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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衙門的前院中,宗人們和順天府、錦衣衛的官兵廝打在一起,場中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混亂到了極點。
沈默站在院牆上,剛要開口說話,便猛地一側身,險些被從下麵扔來的磚塊偷襲到,陸綱趕緊帶人擋在他前頭。觀戰片刻,終於見戰局明朗起來——養尊處優的紈絝們,縱使有家丁幫忙,終究敵不過有組織、有訓練的官兵,漸漸要潰不成軍了。
沈默一把拉住陸綱,指著那開始往後退的旗幟道:“把那個奪下來!”
“瞧好吧您!”陸綱打個呼哨,便縱身跳入了仍在亂戰中的人群,倒把沈默嚇一跳道:“我不是讓你去!”看到首領大人隻身犯險,錦衣衛的高手們趕緊下餃子似的跳下去,唯恐他傷到分毫。
這時候嚴訥和李春芳也出來了,在下麵問沈默道:“出什麼事兒了?”
沈默一聽是部堂大人的聲音,趕緊手腳麻利的從梯子上下來,道:“冇事兒了,外麵出了點亂子,現已經控製住了。”
“聽說,你下令把那些人打了?”嚴訥一臉擔憂道。
“嗯。”沈默點頭微笑道:“是下官下得命令。”
“哎呀呀,你可真敢呀!”嚴訥是又急又擔心道:“等這廂事了,”嚴訥看看李春芳,見他也點頭,便對沈默道:“我倆陪你一起進宮請罪。”
“嗯,不會讓你獨自承擔的。”李春芳點點頭,又歎口氣道:“充其量不過罷官回鄉,冇什麼大不了的。”
與二位大人的憂慮重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沈默一臉輕鬆的表情,他朝兩人作揖道:“二位大人過慮了,冇有那麼嚴重。”
“還不嚴重?”嚴訥愁眉苦臉道:“開國二百年,還冇有臣子敢這樣對皇室宗親呀!”
“聞所未聞,”李春芳也不住搖頭道:“駭人聽聞呐!”
“嗨,我對付的,不是皇室宗親,”沈默劍眉一挑,一字一句道:“而是亂、臣、賊、子!”
“話可不能亂說!”二位大人聞言臉色大變道:“不然我們也保不住!”
“二位大人放心,在下豈是那種胡言亂語之人?”沈默微微一笑,便聽身後高牆上,傳來陸綱興奮的聲音道:“搶到了!叔!”
沈默回頭嚴厲的看他一眼,陸綱才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從牆上跳下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一臉正經的改口道:“屬我們錦衣衛最厲害……”說著朝沈默拱手道:“少宗伯,騷亂已經平息,您要的東西也拿到了。”
“呈上來。”沈默點頭道。
於是兩個錦衣衛,便將一麵白色的旗麵在牆上展開,嚴訥和李春芳便見‘誅奸佞、清君側’六個鬥大的黑字,依次出現在眼前。
“真是膽大包天……”嚴訥瞠目結舌道:“這種口號也能亂喊?”
“會要人命的……”李春芳喃喃道:“江南啊,這真是他們打出來的?”
“那還有假?眾目睽睽之下,想抵賴都不成。”沈默笑道:“這下二位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兩人如釋重負的笑道,嚴訥便道:“石麓,我們回去喝茶,我那壺毛峰色兒還濃著呢。”李春芳也笑道:“這裡就麻煩江南了。”
“二位慢走。”沈默笑著施禮道,待目送兩人走遠,才沉聲道:“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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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二門徐徐打開,沈默在陸綱等人的陪同下走了出來,便看到官兵已經完全控製了局麵……錦衣衛在外包圍警戒,順天府的官兵則用鐵鏈,將捉住的宗室鎖住,一串串穿起來。
場中的喧囂聲,已經被呻吟和呼痛聲取代……這一場廝鬥下來,看上去幾乎是人人掛彩,雙方都狼狽不堪。實際上吃虧最大的,還是這些宗人們,彆看他們打架時張牙舞爪,但都是花拳繡腿,論起陰狠高效來,根本比不上六扇門、錦衣衛的行家裡手們。不信你看,被卸了膀子、傷了筋骨的,全是宗室子弟,而官兵們大都隻受了皮外傷,看著挺慘,可什麼都不耽誤。
見聲稱‘為此事負責’的沈侍郎出來,順天府的通判過來行禮問安,稟報道:“衝進來的都逮住了,一共一百來號,不過冇進來的更多,最少四五百人。”說著小聲道:“卑職怕他們到街麵上鬨事,咱們下一步咱麼辦,還請大人示下。”他覺著以這位大人的熱血勁兒,肯定是‘宜將剩勇追窮寇’的。
“出去禮部衙門,本官就管不著了。”誰知沈默根本就不上心,愛莫能助道:“街麵上的事情,還輪不著我這個禮部侍郎插手。”就算不得已要動手,也得有個度,不然就會出現過錯……過了就是錯。
那通判一聽,知道這位爺不肯多管閒事,便道:“既然這裡已經無事,那卑職便要帶隊去彆處,以備不測了。”
沈默點點頭道:“幫我向你們府尹大人表示感謝。”意思是,你們可以走了。
通判想不到方纔還熱血沸騰的沈侍郎,一下就變得這樣冷漠,隻好鬱悶的一抱拳道:“告辭了。”說著一揮手道:“我們走!”便帶著順天府的兵馬撤走了,至於抓到的那些宗室,分明都是些大麻煩,他們當然不會帶走。
待順天府的人走乾淨,沈默對南鎮撫司的指揮使朱五道:“五爺,勞煩您先把這些宗人收押,倒也不用特彆優待,當成一般人就行。”
錦衣衛治下的鎮撫司分南北兩司,卻不是以地域劃分,而是以功能而論,南鎮撫司負責抓捕、拘留;北鎮撫司則負責關押、審訊,是一套體係的兩個部分。那朱五對沈默自然也是服服帖帖,二話不說,便將抓到的宗室帶離了禮部衙門。
“叔,那咱乾啥去?”陸綱小聲問道。
“你趕緊回去,”沈默低聲道:“對大爺說,我在西苑門口等著他,讓他趕緊過來,陪我一起麵聖。”
“知道了。”陸綱一揮手,招呼衛士道:“跟我回去。”
“把那旗麵留下。”沈默趕緊出聲,把繳獲的旗幟要過來,讓自己的衛士收好了,便也上了轎子,往西苑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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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苑去的路上,沈默的耳邊都不平靜,原本在禮部衙門的騷亂聲,已經在京城中蔓延開來……那些宗室們見對付不了官兵,便轉移了他們的目標,把發泄的目標轉向無辜的平民、街邊的店鋪,目無王法的打砸起來,自然有很多地痞流氓加入進來,趁機大肆搶劫,使騷亂有蔓延成為暴亂的傾向。
沈默親眼看到,京城名店‘瑞林祥’的門窗被砸得稀巴爛,店主和夥計瑟瑟發抖,眼睜睜看著暴徒們搶走成匹的綢緞棉布,有夥計看不過去,可能罵了兩句,便被暴徒拖到街上,猛打一頓。
像這樣的場麵,在整條大街上到處上演,沈默知道,如果不加製止,打砸搶便會很快演變為殺人越貨、強姦放火,徹底變成一場大暴亂。
但在無聲的歎口氣後,他卻放下了轎簾,他知道戚家軍和京營的五千禁軍駐紮在東西單,就是為了防備暴亂。之所以到現在還冇出現,顯然是有人認為,局麵還不夠亂,還不能算是天怒人怨……
沈默冇有能力多管閒事,從徐閣老身上,他學到了一個成熟政治家,所具備的大多數東西,冷靜、隱忍、為謀劃全域性敢於拿所有人當籌碼,等等,這些東西正在不經意的改變著沈默,讓他更成熟更有能力的同時,也變得有些冷血起來……雖然他自己還冇感覺到。
沉默的來到西苑門外,沈默看到正在集結的禁軍,轎子一靠近,馬上就有一隊人馬靠上來盤問,沈默掀開轎簾,一看那領隊校尉,正是焦英的一個親兵,便沉聲道:“本官沈默。”
那校尉也認出了沈默,趕緊從馬上滑下來,施禮道:“拜見沈大人。”
“把角門打開,本官要進宮。”沈默不跟他客套。
“這個……宮門已閉。”校尉為難道:“上峰有令,冇有侯爺的命令,誰也不許開門。”
“你隻管跟侯爺傳話。”沈默緩緩道:“開不開門是他的事兒。”
“是……”校尉不敢多說,趕緊翻身上馬,去向焦英稟報,過不多會兒便回來,命人讓開去路道:“請大人入宮。”
西苑打開一道便門,沈默的轎子便長驅直入。沈默也在城門洞裡,看到了焦英的身影,低聲問他道:“你在東西單的禁軍,現在歸誰統領?”焦英是禁軍統領,按說應該和大部隊在一起,而不是在禁宮裡守門。
“唉,徐閣老說,皇宮責任重大,命我寸步不離。”焦英道:“至於外麵就不用我操心了,便把我的兵符要去了。”說著愁眉不展道:“老沈,你說徐相這手,是不是要削我的兵權啊?”
“不要多想。”沈默搖頭道:“徐相不是那樣的人,應該隻是怕你縱兵行凶,引起兵禍,所以換文官統禦平亂而已。”
“那樣啊……”焦英的麵色纔好看些,笑道:“不愧是徐相的好學生啊,就會幫他說好話。”
“我有一說一。”沈默麵帶微笑,心中卻苦笑不已,世人都羨慕他有個首輔老師,卻不知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與焦英分開後,沈默冇有直接去聖壽宮,而是先往無逸殿,待知道徐閣老已經前往皇帝那兒時,才折向聖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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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壽宮的精舍中,君臣隔著珠簾而坐。
嘉靖的健康狀況,已經是每況愈下了,他軟軟的靠在禦榻上,雖然身邊就點著暖籠,他身上還是裹著條錦被,強打著精神與徐階說話道:“外麵的情況怎樣?”
徐階坐在錦墩上,恭聲答道:“有些小小騷亂,不過一切儘在掌握。”
“這些宗人真是無恥透頂,”嘉靖氣憤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多少年開枝散葉,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狗屁皇親,卻恨不得把我大明的膏血吸光了……”休息一下,他接著道:“現在朕不過是,想要讓他們少拿點,又不是不給,竟然反應這麼大,要一把火燒了朕的京城嗎?”若放在幾年前,這最後一句定是要吼出來的,但現在皇帝已經冇那個力氣了。
“皇上息怒。”徐階輕聲道:“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雖然是壞事,卻也是治理宗藩的良機。”
“要狠狠的治,不要心慈手軟。”嘉靖對宗室的惡感由來已久,加上伊王之亂近在眼前,他更是恨意難填。
這時候,黃錦進來稟報說,禮部右侍郎沈默求見。
聽到沈默的名字,嘉靖麵上的怒容稍緩,道:“朕的及時雨來了。”
徐階笑笑,冇有說話。
太監傳沈默上殿,沈默便抱著那疊成一摞的旗麵,進了精舍之內,大禮參拜嘉靖皇帝。
嘉靖現在的狀況,不願讓臣子看到,所以獨自在珠簾後,卻冇有談正事,而是開玩笑道:“你有些日子冇來了,是不是嫌朕老頭難伺候啊?”
“皇上哪兒的話,”沈默看一眼麵帶微笑的徐閣老,趕緊回話道:“這陣子讓宗人府的事情纏住,微臣心神俱疲、晦氣得很,所以都不敢進宮。”
“看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嘉靖笑道。
“微臣確實有事稟報。”沈默便將今天發生在禮部衙門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嘉靖和徐階聽,嘉靖本來就很生氣,聽說那些宗人,竟敢圍攻六部衙門,更是怒火沖天道:“反了反了,真以為沾了祖宗的光,就可以無法無天嗎?”
徐階卻冷靜道:“你說繳獲了宗室打出的旗幟,就是你手裡這個嗎?”
“是的。”沈默點頭道。
“打開看看。”徐階吩咐道。
“是。”沈默請黃錦幫忙,兩人合力將這麵旗幟展開,把‘誅奸佞、清君側’六個字展露給皇帝看。
“瘋了瘋了……”嘉靖縱使虎老不發威,卻也受不了這六個字的撩撥,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原來是要造——反!”曆來王室叛亂,都喜歡用這六個字,遠得有七王之亂、近的有燕王造反,這些史上赫赫有名的叛亂,從來不用彆的詞,一點新意都冇有。
徐階趕緊離開錦墩,和沈默並肩跪在珠簾外,聽皇帝怨怒之極道:“這是逼朕大!開!殺!戒!”
雖然室內溫暖如春,徐階還是不禁打了個寒噤,卻一時冇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怕什麼。
“徐階沈默聽令。”嘉靖的聲音變得粗重起來。
“臣在。”兩人趕緊應道。
“朕命你二人為京城肅反欽差,”嘉靖已經明顯感到體力不支,用最後的力氣嘶吼道:“不惜一切代價,立即平定京城叛亂……”頓一頓又道:“郡王以下先斬後奏!”
“臣接旨。”兩人沉聲應道。
“下去吧。”嘉靖無力的癱軟在皇榻上,望著帳頂喃喃道:“這是你們逼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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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聖壽宮,因為有了那麵旗幟,徐階立刻傳令出去,命全力平叛,日落前必須恢複秩序。
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二位大員親自忙碌,徐階對沈默道:“去我那裡等結果吧。”
“正惦記著老師的雨前呢。”沈默笑道。
“瞧你……”徐階笑道:“都是三品大員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在老師麵前,”沈默滿臉孺慕之情道:“學生永遠是小輩。”
徐階聞言麵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旋即恢複正常,深深看他一眼道:“走吧。”
到了皇帝為嚴嵩修建,現在屬於徐階的直廬中,沈默便輕車熟路的拎起銅壺,打水燒水,然後去找茶葉盒,一切都像在自己家一樣。
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徐階的表情更加複雜起來,突然聽沈默一聲歡呼道:“想不到還有這麼多。”
徐階的麵上不由浮現一絲會心的笑容道:“還有最後的幾兩,老夫自己不捨得喝,都給你留著呢。”
“老師隻管喝了就是。”沈默一邊下茶,一邊道:“年年有清明,便年年都有明前,明年學生再給您送來就是了。”
“嗬嗬,老夫冇你那麼愛喝茶。”徐階朝他招招手道:“來,咱爺倆上炕說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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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啊,起點換了新作者專區,還不熟悉,昨晚寫完上傳便去睡了,結果現在才發現,竟然冇有釋出……烏龍了,我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