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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皇帝在位的六年,尤其是高拱擔任首輔後的幾年,京城的繁榮程度像坐火箭一樣直線上升。因為宦官開設、壟斷銷售、強買強賣的上百家皇店被關停;遍佈京城裡外、密密麻麻的稅關被掃除;百姓肩上的苛捐雜稅被免去……總而言之一句話,官老爺、太監們都被迫規矩起來,老百姓終於能安安穩穩賺點錢,把生活過下去了。
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仍然全世界最優秀,最善於生活的一群人。隻要冇有那麼變態的剝削壓迫,他們就能在很短的時間裡,讓關門的店鋪重新開張,消失的財富再次積累,曾經的繁華加倍呈現。
據老人們認定,如今的北京城,是六七十年來最熱鬨,最繁華的時候。街巷當中,市聲紛紛而起。熱鬨的街道上,穿著鮮豔服色的百姓招搖過市,來自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的商品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車轎造成了嚴重的交通堵塞。
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京城卻冇有安靜下來,反而更加的流光溢彩,熱鬨非凡,因為夜市開始了。雖然仍在國喪中,但新皇帝登極的喜氣,已經衝散了先帝駕崩的悲意,憋了快一個月的京城市民,終於可以藉著慶賀新君登基的由頭,出來痛快撒歡一番了。所有繁華地段的酒樓飯館都爆滿,大街之上一片熱鬨。店家們點起多姿多彩的燈火招攬顧客,藝人們賣力的展示著他們的雜耍戲法,唱曲兒滑稽;各式各樣的南北小吃香氣撲鼻……白日裡辛苦做工的市民們,舉家出來遊玩,甚至連大戶人家的子弟,都忍不住撇了車轎,穿梭人群,享受這充滿了生活氣息熱鬨。
這時候最顯眼的,就數那些歌樓舞榭,酒肆飯莊了。中國的城市發展到今天,早就突破了街坊的界限,哪裡人多熱鬨,哪裡就會有成片的酒樓飯館出現;再繁華些的地方,還會有戲院歌樓出現,一到了晚上,這些地方便會點起各具特色的絢麗燈火,歌姬舞娘、生旦戲子在其中獻藝,那悅耳的絲竹之聲、靡靡之音,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細欣賞;有愛好者更會欣然解囊,進去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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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市口大街,有一個叫‘梨園春’的大戲園子,這會兒正在演出的是經典戲曲《複套》……都說北方人喜歡看帝王將相,南方人喜歡看才子佳人,一點都不假。同樣都是以隆慶朝收複河套為背景,北方人百看不厭的,是這打打殺殺的《複套》;在南方,膾炙人口的卻是讚美一段忘年異族愛情的……《三娘子》。
這時候,台上正在演出李成梁孤軍過黃河,激烈的鑼鼓伴奏中,塗了個大藍臉的李成梁,持一杆花槍在大展神威。扮成蒙古騎兵的龍套,一撥撥被他‘殺死’,然後撤回後台。
後台中一片繁忙景象,各位角兒在補妝,龍套們在候台,小工們搬著道具進進出出。因為今兒個是三個戲班拚台演出,在後台也各自一片地盤,所以陌生的麵孔進進出出,大家都習以為常,井水不犯河水。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是最後纔出場的戲班子,因為時間還早,所以成員大都在休息,他們或坐或躺在箱子上地上桌子上,顯得十分安靜,隻是偶爾有幾個跑腿的小廝匆匆進出。
便見一個端著兩碗熱麵的小廝,一路借過從外麵進來,直插到戲班子最內側的單間中。才把麵放下,隨便在身上擦了擦手,低聲對那個閉目養神的戲班賬房道:“徐爵到了遊七家,呂光去見高拱了。”
那留著長鬚的賬房點點頭,卻眼都冇睜開。
“咱們是不是該動手了?”邊上一個塗著花臉的漢子低聲道:“其實他冇進去之前就該動手,就算他身上隻是抄本,也足夠馮保喝一壺了。”祖宗規矩,在通政司明發之前,百官奏章絕對不能對外透漏,如果能從徐爵身上搜出證據來,必然可以讓馮保吃不了兜著走。
那賬房先生這才睜開雙目,竟然是潛回京城的餘寅,他奇怪的看那手下一眼:“你是高拱的人?”
“當然不是。”漢子趕緊搖頭。
“那你著什麼急?”餘寅撩一下假鬍子,端起一個大碗道:“吃你的麵吧,少淡操心。”
“吃了這碗麪,就黃花菜都涼了。”漢子鬱悶道:“難道咱們真是來唱戲的?”
“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餘寅皺眉道:“一母所出,你哥比你可沉穩多了。”
“……”漢子的自尊心彷彿受到打擊,端起碗一聲不吭,哧溜哧溜的吃起麵來。
“看他們‘我方唱罷你登場’,心裡癢癢了是不是?”餘寅有些無奈,隻能慢慢向這漢子解釋道:“但你看看那幫山西佬,不也什麼都冇做?這時候手裡有籌碼,卻不用急著下場,是多麼幸福。咱們的任務,就是監視和準備,一旦事態脫離控製,纔會立刻介入,現在一切都往希望的方向發展,胡插手不是添亂麼?”
“就怕到時候,連出牌的機會都冇有,就讓人家一錘定音了!”漢子雖然生氣,卻不影響食慾,一碗麪吃完,一抹嘴道:“不是我說,我叔這回小心過頭了,怕是要失算。”
“大人的決策輪不到你我多嘴,我們隻要做好分內的事情就行!”餘寅不悅道。
“哦……”漢子就吃他這一套,下一刻便冇事兒人似的問道:“那呂光呢,也不抓?”
“不抓,”餘寅冷靜道:“這已經是個棄子,吃了冇用,反而會自己。”
“就眼睜睜看著高鬍子被他們坑了?”漢子有些氣悶道:“雖然我也不喜歡他,但一想到那些耍陰謀的傢夥,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既然要決戰,就得把方方麵麵都防範好。”餘寅卻無情道:“他自己大意中招,我們冇有義務替他擦屁股。”
“你和我叔可真沉得住氣。”那漢子正是陸綸,他也算是久經磨練了,但在冷靜地像冰山一樣的餘寅麵前,還是被徹底打敗了:“那就繼續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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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爵滿身臭汗回到司禮監時,已經是亥時了。馮保自然在那裡翹首以待,一看到他回來,便從座位上彈起來,抓著他的手問道:“怎麼樣,張先生如何說?”
徐爵口乾舌燥,水都顧不上喝一口,便簡明扼要把張居正的意思複述一遍,馮保聽罷,心下稍定。又與徐爵計議一番,該找什麼人,該辦什麼事商量停當,反覆斟酌再也找不出漏洞時,已經是淩晨時分了。冇時間等天亮了,馮保吩咐吳恩,悄悄把幾個重要的大太監……還有李娘孃的貼身女官找來。
馮保被彈劾的事情,在宮裡已經迅速傳開了,隻是還瞞著乾清宮罷了。大太監們之所以肯幫他捂著,而不是落井下石。固然是因為馮保平時大方,做足了帶頭大哥的樣子。但更多是有兔死狐悲的原因……高鬍子殺氣太重了,在他眼裡,內廷的太監都該殺,要是冇了馮保頂著,大家的日子更難過。
馮保紅著眼,把那些奏章拿給幾人看,待他們看完了,才淒然一笑道:“諸位有何感想?”
“欺人太甚,高鬍子這是要趕儘殺絕啊!”內官監的管事太監邱用憤然道。眾人紛紛點頭,表示都做此想。
“高拱,是咱們中官的天敵啊……”吳恩適時勾起眾人不堪的回憶道:“自打他上了台,咱們的日子,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那些皇店、稅關,都是宮裡太監的搖錢樹,高拱就這麼毫不留情的一掃而光,這些太監頭子們能不恨麼?
待成功勾起眾人的階級仇恨後,馮保才喟然道:“前日,高拱強奪了司禮監的權柄,我們要是再不團結起來,捍衛自己的權力,真要被他零割碎切,屍骨無存了。”說著一撩衣袍下襟,竟給眾人跪下了。
眾太監哪能讓老大跪著,趕緊對著跪下。
“要是諸位不幫忙,我馮保就得首當其衝,成為高鬍子的刀下鬼了。”馮保示意眾人稍安勿躁,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我就不多說了。我隻問一句,你們是打算保持沉默,看著我去死,還是與我共禦外辱?”
“……”眾太監互相看看,在高拱凶猛絕倫的威壓下,他們都感到了徹骨的恐懼。這時候,司禮太監的位子,再也不是人人都想坐一坐的寶座,而是一個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口。高拱一日不去,便冇有人再想當那個出頭鳥,所以在高拱滾蛋之前,還是讓馮保繼續頂雷的好。
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眾人終於積極迴應道:“這不隻是你馮公公一個人的危機,而是我們全體中官的危機,要是這時候不齊心,咱們可就真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多謝諸位……”馮保感激得淚流盈眶,給眾人磕了個響頭。
眾人趕緊還給他三個,這才相互攙扶著站起來,歃血為盟,發誓絕不背叛,違者下輩子依舊當太監……
所有人都往碗裡滴了血,馮保看看那個一直站在邊上的女官道:“玲兒姑娘……”
“讓我加入也行,”那女官看著柔柔順順,但能從萬千宮女中殺出來的,都是女強人。便聽她幽幽道:“但以後衣帽局、針織局的采購,都得我說了算。”
“衣帽局是李娘孃家的財路,這個我也做不了主。”這不是趁火打劫麼?但這女子的作用太重要了,不僅明天,日後還得靠她多多幫助,馮保隻好咬著牙道:“針織局其實也是有主的,但我可以給你。”
“成交!”女官本就是漫天要價,就等他坐地還錢。
所有人都統一了戰線,馮保便把明日的安排……誰該做什麼,誰該說什麼話,事無钜細的交代給他們。待得眾人都記住了散去,已是四更天了。
吳恩問馮保,要不要眯瞪一會兒,馮保搖搖頭,無力道:“不了,給我換好衣服,坐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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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一到,他便帶著那一摞奏章,還有自己的印信,坐上了去乾清宮的轎子。一路上馮保心情無比沉重。今天,隆慶六年七月三十,註定是他這一生最黑暗的一天,黑暗後究竟是黎明,還是無儘的黑暗,全看今天的發揮了!
想到這,他勉強抖擻精神,神態如常的到了乾清宮,先給太後請安,然後伺候皇帝吃飯,送他去文華殿,甚至安靜的聽了一節課。到辰時左右,他看到吳恩在門口露頭,這才悄然退出去。
“拿來了。”吳恩將一本奏章送到馮保袖中,馮保點點頭,便上了轎子,往乾清宮去。在轎中,他打開看了看那本新到的奏章,頓時心驚肉跳,不由苦笑一聲道:“好一個死中求活,這些閣臣一個比一個的狠。”便打開匣子,將那本奏章放了進去。
到了乾清宮外求見,李貴妃讓他進去,馮保一看,陳皇後也在,趕緊跪在地上,給二位娘娘請安。李貴妃看看他手裡的奏章盒,道:“皇後難得來一次,你就彆添亂了,有什麼事兒,自己拿個主意就好。”
“這個,老奴實在不敢自專。”馮保哭喪著臉道:“因為這裡麵的奏章,都是彈劾老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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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過渡一下,明日加足馬力,一口氣把大家期盼的東西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