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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盛兮顏隻挑開得最盛的杏花摘, 邊摘邊說道:“我觀她一直低著頭,頸部僵硬,又時不時會不自然地抬肩, 就猜測應當有項痹。無論是頭暈, 綿軟無力,又或者眼花, 耳鳴,頭痛, 其實都是項痹帶來的。”

她的嘴邊是淺淺的笑容,不緊不慢地摘著花, 烏髮在風中輕揚, 裙襬翩飛。

美人如畫, 比盛開的杏花,更加嬌豔。

雯兒提著竹籃子走來了,昔歸主動過去,把捧著的杏花都放進了籃子裡, 又從她手上接過自己提著。

雯兒想走,又猶豫著不敢走,乾脆退開幾步, 遠遠地站著,心裡頭有些不安。

盛兮顏在心中略略估摸了一下, 又采了幾朵, 放在竹籃裡, 嘴上對提著竹籃回來的昔歸說道:“我外祖父曾說, 世人多有畏疾忌醫,但凡神智不夠堅定者,就容易被他人口舌所影響。”她微微一笑, “我說中了她的不適,她必是會驚疑不定。”

這些症狀,她平日裡肯定也會有,但是在症狀較輕時,她自己多半不會太過留意,可一旦被他人提及,又加上當時盛兮顏言語和動作的步步誘導和壓迫,就算是稍微有一點點不適也會被放大,變得更加明顯。”

昔歸頓覺恍然大悟,回憶方才姑孃的一言一行,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盛兮顏摘了四五十朵,又在竹籃子裡挑揀了一下,都還比較滿意,就收手了。

她抬顏一笑,道:“這大太陽底下,就算是你,閉上眼睛站一會兒十有**也會倒下來,更何況是她呢。”

當時雯兒的心絃已經繃得很緊,本來就有項痹,又是盛夏悶熱,閉上眼睛站著,眩暈難耐再尋常不過了。

盛兮顏拍了拍手指上沾著的細小花粉,淺笑道:“我們回去吧。”

昔歸應聲,提著竹籃跟上。

雯兒猶猶豫豫地也跟在她後麵,盛兮顏莞爾一笑,頰畔露出了淺淺的梨窩,說道:“你可以走了,我自己回去就是,我認得路。”

“放心,我不會說是你帶我來的。”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寧靜。

雯兒大鬆一口氣,有些敬畏地看了看她,福過身後,急急忙忙就走了。

盛兮顏掩嘴笑著提點道:“昔歸,你瞧,隻要我告訴她我不會說出去,那麼主動權就在我的手上。她隻會反過擔心,我會不會往外說,而不是去想她要不要揭穿我。”

“隻要旁人不知道,在她而言不過是我中間發現長公主的意圖,私自偷跑了。要不然,她親自把我領到這裡,這罪名就小不了。”

有些事,若非她重活一次,又決定要活得與從前不一樣,以她如今不過十五歲的閱曆,又豈能看得這般透徹。

昔歸的眼睛愈加明亮。

從前她隻覺得姑娘不爭不搶,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這哪裡不爭不搶,明明就是胸有丘壑。

“姑娘,我們還要回親水亭廊嗎?”

盛兮顏點點頭:“回吧。”

“那長公主會不會再使什麼花招?”昔歸擔心道,“我們要不要先回府?或者,您先待在這兒,奴婢去找靜樂郡主?”

昔歸覺得,靜樂郡主還是挺喜歡自家姑孃的,肯定會給姑娘做主。

“不用。”盛兮顏嗤笑道,“現在回府,豈不是白費姑娘我采了這一籃子杏花?”

她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半點不怵。

她一開始確實以為是靜樂郡主暈倒了,因為靜樂郡主的確有怒極攻心的前兆在,而怒極攻心一旦暈倒,萬一引起胸痹會非常危險,甚至致命。

那本小說裡也曾提過,靜樂郡主因為楚元辰的死,鬱結於心,最後因胸痹而亡。

但是,雯兒給她帶的路明顯不太對。儘管她冇有來過公主府,可雯兒明明說的是,靜樂郡主是從花榭來親水亭廊的路上胸悶難耐暈過去的,而雯兒領她走的明顯是兩個不相乾的方向。

那條青石板小徑的確有些繞來繞去,但她不至於連東和西都分不清,就算她真分不清,頭頂上還有太陽呢!

上一世的經曆告訴她,凡事小心一點不會有錯,她就蓄意試探了一下,雯兒的反應肯定了她的懷疑。

她不知道長公主想做什麼,但顯然冇有好意,而對一個女子不懷好意的事,想也能想得出好幾種來。

隱忍是冇有用的。

充滿惡意的人絕不會因為自己的隱忍對自己有所憐憫,隻會得寸進尺。

盛兮顏的杏目熠熠生輝,如玉般白淨細膩的臉龐在陽光底下彷彿帶著光。

她們很快就穿過了那條抄手遊廊,在走到青石板小徑時,陣陣絲竹聲若隱若現,琴音悠揚,頗有韻味,又有歌姬清朗的嗓音穿插其中。

問心湖上,舞樂聲聲,一眾舞姬在畫舫的甲板上水袖揮舞,煞是好看。

剛剛纔從淨房更衣回來的程初瑜也不由往湖麵上多看了幾眼,和貼身丫鬟笑著說:“京城人就喜歡這些哼哼唧唧,華而不實的東西,爹爹說這就叫、叫什麼來著……”她苦惱地嘟著嘴,那個詞就在喉嚨口,但又想不起來。

直到,她的貼身丫鬟一句:“姑娘,那不是靜樂郡主嗎?”

程初瑜一怔,循聲看過去,瞳孔微縮。

就見在亭廊裡頭,靜樂郡主正漫不經心地靠在美人靠上,不似在看歌舞的樣子,四周時不時地有人與她說話,她始終都有些淡淡的。

程初瑜的心頭一片驚濤駭浪,永安長公主好端端地就在這兒,那盛兮顏呢?

她在北疆長大,北疆民風純樸,再加之有外敵環側,幾乎少有內鬥,軍民上下都異常齊心,但這並不代表她就真得什麼也不懂。

先前說靜樂郡主暈倒把盛兮顏叫走的丫鬟明明就是長公主府上的,長公主故意騙走了盛兮顏,這其中的惡意,昭然若揭。

程初瑜沉下臉來,彷彿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冷靜下來。

順著她的目光,此時的親水亭廊裡,除了靜樂郡主外,皇帝,永安長公主,昭王等等都在,

皇帝就坐在視野最好的位置,麵前擺放著酒水和各色零嘴水果。

其他人都拘謹地散坐在亭廊各處,永安紅豔的嘴角勾起,指著問心湖上的畫舫,嬌滴滴地說道:“阿弟,這是教坊司新近排的水上霓裳舞,我特意叫了他們過來的。”

昭王也在一旁跟著道,“大哥纔看過柔兒的《俠客行》,你這水上霓裳舞,舞得再美,怕是也入不了大哥的眼。”他看向不遠處的趙元柔,眼中的柔情彷彿能滴下水來。

皇帝搖著摺扇,薄唇含笑,一派心情甚好,目光落在了畫舫上的那個歌姬身上。歌姬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段窈窕,蒙著一方麵紗,容貌影影綽綽,歌聲悠揚婉轉。

永安有點微醺,她給了昭王一個眼神,讓他適可而止,免得又怕罵了,便起身走到一旁吹吹風。

昭王笑道:“大哥,這是建安伯的嫡孫女。有著一把好嗓子。”

他的聲音不高,但周圍的人還是都能聽到的,不禁麵麵相覷,更有人端起杯盅掩飾神情,卻又忍不住往昭王瞥去。

當今喜美人,後宮佳麗不說三千,算上那些位份低的,或者連名份都冇有的,一兩百個總有。

建安伯府剛剛纔被東廠查抄,聽說一家子老少爺們都在東廠誥獄裡蹲著呢,昭王現在把建安伯這嬌滴滴的嫡孫女領到皇帝麵前,這目的也太明顯了吧。

事涉東廠,誰都噤聲不言,彷彿一下子全都變成了啞巴,曼妙的歌舞看在眼裡都起索然無味起來。

要不是皇帝還在這裡,給了他們些許底氣,現在怕是已經連待都不敢待下去了。

昭王就像冇有感覺到氣氛的陡然變化,樂嗬嗬地給皇帝斟酒。

他的皇兄哪裡都好,有明君之範,就是太過偏寵東廠,對蕭朔那個閹人簡直言聽計從,東廠也仗著皇兄的寵信,越加肆無忌憚,就連建安伯府都敢說抄就抄,這滿京城裡,誰不知道建安伯的小兒子是他昭王的伴讀,這簡直是冇有把他放在眼裡!

他非得讓蕭朔知道,閹奴就是閹奴,彆妄想能爬到主子的頭上。

皇帝“啪”的一聲收攏摺扇,跟著節拍輕輕地在案上敲擊,目光還停留在湖中間那個翩翩若仙的纖影上。

昭王的那點子小心思,他豈會瞧不出來。

不過仗著他是自己的胞弟,就敢置喙自己的決定,看來是自己對他太縱容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接過酒盅,眼神冷了下來。

昭王還毫無知覺,再接再勵地說道:“大哥,建安伯府素來忠君,您萬不可聽信了奸佞一麵之詞。”

其他人更不敢作聲了,朝野上下誰不懼蕭朔似虎,現在還敢明目張膽地說他是奸佞的,怕是隻有昭王了。

皇帝臉色又冷了幾分。

有膽小的裝作若無其事一樣往旁邊挪了挪,誰也不曾注意到,程初瑜走進了親水亭廊。

她直接走向了靜樂郡主,福禮道:“郡主。”

“是阿瑜啊。”靜樂郡主眉眼含笑。

她認得程初瑜,儘管她冇有去過北疆,但是程家三房回京後,程三夫人時不時就會帶女兒來給她請安。

“坐吧。”靜樂溫和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程初瑜坐下後,飛快地在她耳邊說道:“郡主,顏姐姐被人叫走了。”

靜樂瞳孔一縮,英眉緊皺。

她等了好半天都冇見到盛兮顏,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這亭廊裡,在附近撲蝶餵魚的也不少,一時間,她無法肯定盛兮顏到底去了哪兒。

冇想到,竟還真是……

程初瑜趕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靜樂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環顧一圈後,端起酒盅,起身徑直朝永安走過去。

永安正獨自靠在一旁吹風,見靜樂朝自己走來,挑了挑眉,以為是來敬酒的。

靜樂桃花眼一眯,眼中迸射出了淩厲之色,直截了當地問道:“殿下,我家兒媳婦呢。”

永安抿嘴笑著,魅眼如波,帶著些許醉意,慵懶地說道:“靜樂,這盛大姑娘還冇過門呢,你也太心急了些吧。”她用手撥弄著髮絲,又道,“也是,世子年紀也大了,京中像他一般大的,膝下的孩子都有好幾個了,靜樂你這般著急本宮也能理解。世子長年都在軍中,這次回來也該好好承歡膝下,正好阿弟也在,不如本宮去替你求求?”

靜樂嘴角逸出冷笑。

永安這是想說,讓皇帝奪了鎮北王府的藩地和兵權,讓阿辰長留京城呢。把她和小兒子當質子還不夠?還想斬斷阿辰的羽翼,讓他像籠中鳥一樣被困在這四方之地?

她的阿辰剛滿三歲就去了北疆,跟在父王身邊,才學會走路,就要學著摸弓,長這麼大,除了三歲前,在京城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年。

他們楚家為了姓秦的江山付了這麼多,得到的又是什麼?!

靜樂眼神愈加陰冷,捏著酒盅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凸起。

靜樂不屑和她鬥嘴,隻問:“我家兒媳婦去哪兒了?”

永安笑得更歡了,慢條斯理地說道:“彆著急,許是去淨房了吧,你看,本宮這簪花宴請了這麼多人,本宮就一雙眼睛,也不能時時看顧著不是?你若著急,本宮讓人替你找找就是。”

她說著,輕描淡寫地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說著:“盛家大姑娘不知道去了哪兒,你讓人去找找,也不知道是去了淨房,還是……”她意味深長地說道,“迷了路。”

永安翹起了紅唇,唇邊綻放出一股充滿了惡意的笑容。

她當然不會讓盛兮顏現在就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她對自己還有更大的用處。

隻是這盛兮顏正像母後說得那樣,膽子太大,眼高於頂,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裡,對付這樣的人,隻有折了她的翅膀,讓她飛不起來,把她踐踏到泥地裡,她纔會乖乖聽話。

永安眉梢一挑,充滿挑釁地看著靜樂。

這裡是她的公主府,靜樂還敢搜人不成。皇帝還在這裡呢,靜樂要是敢放肆,那就是妥妥地自己把忤逆的罪名送上來。

永安的心裡還憋著花榭時的那股惡氣。

她與靜樂相紀相仿,她是公主,靜樂隻是藩王之女,可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靜樂都能壓她一籌,就連父皇,為了穩住鎮北王,在麵上也對靜樂疼愛有加,比她這個嫡長女更甚。

楚家早晚要滿門皆亡的,靜樂有什麼底氣與自己爭?!

今日若是靜樂在花榭乖乖低頭還好說,偏偏她不識抬舉。

永安冷笑了一聲,麵上漫不經心地說道:“靜樂,你在這裡等等,許是一會兒就能找到了,不著急。”說到不著急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臉上帶著一種看好戲的意味。

靜樂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惡意,眼中幾乎迸射出火來。

若是她自己,她能忍,但是現在……

靜樂一抬手,酒盅裡琥珀色的酒液直接就潑到了永安的臉上。

“呀!”

永安發出一聲尖利的驚叫,酒液順著她的額頭滑下,在脂粉上留下了一道道明顯的痕跡,眼睛刺痛得好像快要瞎了。

永安倉皇地捂住臉,酒液不住地從她的指尖和髮絲上滴落下來,硃紅色的錦袍上也被染了一片。

動靜一響,不少人都循聲望了過來,所有人都驚住了。

程初瑜捂住嘴,目露異采,心道:靜樂郡主也太帥了吧!不愧是王爺的女兒!啊,好想尖叫,怎麼辦怎麼辦?!

唯有陳元柔秀眉微蹙,滿臉不讚同。

在花榭時已經看過一場對峙的貴婦人們心下惶惶,不知道這兩尊大佛怎麼又鬨了起來,但更多的人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他們剛剛的注意力又全在皇帝和昭王身上。

“靜樂,你大膽!”

永安惱羞成怒,早就忘了皇帝的叮囑,抬手就是一巴掌朝靜樂的臉上抽去。

靜樂自小學的就是射騎功夫,哪裡瞧得上永安這花拳繡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又重重地往下一擲。

永安發出一聲悶哼,身體撞到了案幾上,酒盅果盤灑落一地,發出了一連串的響聲。

在場有些年長的還記得靜樂曾經是多麼的張揚,就如帶刺的玫瑰一樣,驕傲尊貴,他們還以為這些年她當了娘後,脾氣變好了呢,冇想到,動起手來絲毫不讓當年。

靜樂冷笑道:“看來長公主殿下是不介意讓我搜上一搜了?”

永安捂著吃痛的手臂,恨聲道:“靜樂,你敢!?”

靜樂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上不存在的塵土:“我兒媳婦不認路,長公主府邸太大,我怕她迷了路,萬一走到什麼不好的地方,那就麻煩了。長公主您說呢。”

“出什麼事了?”皇帝也注意到這裡的動靜,他索性走了過來,虎目一掃,定在狼狽不堪的永安身上,語帶不快地質問道。

其他人也跟著紛紛起身,低頭不語。

幾尊大佛在鬨,他們半個字都不敢插嘴,一個個都隻當自己不存在。

“阿弟。”永安臉上精緻的妝容已經被酒液弄花,髮絲淩亂地粘在臉上,就連發上的鳳釵也歪了,酒液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永安早就冇有了往日的嫵媚妖嬈,胳膊手肘痛得她快要哭出來的。

皇帝覺得永安的樣子實在有點難以入目。

永安指著靜樂惱羞成怒地告狀道:“她、她膽大包天!”

皇帝皺了下眉,自家皇姐做事素來任性,他也是知道的,但好端端的怎麼又跟靜樂鬨上了。

楚元辰還在北疆,就算要出氣,也得等他從北疆回來。

永安氣得已經喪失了理智,脫口而出道:“鎮北王府就該死……”

“閉嘴!”皇帝語氣頗重地喝斥了她,目中透出精光,永安被他嚇了一跳,心裡像是被潑了一桶涼水,拔涼拔涼的,比潑在臉上的酒水還要涼。

眾人又忍不住往後麵縮了縮。

作者有話要說: 書評區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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