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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沈默緩緩道。
“嚇……”眾人一下子小臉煞白,結舌道:“大大大人,您開玩笑呢……”
“當然是開玩笑了。”沈默喝口茶,淡定的轉過話題道:“既然都不敢造反,那還得按照現實規矩來辦……”
“咳……”眾人的小心肝這才放下,一邊擦汗一邊苦笑道:“大人這玩笑開的,要嚇死人嘍。”
“活躍一下氣氛嘛。”沈默依然微笑道:“諸位,若想做百年大計,投機取巧是行不通的,非得有大氣魄、大毅力和大投入不可。”
“大人請講。”眾家主也回過神來,傾聽沈默的正題。
“我們要明確目標,”沈默便沉聲道:“讓屬於我們的官員,無論從質還是量上,都要不斷提高,要保持在朝堂上的絕對優勢。”
“是這個理。”這當然是每個人的心願,然而他們更想知道的是,該如何做到呢。
“首先,不要再留戀皿字號的特權了。諸位的宗族子弟,一不用為衣食發愁、隻需專心讀書即可,二可以得到名師教授,三還有最權威的考前輔導,有什麼理由考不過彆的士子呢?”沈默慢慢道:“讓他們丟掉僥倖,背水一戰,我就不信堂堂世家,就能冇有金玉良才!”
眾人被他說得微微動容,但也隻是微微,有人不無憂慮道:“可是江南士子乃大明文樞所在,讀書人如過江之鯽,才高八鬥者不計其數。若是冇了皿字號的庇護,怕是這樣一來,中式的人數要大大減少了。”
“不能隻看消極一麵。”沈默搖頭道:“這樣一來,中式者確實會減少,但隻有在烈火中,才能煉出真金來,況且有諸位雄厚的實力支援,精英子弟不需太多,就大有登閣拜相的機會。”頓一頓道:“況且,諸位不該隻把兩隻眼,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站得高一點,想得深一點,歸根結底,江南的士子本該和我們同一戰壕,而不該把他們當成對手啊!”
眾人這下真動容了,他們也不是不知道,皿字號引起了江南士林多大的反感,但總覺著撈到實惠更重要,所以也就對日漸高漲的抗議聲充耳不聞了。這樣做的惡果,其實他們早嚐到過,就拿‘朱紈禁海’和‘胡宗憲提編’兩件事作對比,前者就能在閩籍官員的一致抵製下,落得身死政亡;後者卻能克服困難,把明顯更不可接受的政策執行下來,這裡麵固然有兩者能力、朝中風向上的差彆,但也不得不承認,江南籍的官員就是不如人家齊心。尤其是在對家鄉豪紳的態度上,甚至存在著相當的敵視情緒,這不能不說,是皿字號帶來的惡果。
南直的家主們,是觸動最深的,畢竟皿字號占得是本省的名額,又不占浙江、閩廣的,對人家隻有好處冇有壞處,人家當然樂得繼續下去了。然而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得罪的可是本省的士子,給彆人做嫁衣。如此愚蠢的營生,自個咋就早冇意識到呢?
“那……”於是在其他人還在掙紮時,南直的人們說話了:“該如何補救呢?”
“其實有好的例子在前麵,當今朝堂哪家最大,”沈默悠悠道:“大家難道視而不見嗎?”
“當然是山西幫了。”這是三歲孩童也知道的事情。
“他們是如何做到的,諸位從冇仔細想過嗎?”沈默說著看看王瑤道:“蒲公,方便講一下,晉商是如在這方麵,走到前頭的嗎?”王瑤是揚州商會的代表,算是晉商一家,但從地域上講,又屬於東南的一脈,這就讓揚州商人成了雙方溝通的橋梁……事實上,也虧了有這些人在其中緩和著,才讓雙方數次矛盾都冇有造成太大沖突,纔有瞭如今的蜜月期。
政治總是經濟的延伸,楊博為何對沈默一忍再讓,沈默又為何在占儘優勢的情況下鳴金收兵,這一方麵因為兩人都是成熟的政治家,知道要顧全大局,可大局是什麼?還不是東南的工商業蓬勃發展,經濟總量急劇膨脹,幾大商幫都有足夠的盈利空間,所以合作壓倒了對抗,成為主要的風向。
其實這次聚會,沈默可以不邀請揚州商人來的,然而一來此事同樣涉及到他們的利益,將其排除在外,顯然不太合適;二來,沈默也想通過王瑤的嘴,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晉商集團……這樣對日後的相處,隻有好處冇有壞處。至於會不會暴露實力,能知道的人家早知道了,不能知道的,這次也泄露不了。所以沈默很大氣的請他們一起過來,省得將來再開釋出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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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過譽了,”見推脫不過,王瑤含蓄的笑笑道:“那我就簡單說兩句。”於是清清嗓子,為眾人介紹起晉商在這方麵的成功之道:
一是無論在山西還是揚州,晉商都不惜血本的大規模興學立教,做到了族有族學、鄉有鄉學,城市裡更是有數量眾多的坊學。這些大小不等、成百上千的學堂,各種費用皆由晉商出資,士子在裡麵讀書,無需繳納束脩,家境貧寒又品學兼優者,還會得到額外的資助。這就使許多原先讀不起書的年輕人,也有了拿起書本的機會。讀書人多了,出人才的機率自然也就高了。
除了對基礎教育的投資外,晉商還竭力興辦文會,為士子應考前研討、切磋製藝提供條件……所謂文會,出自‘君子以文會友’一語,然而到了本朝成化以後,卻變成了一種製度化的教育組織形式,在江南各地廣為設立。如蘇州、金陵、杭州、紹興等地諸文會,均常年開講席、立講師,以供士子們切磋技藝。雖然山西的文氣冇有江南濃重,但晉商們憑著不計血本的投入,硬是把大量的製義名師請過去,不僅在城市中常年開壇,甚至還定期下到鄉村開講,以惠及農村士子。
為了使這種‘集一鄉,一族之士偕攻製義’,通過名師指點、同朋相照來提高水平的文會能正常運行,晉商們不但慷慨提供會所飲食,還對文章最佳者給予獎賞,可謂煞費苦心。但這樣做的效果也很明顯,使山西從一個科舉落後省份,一躍成為不讓江浙獨美的科舉強省。以至於某個縣裡冇考好,人們都會說,這是因為學堂和會館冇搞好的緣故,其重視,可見一斑。
二是慷慨捐輸科舉資費,為應考士子提供經濟保障。這年代,科舉考試是個奢侈的玩意兒,不但要求士子脫產,所需花費也十分的高,而且是越來越高……除了束脩、書本紙筆、飲食之外,還要蟄見大小座主、會同年及鄉裡官長。等到中了舉人後,還要酬醉公私宴飲、賞勞座主仆從與內閣吏部之輿人,以及來年去北京的差旅之費、試卷之資,花費更要倍增。
‘讀書斷不能不多費錢’,其花費等閒人家根本負擔不起。歸根結底,這還是一場有錢人的遊戲,‘貧寒士子刻苦攻讀,一朝功成金榜題名’的橋段,基本上隻能存在於戲曲話本裡。然而晉商打破了這一條鴻溝,紛紛慷慨解囊,隻要能考上府縣學,無論廩生、增生還是附生,都會得到他們的資助。若士子一旦中舉,晉商們不僅會將前麵提到的費用全包,還會為其打點人情,走通關節,提供最周到的服務。
三是積極捐建考棚、試院和試館,為應考士子提供舒適的考場與寓所。不誇張的說,山西各縣各府的考棚、試院,是全國最好的。當過一任山西督學的諸大綬,曾在信中十分感慨的對沈默講過,山西一個縣裡的試院:‘正中為重門、為甫道、為階。中為水鑒堂,兩廊為童子列號,舍八百餘座。右為花廳,左為書房,後為厄廚,前為大門門東西為鼓吹樓,共屋數十間……此等試院,天下千百縣莫敢比肩,比之各省貢院亦不遑多讓。’
更能體現晉商誠意的,是他們在南京、北京,為參加鄉試、會試的士子們,所興建的舒適寓所。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內,財大氣粗的晉商們,設立了足足二十多所會館,甚至細化到各府……如太原會館、蒲州會館、揚州會館之類。這些會館大多規模宏大、設施齊全、環境優美,使舉子們有賓至如歸之感,得以從容應考。
沈默當年進京應試時,就曾經到過‘蒲州會館’參觀,至今印象深刻。那會館建在昔日首輔李賢的宅第,屋宇宏敞、廊房幽雅,內有三大套院和一個花園。套院裡有專門懸掛寫有本邑中試者姓名匾額的文聚堂,有祭祀朱熹和曆代名臣的神樓,有戲台,還有碧玲瓏館、奎光閣、思敬堂、藤間吟屋等,花園裡有雲煙收放亭、子山亭、假山、池水,占地達三四十畝。
僅僅一個府的會館便如此,更不要提麵積最大的山西會館、最闊的揚州會館了。這些會館作為‘公車下榻之所’,其主要目的就是為本邑、本府的士子入京應試服務。雖然平時也會提供給同鄉客商,賺取一些運營費用。然而一到大比之年、科場數月前,這些閒雜人等便必須搬出會所,更不能停頓貨物,以免影響舉子們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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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晉商對教育捨得投資,但親耳聽到王瑤娓娓道來,東南縉紳們才真正被震撼了……他們冇想到,晉商對家鄉士子科舉的扶持與資助,不僅力度大,而且具體周全,誠意十足。可以說,山西能改變科舉麵貌,湧現出楊博、葛守禮、王國光、王崇古、張四維等這樣一批批的優秀人才。中式人數也位居全國各省前列,號稱極盛,這與晉商在財力上不遺餘力的支援,是分不開的。
當然晉商們再精明不過,絕不會做賠本買賣,直接間接得到的好處,比起每年百萬兩銀子花費,還是大賺特賺的。
王瑤其實冇有說得太細,比如晉商們會采取賄賂考務、疏通關係等方式,來幫助儘可能多的舉子會試。還會在其高中後,繼續為其打點人情,走通門路,好謀得一個最有利的發展,這些上不得檯麵的伎倆,人家當然不會講出來。但僅就他籠統講的三條,就足以讓在場每個人陷入深思了。
“有付出就有回報,”片刻後,沈默的聲音慢慢響起:“單獨幫助一個學子,可能得不到回報,甚至他會忘恩負義。但幫助的人多了,便會形成一種傳統、一種風氣,讓那些忘恩負義者無地自容。”
“除了山西的經驗可供學習外,”見眾人默默點頭,沈默趁熱打鐵道:“我建議,如果你們要做的話,最好從一開始,就製定一套嚴格的規章和等級,比如在鄉、縣、府、省裡,設立四級教育機構……”頓一頓道:“這其中,重點要放在兩頭上,鄉一級專門選材,省一級則全力培養精英,相信以東南文風之盛,隻要拿出這股勁兒來,絕對不會比山西差。”說著朝王瑤笑笑道:“讓蒲公見笑了。”
“大人哪裡話,”王瑤趕緊搖頭笑道:“您總是這麼謙虛,其實誰不知道,這套搞得最好的是蘇州,我可聽說,蘇州府學藏龍臥虎、十年磨劍,來年大比怕是要獨領風騷了。”
“過獎了。”沈默淡淡一笑,但冇有否認,而是環視艙內道:“你們也不必現在就答應,不妨先回去調研一下,等到明年春闈以後,看看蘇州府學的成果再做決定。”
聽沈默這麼大的口氣,眾人的興致一下被勾起來,而且還能不用馬上做決定……這麼大的事兒,總得回去商量一下吧。於是都痛快答應下來,說我們拭目以待。
“若是將來按照大人的意思辦,”話雖如此,有些問題該問還得問,便有人問道:“我們的子弟肯定也要上自己辦的學校,那國子監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當然有意義。”沈默沉聲問道:“難道你們的弟子都能高中?”
“怎麼可能。”眾人苦笑道:“終究還是考不中的多。”
“是了。”沈默頷首笑道:“我說過,咱們是一家人,我不會讓諸位子弟中出仕者減少的……能考上進士的當然不用操心,對於考不上的,我也得給他們一條好出路。”
“國子監?”眾人幾乎一起想到了。
“如果一切順利,國子監將不再接受例監生,在校的監生全部肄業後,監內將再無靠花錢買到監生身份者。”沈默淡淡道:“國子監將隻接收舉、貢、蔭三種監生,並將恢複祖製,以坐監積分與實習曆練磨練他們,然後按照綜合成績進行分配。”說著看看眾人道:“學製是四年,前三年以坐監積分為主,待新科進士產生後,也會進國子監學習……不過人家就不必積分了。然後無論是新科進士,還是修滿積分的監生,都會被派到各衙門實習曆練,一年後按照各衙門、吏部、國子監給的綜合考評排定名次,進行分配,諸位以為如何?”
聽了這話,眾人的眼睛登時就亮了:“真的和進士官一樣?”心說那還取消皿字號乾啥?監生的好處隻增不減哇!
“是的。”沈默緩緩點頭道:“但是你們彆高興太早,一是,各省督學將對所舉薦的監生負責,監生在校期間的成績、表現,將是考覈其政績的重要依據;二是‘坐監三年’的前提,是監生能夠修滿積分。如果修不滿,還得繼續念下去,最多六年修不完的,隻能打回省裡自己處理了。第三,最後一年實習的衙門,肯不肯給好評,還得看他們的表現,這也關係到監生們日後是否能堅挺……”頓一頓道:“還是再次沉淪。”
“大人考慮的已經夠周到了。”眾人不無擔憂道:“但朝廷能答應嗎?”
“事在人為嘛。”沈默笑笑道:“而且這並不違背祖製,我還有些把握。”
“讓大人費心了……”遇到考慮問題如此周詳的領導,眾人還能說什麼?人家雖然不允許恢複皿字號,但用恢複監生曆事製度,來補償那些利益受損的監生。而且為各家如何續寫輝煌,指出了明確而務實的道路。
他們都清楚,以沈默的能量,完全可以不解釋,用強權來擺平此次事件,他卻放下身段,費儘口舌的做他們工作,還不是為他們好?至少這份真誠的尊重,就是彆的官員給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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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想到颱風放了鴿子,今天該乾嘛還得乾嘛。嗯,繼續寫,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