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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顏接著道:“還有第二條,在如今這種全國範圍的大恐慌下,五千萬兩也不過杯水車薪,除非有什麼金礦銀礦大發現,否則很難遏製住百姓棄鈔存銀的衝動。至於第三條,就更離譜了,聖旨一出,皇上和朝廷就成了承兌人。長遠看,這也許不是壞事,可我們拿什麼兌給民眾?到時候,破產的就不是皇家銀行,而是皇家和朝廷了!”
萬曆聽得頻頻點頭,望向王家屏道:“王閣老是山西人,怎麼看?”
“微臣首先是皇上的閣臣。”王家屏正色道:“我完全同意張閣老的看法。而且微臣一直認為,像皇家銀行這樣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的機構,還是應該由朝廷所有,而不是委之以私人。”這下就撇清了他與晉商的關係,為後麵暢所欲言奠定了基礎:“當務之急是,現銀和銀票間的兌換關係不能斷,否則天下立時大亂!”
“說白了,就是個信心的問題。除了真金白銀最能帶來信心外。”頓一下,王家屏沉聲道:“隻要百姓相信,他的銀票不會變成廢紙,那麼即使一時兌不出現銀,他們也不會恐慌,銀票也能繼續在世麵流通。”
“王閣老說得好。”萬曆點點頭道:“朝廷不能承擔無限的義務,一切都應以朝廷負擔得起為限。”
“還有一點。”張學顏不愧是帶過兵的,殺氣騰騰道:“要遏製大戶擠兌,由朝廷規定,五千兩以上的銀票不許提現,五千兩以上的交易,必須通過銀票或者銀行轉賬方式完成!違反者嚴懲不貸!”
“這個不現實。”王家屏是出了名的直脾氣,顧不上張前輩的麵子,搖頭道:“一來,朝廷冇法監管,二來,銀貴票賤的趨勢已成定局,不準大額現銀交易,買方自然願意,可賣方就虧大了,這樣是做不成買賣的。最終雙方一定會拋棄銀票,不顧犯法的風險,采用金銀的。”頓一下,他看看張學顏道:“您方纔寶鈔的例子,應該記得,當時為了保護法定貨幣,朝廷禁止金銀用於交易,然而冇有任何效果。”
萬曆能察覺出,在經濟方麵,王家屏顯然比張學顏要強得多,便隻問前者道:“那麼以王閣老看來,朝廷該如何去做呢?”
“微臣以為,彆的手段都隻是輔助,關口還是提振民眾對銀票兌付能力的信心。”王家屏道:“對此,微臣有三策,第一,宣佈將皇家銀行收歸國有。第二,宣佈將呂宋的金礦收歸國有,老百姓都知道,那裡有無窮無儘的黃金。第三,宣佈以朝廷稅收擔保銀票的兌付能力。這三策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提振信心!隻要百姓有信心,皇家銀行就能撐得下去!”
萬曆聽得連連點頭,很是興奮道:“說的不錯,朕再補充一點。要揪出這次擠兌風潮的幕後黑手,看看是誰想讓大明百姓陷於水火,對於這樣的大戶,發現一家,查處一家,必須嚴懲不貸!”
“皇上說得極是,但是……”王家屏皺眉道:“擠兌這種事兒,就算查到源頭也冇用,人家手裡有銀票,要求銀行兌現,天經地義,這個理,駁不倒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萬曆冷笑起來道:“這個你們不用操心了,讓專業人士去乾吧。”說著他看看王家屏道:“你回去跟內閣幾位吹吹風,派什麼人當這個呂宋總督,派多少軍隊過去接收,如何安排,拿出個條陳來朕看看。”
“是。”王家屏躬身道。
“你們說的,朕先考慮考慮,”萬曆再次端茶道:“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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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位大人退下後,萬曆疲憊的仰在安樂椅上,點一根福壽煙吞雲吐霧起來。
一邊伺候的客用,親曆了今天的幾番會談,心裡早就湧起個念頭不可遏製,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對著朕,”萬曆聽到動靜,睜眼一看,就見客用在撇馬尿,不由笑罵道:“你哭個啥?咒我麼?”
“奴婢不敢……”客用搖著頭,抽泣道:“奴婢隻是看著皇上愁眉不展,心疼。又不能幫上皇上,難受。”
“嗬嗬……”萬曆展顏笑道:“有這份孝心,比什麼都強。”
“孝心自然十成十,何止是奴婢,這宮裡實心實意孝順皇上的,冇有一萬也有八千。”客用擦擦淚道:“可惜,孝心定不了真金白銀,也解不了皇上的憂愁。”
“廢話,”萬曆端起茶盞,呷一口,又抬起頭道:“你話裡有話,什麼時候也學那些酸腐文人皮裡陽秋了?”
“什麼都瞞不過皇上,”客用被戳穿了也不臉紅,反而厚著臉皮邀功道:“奴婢隻是想起皇帝昔日說過的話,心裡琢磨著,好似跟眼下大明朝的麻煩正對症。”
“哦,說來聽聽。”萬曆換個舒服的姿勢道:“朕看看你這個狗頭軍師,能出什麼的餿主意。”
“皇上昔日說,”客用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待到時機成熟,便往各地派遣礦監、稅使。奴婢一想,這跟王閣老所說三策中的兩個不謀而合,但是外臣隻會誇誇其談,說到為皇上分憂,還得看俺們這些奴婢。”
“好奴婢,果然有孝心。”萬曆逗他道:“朕把最肥的差派給你,讓你去呂宋可好?”
“啊……”客用苦著臉道:“奴婢就是看著主子難過,纔出了個主意,卻一點冇打算離開皇上啊。”
“算你有良心,”萬曆笑罵一聲道:“朕也捨不得把你送去呂宋。”話說萬曆早就覬覦呂宋這個黃金之地,五年來陸續派了十幾個太監去監礦。然而這些太監,不是中途沉船淹死,就是到了呂宋被瘴氣乾掉,竟然一個都冇把屁股坐熱,就相繼嗚呼了。金子更是冇見著。
調笑了客用幾句,萬曆讓侍女按摩腳底,正色道:“派遣礦監、稅使的事兒,朕其實一直在盤算,然而這事關全域性的一步,朕不得不慎重權衡。”
“全域性是什麼?”見皇帝很有傾訴欲,客用便配合的問道。
“全域性就是朕的江山朕做主!”萬曆顯出難得的豪氣道:“不單是朕自己,朕要我的後世兒孫,也能像太祖、成祖、世宗那樣當陽而立、舉手遮天,大權獨攬、乾綱獨斷!”說著重重的一捏身前美人的椒乳,那宮女吃痛,卻強忍住不敢出聲,見其泫然不敢哭泣的委曲樣子,萬曆放聲大笑起來:“皇者,至尊也!順者昌、逆者亡,任何人有不臣之心、違逆之心、輕慢之心,都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皇上英明神武,千秋萬載!”客用聽得熱血沸騰,連連磕頭道:“奴婢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起來吧。”萬曆心情大好道:“對你們這不成器的東西,朕雖然平時罵得狠,但真遇到事情,還是隻信得過你們。”頓一下道:“聖人雲,禍兮福所倚,這話一點不假。皇家銀行這次擠兌風潮,正是朕將其收歸國有的大好良機。”說著看看客用道:“你覺著,皇家銀行是交給戶部管,還是宮裡管?”
“奴婢覺著。”客用諂笑道:“皇家銀行,顧名思義,就是皇家的銀行,哪有交給外廷打理的道理。”
“這話說得好。”萬曆展顏笑道:“既然叫皇家銀行,當然就是皇家的私產。隻要這家銀行在手,大明的經濟命脈,就牢牢抓在朕的手裡,倒要看看誰還敢跟朕過不去!”
“皇家銀行固然誘人。”客用不無擔憂道:“不過奴婢擔心,那麼多的債務可怎麼辦啊……”
“你這奴才,繞來繞去,還是忘不了開礦的事兒。”萬曆笑罵一聲道:“不過你說的對,皇家銀行不是要靠銀子救命麼?我大明地大物博,是不缺金銀的!缺的是把它們從地裡挖出來的人!”萬曆意氣風發道:“擬旨!”
“快,擬旨!”客用招呼一聲,在外間當值的司禮監隨堂太監,趕緊捧著筆墨進來,跪在地上凝神靜聽。
“第一道旨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朝所有埋在地下的東西,都是屬於朕的。現在朕垂憐萬民,同意在各處開礦,以采出的金銀兌付皇家銀行的銀票,欽此。”
萬曆說完了,太監將其用文雅的語言潤色出來,然後謄抄到明黃色的手本上。
待第一道旨意擬完了,萬曆又說:“第二道旨是,朕將開征商稅,作為皇家銀票的擔保。管子曰:‘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緣何隻有農民納稅,工商業者卻逃避納稅義務?以四民之一養三者,黎庶焉能不困頓,國家焉能不貧窮?故而朕決定,自即日起,大明開征收工商稅,農商一體納稅!朕保證所收工商稅銀,朝廷和宮中分文不取,全都作為皇家銀行的儲備金!”
“皇上真是大手筆啊!”客用瞠目結舌道:“不僅要開礦,還要開商稅……”
“朕已經深思熟慮了,現在是開征商稅的最佳時機!”萬曆一捶炕幾道:“人皆自私,萬民黎庶更是如此。現在這時候,誰能保證他們的銀票可以兌出現銀,誰就是他們的祖宗。朕以挽救皇家銀票的名義推行商稅,肯定會得到他們的擁護,就算一些商人反對,也不足為懼!”
“隻是,外臣們能答應麼?”客用想到開征商稅之議,其實早就有人提出,隻是遭到外臣的強烈反對才作罷。現在皇帝和外廷之間,關係幾乎到了冰點……凡是皇帝支援的,外廷一律反對,凡是外廷支援的,皇帝也一律反對。這樣的背景下,如何能保證商稅在廷議上通過?
“開礦也好,開稅也罷。”萬曆冷笑道:“都甭想在廷議上通過,因為朝廷百官,要麼是出身東南,要麼被東南收買,全都是東南豪族的代言人,所以他們纔會統統跟朕作對!而開設商稅,正是釜底抽薪,消滅東南豪族的不二妙計!”
“怎麼講?”客用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
“東南豪族所依仗者,工商也。”萬曆沉聲道:“工商業擁有天下財富的八成,卻一直拒絕向朝廷納稅。現在朕利用這次銀行危機開征商稅,他們肯定不會答應。正好將其貪婪自私、罔顧大義的醜陋一麵,暴露在百姓麵前,朕便可以抗稅為名,將拒絕納稅的商號查封,繼而抄查涉案大戶之家,財產充公,作為兌付銀票之用!”
“要是他們順從了呢?”客用問道。
“那樣更好。”萬曆大笑道:“張四維不是說過麼?金融乃工商之母。要是商稅順利開征,皇家銀行自然可以否極泰來。到時候朕手握此無上利器,哪個豪族都得仰我鼻息,看哪個還違逆於朕?!”
“要麼順從,要麼響起喪鐘!”萬曆接著豪氣乾雲道:“朕下定了決心,要跟那些無法無敵的東南豪族,掰一掰手腕!所以朕決定繞過外廷,將開銀礦和征商稅這兩件大事,交給你們全權督辦,切莫辜負朕的期望啊!”
“奴婢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客用趕緊拍胸脯保證道:“要是辦砸了差事,提頭來見皇上!”
“要的就是這股子狠勁兒!”萬曆讚許的點點頭道:“派諸全國的礦監名單由你擬定。至於稅使的人選,交給張公公吧,三天之內報上來。”
“遵旨!”客用其實更想拿稅使下菜,但作為推薦人,是要對後果負總責的,而收商稅的風險,顯然要比開礦大得多。如此一想,他便平衡了,開開心心的領了差事,然後親自去司禮監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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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瑣事纏身,速度慢了……啊啊啊,啥時候能安安靜靜、耳根清淨的寫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