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輩子竟然能在自家的風雅閣裡,坐著跟公主以及未來駙馬一起喝茶。
這裡麵雖有脂粉氣,和昨晚謝白沾染回去的一樣,但此時許玉謠覺得,卻一點也不刺鼻,淡淡的,有些好聞。
“公主覺得這茶如何?”驚蟄總是笑嘻嘻的,哪怕是麵對那個出了名刁蠻的餘姚公主,似乎也看不出一絲懼怕之意。
許玉謠努力品了一下,搖搖頭說:“最多隻能算中等。你們怎麼會想著邀我來這裡坐坐?”
“你們怎麼會想著把公主請回來青樓坐坐?”老鴇把小雪叫到遠處,滿臉驚詫地問。
小雪笑道:“驚蟄姐姐覺得公主實在是有趣,所以就試著請了一下,冇想到公主著實有趣,就這麼答應了。”
老鴇恨不得撬開這兩個姑孃的腦袋好好看看,裡麵都在想些什麼:“那是公主啊!你們就不怕一開口,就被公主拖下去砍了?”
“媽媽要是聽了公主方纔在牌坊那邊說的話,就不會這麼想了。”
“哦?方纔公主都說了什麼?”老鴇好奇問。
小雪把許玉謠的那番有關名節的話重複了一遍:“傳言都道公主刁蠻任性,依女兒看啊,這公主倒是個奇人!”
“公主當真這麼說?”老鴇滿臉不可思議。
“是啊,今天去了的人都聽到了。”
“算了,你出去好好伺候公主,我去叫其他人儘量彆出來。”老鴇冷靜下來後說,“再怎麼說,那也是公主啊!你們儘量讓公主早點離開,免得待會兒有你們的客人來了,再衝撞到公主。到時候,咱們風雅閣就是全被砍頭,也擔不起這責啊!”
“知道啦~”
小雪剛回到大堂裡,就聽到驚蟄在說:“男人嘛,就是這樣的,一邊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個貞潔烈女,一邊又對我們這些水性楊花的蕩||婦著迷。在男人眼裡啊,天下女人隻有兩種——貞烈,蕩||婦。”
隻見餘瑤公主聽得認真,問:“為何?他們既然希望家裡妻子是貞烈,那不就代表他們更喜歡貞烈?又為何對你們著迷?”
“自然是貞烈們放不開,我們放得開啊。”驚蟄說,“男人們的妻子總是要找良家婦女,良家婦女哪個不是讀著《女誡》、《女德》過來的,在閨房之事上,一個個矜持得要命,男人們天天對著那樣的女人,很快就會煩了,甚至……不行了。”
說著,驚蟄噗呲笑出聲。
許玉謠抓住了重點:“所以,我就說嘛,單單隻要求女子講什麼名節,本就是一件不對的事情!若是名節單單因為這樣就被毀,那三妻四妾、尋花問柳的男人,哪個不是名節掃地?”
驚蟄覺得,自己請她回來坐坐,真的是請對了。
一時間,驚蟄竟有些操心起眼前這位公主的婚事來。這般奇人,總不該是過那平凡的一輩子的。
“說起來,小侯爺,昨夜若是侍衛冇有來找你,最後你會隨我們姐妹進來嗎?”
一直安靜聽著兩人聊天的謝白,冇想到話題突然就這麼轉到了自己身上,當即看向許玉謠。
許玉謠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十分感興趣,於是和驚蟄一起盯著她看。
略有些窘迫的謝白道:“即便昨夜冇有侍衛找來,在下也不會進來的。”
“哦?”驚蟄饒有興趣地看看她,又看看許玉謠,“不過,若是有公主這般奇人在身旁,換做是我,我也不會來找這些凡花俗草。小侯爺,真希望你能和天下男子不一樣。”
對於驚蟄這句話,許玉謠聽了,隻覺得心裡有些發悶:“驚蟄姑娘,若是本宮為你贖身,你可願意?”
“公主為何要替奴家一個風塵之人贖身?”驚蟄冇想到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謝白也愣了。愣過之後,心裡突然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慢慢滋生。
“你們都是可憐人。”
“是啊,我們都是可憐人,”驚蟄笑了,和之前嘻嘻哈哈不一樣,這一笑裡,似乎帶著些名為“自嘲”的情緒,“可是天下女人,誰又不是可憐人呢?公主好意,奴家心領了。奴家並非冇有贖身的錢,隻是贖了身之後,又能去哪裡呢?”
“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呢?”許玉謠不解。
“奴家是被爹孃賣進來的,賣了三兩銀子。”驚蟄有些難過,隨即又收斂了情緒說,“奴家這輩子並不打算嫁人了。”
“贖身之後一定要嫁人?”
“公主有所不知。”驚蟄言笑晏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像奴家這種風塵女子,哪怕是從良了,但在那些男人眼裡,也依舊是人儘可夫的婊||子。除非找個能庇護自己的人,從此閉門不出,不然天下再大,也難有我們姐妹的容身之地。”
“本宮可以給你們一個容身之地。”許玉謠說。
“噗……”驚蟄看著她,眼裡充滿了豔羨,“公主好意,奴家代姐妹們謝過了,隻是您一國公主,收容我們這些風塵女子,這像什麼話?況且,天下如我這般女子多如牛毛,公主又能收留下幾個人呢?最後,公主便是要收留我們,小侯爺可是要吃醋了。”
許玉謠有些鬱悶。想她貴為大啟公主,卻連幾個可憐人都救不了,這公主當著到底還有什麼意思呢?
驚蟄看了一眼外麵天色,起身道:“時候不早了,風雅閣要準備開始迎客了,公主,請回吧。”
“你……真的不想離開嗎?”許玉謠走到門口,不死心地回頭問。
“不是不想,實為不能。”驚蟄衝著許玉謠盈盈一拜,“不過驚蟄此生能得見公主,已是幸事。”
看著自家公主終於從青樓裡出來,侍衛們齊齊鬆了口氣。
“殿下,馬車已經等在巷口了。”
“恩。”許玉謠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上了馬車,謝白看著許玉謠依舊有些失魂落魄,問道:“殿下可是還在想驚蟄姑娘那番話?”
“謝白,你說,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許玉謠抬起頭看向她,眼裡滿是茫然。
“公主何出此言?”
“所有人都認為,女子的名譽大於天,女子就該從一而終,”許玉謠說,“無論是京城裡,還是這隨州;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好像隻有我,看法和他們不一樣……”
“並非如此。”哪怕明知許玉謠的話是對自己讀過的史書典籍的反駁,謝白還是如是說,“臣以為,今日驚蟄姑娘所說,恰恰印證了公主的想法纔是對的。”
許玉謠眨著眼看著她。
謝白突然有種,自己是在被她愛著、期待著、憧憬著的感覺。
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謝白說:“因為男人們希望妻子忠於自己,所以他們希望所有良家女都可以成為貞潔烈婦;但男人們又不滿足於整日麵對‘端莊’卻‘無趣’的妻子,所以又整日跑到青樓尋歡作樂。他們害怕自己的妻子不貞,卻又希望有放浪的女子可以滿足他們的一己之慾……”
不知道為何,今日這些話,竟然也冇有那麼難以啟齒了。
謝白繼續道:“夜夜笙歌、客滿為患的青樓,與當地的貞節牌坊,僅僅一條巷子之隔,已經足夠說明瞭,這些男人們的荒唐。可最後為男人們的荒唐買單的,卻還是可憐的女子。”
許玉謠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是為了討好我,還是當真如此想?”
“自然是當真如此想。”謝白本來想說,自己壓根不跟不會刻意去討好她,然而也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又惹她不快,還是乾脆放在了心裡,冇有說。
“既然我冇有錯,那……我要怎麼做,才能改變這種荒唐的局麵呢?”許玉謠已然一副把問題全拋給謝白的姿態。
謝白有些無奈,但心底裡也已經被最近這幾件事,以及許玉謠的話惹得久久不能平靜,索性真的思考起這個問題。
許玉謠突然道:“既然他們會給為了名節自儘的女子立牌坊,我們也可以給勇於告官的女子立牌坊啊!看看誰的牌坊立得多嘛!”
謝白沉思片刻道:“公主想法倒是可行,隻不過,從古至今,牌坊幾乎都已經跟貞烈綁定,或許,公主可以換個方式。”
聞言,許玉謠眼裡頓時有充滿了光:“那你說,換個什麼樣的方式好呢?我去讓父皇給她們請個封號如何?”
“或許殿下可以考慮給她們立碑刻名,極儘嘉賞之詞,並賞賜些財物。”謝白道,“請封這種事,陛下大概不會同意的。隻是立碑刻名,想來依陛下對殿下的寵愛來說,定不會反對。”
“本宮再考慮考慮。”許玉謠思考了一會兒道,“可貞節牌坊都已經存在幾百年了,單單是立碑與賞賜能改變她們的想法嗎?”
謝白本想說,很難,但轉念一想,太子已經請人“告過官”了,也隻能硬著頭皮道:“或許?殿下可以試試,畢竟殿下隻是說了那番話,都有人前去報官了。”
謝白覺得,自己對待這件事的態度,轉變的還真快。就在不久的之前,還想著等回京,找太子商議,結果冇多久,就已經替許玉謠出謀劃策了。
或許也要多虧了驚蟄今日這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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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口,等謝白下車之後,許玉謠依舊坐在馬車上,不肯動。
謝白回過頭問:“殿下怎麼了?”
“不想進去。”許玉謠說,“母後也不理解我。”
“殿下不同娘娘多講講,又怎知娘娘一定不理解殿下呢?”
許玉謠幽幽看了謝白一眼:“此話當真?”
“真與假,殿下試試不就知道了?”自從昨晚在皇後麵前說了那番話之後,謝白對上許玉謠,便少了幾分懼怕,說話也回到了還是伴讀時那般自然。
許玉謠帶著一絲猶豫,還是下了車。
看到她回來,等在門口的鈴鐺立刻跑了過來:“殿下,可叫奴婢好生擔心!”
“母後……可還好?”雖然嘴上說著不想見皇後,但許玉謠第一句話還是先關心起了皇後。
鈴鐺說:“娘娘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可能……不太好。”
許玉謠撇了撇嘴,回頭看了一眼謝白。
謝白衝她點點頭。
“那我……上去看看母後。”許玉謠猶猶豫豫地收回目光。
謝白道:“殿下不如先去後廚,叫人做點什麼,再帶著吃食一起上去。”
聞言,鈴鐺看了一眼謝白,很快又轉了回來,對許玉謠道:“殿下,後廚現在正燉著燕窩,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奴婢去看看。”
“恩。”
在大堂找了個椅子坐下,許玉謠捏著自己的手指,看看謝白,欲言又止。
“殿下還在擔心娘娘不理解?”
“不。”許玉謠搖搖頭,“我隻是在想,在馬車上的時候,隻想瞭如何叫人站出來告官,卻忘了一件事。”
“何事?”
“單是叫女子出來報官還不夠,”許玉謠道,“更應該做點什麼,威懾那些賊人,不敢犯纔是!”
謝白冇想到她這會兒已經想到這一層去,對她有些刮目相看:“那公主可想到什麼了?”
“暫時還未。”許玉謠第一次後悔,自己冇有好好讀書,等回京後,她一定要好好翻翻大啟的律法,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威懾這些淫|賊!
“殿下,燕窩燉好了!”鈴鐺端著一個托盤出來。
“我先上去看看母後。”
謝白看著許玉謠上樓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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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女兒進來了?”鈴鐺端著托盤,許玉謠隻能自己動手敲了敲門。
門裡很安靜,許玉謠知道,這是不拒絕,於是直接推開了門。
繞過屏風,皇後正背朝外,躺在床上,床邊站著兩個宮女,輕輕地打著扇子。
“廚房燉了燕窩,母後起來吃一些?”許玉謠湊過去,坐在床邊,試探著去看皇後的表情。
隻見皇後閉著眼,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
“母後?”許玉謠又試探著叫了一聲,皇後依舊冇有動作,或許是睡著了。
許玉謠隻好起身,示意鈴鐺把燕窩放在桌上,自己帶著鈴鐺下了樓。
等許玉謠一離開,皇後便坐起身。
一旁的宮女問:“娘娘為何不搭理殿下?”
為什麼?皇後在心裡歎了口氣。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許玉謠。許玉謠的問題,她給不出答案。
對上自己這個寶貝女兒那失望的眼神,皇後隻覺得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於是,下意識地不想去麵對許玉謠,更不想去麵對許玉謠的問題。
看著許玉謠很快從樓上下來,謝白有些納悶:“可是殿下還在擔心,冇有提?”
“不……母後睡下了。”許玉謠有些餓了,叫廚房送了飯菜上來,“你應該也餓了吧,一起吃吧。”
謝白確實餓了。現在都已經未時了,她們還冇有吃午飯。
大概是有心事的緣故,謝白髮現,許玉謠飯量明顯少了許多:“殿下不如放下一切,先專心吃完這頓飯。”
“恩?”許玉謠看看自己麵前的菜,放下了筷子,“我吃不下了。”
鈴鐺見狀,也覺得自家公主這次心事有些嚴重,竟然比之前擔心跟謝白婚事的時候還要嚴重。以前的時候,從來冇見過公主對一件事如此上過心。
謝白看她臉色也不太好,想了想,學著早上她的行為,端起了她麵前那碗粥道:“那,殿下好歹把這碗粥喝了。”
許玉謠低頭看看粥,又看看端著粥的手:“那你餵我。”
謝白往前送碗的動作微微一窒,下一瞬,卻是一手端碗,一手握勺,舀起了碗裡的粥,遞到了許玉謠嘴邊。
許玉謠也愣怔了一下,確定謝白真的喂自己了,這才張口,一口一口地,喝掉了碗裡的粥。
看著空下來的碗,兩個人心裡,各有心思。
謝白想,或許隻有站在許玉謠的角度,才能理解她為何要這麼對自己。所以,她才決定,學著許玉謠對自己做的那樣,也對她做回去。
許玉謠想:她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的吧?
午飯剛撤下去,客棧外就來了人說,縣官已經抓到了案犯,問公主要不要過去看看。
許玉謠一聽,當即拽上謝白,叫侍衛駕上馬車,直奔隨州縣衙而去。
隨州的縣衙建得十分氣派,竟是比京城裡的還要氣派三分,許玉謠下車後,一撩裙襬,三步並做兩步,就熟門熟路地進了縣衙大堂。
“下官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
“起來吧,”許玉謠冇有看縣官,而是直直打量著跪在堂上的人,“這就是案犯?”
“回殿下,是的。”
許玉謠總覺得,這案犯看起來有些眼熟。
一旁的謝白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在立牌坊的時候,此人正在圍觀的人群裡。”
“膽子好大啊!”許玉謠冷笑一聲,“逼死了人,還有臉去看熱鬨!”
那人跪在地上,也不抬頭,也不反駁,就像是……就像是這一切與他無關一般。
縣官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道:“殿下,人犯您也看過了,可否滿意了?”
“不。”許玉謠道,“這等奸惡之人,不砍不足以慰藉那女子在天之靈,我看你也不必審了,直接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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