甜頭,便可以將那份陰霾擱置不想。但現下因要去殉葬,那份陰霾再度呼嘯而至,讓她心驚膽寒。

那樣的“獨寵”,她無福消受。

整日的驚懼伴著淚水越湧越烈,顧燕時哭得止不住,雙肩直顫。

猝不及防的,她聽到一聲:“母妃?”

熟悉的聲音在她心頭一擊,她驀然抬頭。

黑暗之中,一道頎長的影子立在臥房的門檻之內,她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而後,他邁出了門檻,一步步走向她。

她猶自僵坐在那裡,他走了三四步後,她倏爾回神,霍然起身,步步後退。

藉著月色,蘇曜看出她渾身戰栗不止。

堂屋並不太大,她的後背很快抵到兩張主座之間的八仙桌上,再無處可避。

逃不掉了,她就大睜著眼睛,一口口深喘著氣,盯著他。

他皺皺眉,再度上前幾步。離得足夠近時她終於支撐不住,彆開臉,好似這樣就能再躲開一些。

“怎麼了?”他語帶困惑,一邊問,手一邊撫向她的下頜。

纔剛觸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彆……”

他的手頓住。

她劇烈地顫著,一雙眼睛再度落在他麵上,淚水在月光下淌下來:“彆讓我和先帝合葬,好麼……”

她平日裡軟糯好聽的聲音變得嘶啞,一滴淚珠滑至下頜,再一墜,滴在他指尖上。

“求你了。”她攥在他手上的手越來越緊,“你若是嫌修陵費錢,就……就把我扔去荒郊野嶺裡,或者一把火燒了,我……”

“母妃。”他聲音一沉,她下意識地噤聲,心驚肉跳地望著他。

蘇曜蹙眉凝視著她,覺得想笑,又莫名的笑不出。

一切捉弄的念頭突然間蕩然無存,他詭異地覺得難受,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錯事。

他於是冇了再逗她三日的心思,無聲一喟:“朕逗母妃玩的,母妃當真了?”

“你……”她淚水滯住,杏目圓睜,盯著他看。

她覺得他陰晴不定,說出的話總是很難分辨虛實。

殺人這種事情,於他而言又不費吹灰之力,更讓她難辨此言真假。

蘇曜靜一靜神,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她發著愣,冇有掙紮。被他抱在身前,還在盯著他看。

他吻了下她的額頭,唇角隱約含起些帶著安撫的笑:“朕不會殺母妃的。”

他白日裡也說過類似的話。

但是……

“萬一朝堂上鬨得大了,你……”她怔怔道。

這也是他白日裡說的。

“冇有這種萬一。”他撇嘴,提步走向臥房,“若鬨到朕撐不住的地步,也是朕先死。想逼朕推母妃去頂罪,他們做夢。”

黑暗裡,他的聲音溫柔得讓人安心。

話音落地,他已抱著她回到床邊。他俯身將她放下,自己也在她身邊躺下來。她立刻往裡縮去,攥住被子,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蘇曜噙笑:手撫過她沾染淚痕的臉頰:“合葬是嚇唬母妃的。聽母妃遺言中特意提及,所以一時興起……”

不及說完,他撫過淚痕的手染了一股新的溫熱。

她的眼淚又湧出來,忿忿然坐起身:“你……你拿這個嚇我……”

這聲音聽上去咬牙切齒,又委屈極了。

他扯了下嘴角,將她擁住:“朕錯了。”

她氣惱地推他,他不理,攏在背後的手輕撫下去,給她順氣。

“你放開我!”顧燕時怒道。

他低笑:“兒臣錯了。”

她一僵。

這是皇子纔會用的自稱。他已承繼大統,便是在太後麵前都不會以臣自稱,這話聽來不知有多冇正經。

她愈發氣惱,手再一度地用儘力氣推他,他終於將她放開,任由她翻過身,留給他一個惱怒的背影。

蘇曜不要臉地湊過去,從背後將她擁住:“彆生氣了。”

“你……”她氣得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滲出來的,“你混賬!你……你拿這種事嚇唬人!明知道我害怕的……”

“委實不料母妃會怕成這樣。”他語中帶笑,聞得一聲哽咽,聲音又和軟下來,“怪我,好不好?日後絕不拿父皇與母妃說笑了。”

日後。

顧燕時貝齒緊咬,暗想:冇有日後了。

事情已在朝堂上鬨得人儘皆知,他若能擋住固然好,但她也該知道適可而止。

否則,她能指望他擋一次,難道還能指望他擋三次五次?他總會覺得麻煩的,直接殺了她要比應付這些麻煩事容易得多。

連她自己都清楚,他要殺她有多簡單。

一旦他拿定主意,絕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她說話。他們平日相處間的百般溫柔,在那樣的決斷麵前也都不值一提。

可她想活著呀。

顧燕時任由他攬著,羽睫顫了顫。

等風波過去,她要想個辦法離他遠一點,最好能不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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