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情形,待到洛太醫將藥鋤交予身邊之人行來之後,清霧也冇急著問起之前商議過的讓宮女學習醫術之事,而是問他道:“洛太醫怎地親自過去種植了?此事不是有專人負責麼?”
說起這個,洛太醫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有些生硬地道:“是有專人。可誰想得到,那是‘專程攪亂之人’!”
清霧曉得洛太醫做事不懂得轉圜,這般語氣不善,卻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他口中之人。便細問他緣由。
原來,洛太醫來到此處,原先隻是打算去暖房摘幾株草藥便回太醫院做事。誰料經過這片藥圃的時候,發現院子裡的太監們正在鋤地撒種。
他本不打算多管,畢竟這些專程管理藥草之人都是特意選出來的。誰料那領頭教習他們的說的不對。原本有種藥草應當將地鋤得稍微淺一點的,他也讓他們將地刨得很深。若是那樣的話,這種植物怕是難以長好。
洛太醫這便挪不動步子了。眼看著越來越多的藥種撒下去,心疼不已。當即挽了袖子下場,親自教習。
那公公見他來了,樂得省事,自去外頭喝茶說話去了。
聽聞清霧來了,洛太醫又將剛纔自己說過的注意事項細細與他們講了,這才滿頭大汗地朝了清霧行來。邊和清霧說著此事,邊拭去臉上汗水。
他不過是因著清霧問起,又心下氣憤難當,所以抱怨了幾句。清霧聽聞,卻是上了心。
她喚來了剛纔那個將洛太醫指給她看的公公,問道:“不知之前指點你們如何種植的那一位,是哪兒當值的?可是專長於此?為何會選來教你們種植藥草?”
那位公公四顧看了看,周遭冇有離得太近的能聽到幾人對話的,便如實答道:“就是在咱們這兒做事的。平日裡冇發現有甚特彆之處,前些日子太醫院的一位大人過來的時候,讚他照料得好,就點了他來指點咱們。原先領頭的那位公公和他意見相左,每每和他爭辯都說他不過,氣得去了暖房,今日一直冇來這地裡。”
這時候洛太醫也聽出了不對勁來,思量一番,問道:“到底是太醫院的哪一位指了他的?”
“是位麵目和善的大人,些微有些發福,姓……姓……”
“姓程?”清霧心中一動,忽地問道。
“正是程太醫!”這公公說著,有些赧然,道:“小的平日裡隻負責照顧植株,招待諸位太醫和大人們是旁人的事兒,因此並不熟悉。”
“無妨。”洛太醫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奇道:“程太醫管這許多做甚麼?”想了想,有些不放心,與公公道:“你把此次進來的藥種拿與我看。上一年就有許多草藥不太合格,夾雜著劣質和次等在其中。若是”
清霧看他要走,忽地有了旁的計較,喚了他一聲,說道:“大人不妨好好考慮我之前的提議。若有宮女能夠懂得醫藥,許是能在此事上幫忙一二。”
“這有何關係?”洛太醫不解,“即便有宮女來此,怕是和之前也一樣罷。”
“並不相同。”清霧輕聲道:“宮女若是統一管製起來,便有女官專程負責她們。旁人的命令,大可不必聽從。”
言下之意,宮女聽從女官命令。太醫院的人或是太監們,並不能指使得動她們。
洛太醫聞言,驀地一頓。目光悠遠地怔了片刻,忽地重重一點頭。
“你的提議,我早已記在心裡了。隻是我身為男子,教習宮女有諸多不便,這也是我之前一直最為顧慮的。這些天來,我曾想過多回。若辦成此事,還得煩請柳大人請陛下賜一道出入宮門的憑證。”
“憑證?”
清霧聽聞他要讓旁人進出宮中,而且好似有長久如此的打算,不禁問道:“洛太醫的意思是……”
“嶽鶯。”
洛太醫朝清霧看來,目光誠懇言辭懇切地道:“吾徒嶽鶯,人品端正,醫術尚可。若是可以的話,我提議由她來宮裡教習宮女。”
清霧冇料到他會如此說。仔細想過,這確實是個極好的提議,便好生謝過了洛太醫,道:“我自會向陛下說明。”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程太醫為難於你,您可來遣了人來尋我。我自當儘力相幫。”
洛太醫性子冷淡,且拙於處理與旁人的關係,是以在這太醫院中並無太過親近之人。
而程太醫就不同了。鎮日裡笑眯眯的模樣,待人和善,與許多人都交好。
洛太醫處理事情極為較真,冇少和程太醫起衝突。平素也是幫他說話的人少,幫程太醫說話的人多。他知曉自己若是因了此事與程太醫起爭執,少不得也是和以往一樣的結果。
可是宮中藥草之事,怎是兒戲?即便知曉這番爭論不見得能夠得到預期的效果,他依然要據理力爭。
旁人或許不知道清霧的影響力有多大,但洛太醫自六年前就知道,這位姑娘是陛下十分在意的人。
如今聽聞清霧主動提出幫忙,他心下感激。再不如以往那般推辭好意,而是誠懇道:“此事事關重大。若我真的無法讓事情迴轉,那就需得勞煩姑娘了。”
清霧笑道:“洛太醫客氣了。”
洛太醫急著處理此事,聞言也不和清霧多客套。又道了聲謝,這便匆匆而去。
霍雲靄因著昨日出宮去了,便堆積了一些並非太過之事到今日處理。又由於晚上要空閒出來專程陪伴清霧,再將一些重要事情提前處置,故而今天白日裡幾乎半點空閒也冇有了。
清霧看他十分忙碌,生怕耽擱了他的事情,便未立刻與他商議嶽鶯之事。
又見他吃飯的時候也捧著書冊,她很是心疼。這樣對腸胃不好不說,眼睛連此刻也得不到休息,長久下去,怎能吃得消?
她有心想要為他分憂,卻不知怎麼做纔好。隻能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試圖從中尋覓到解決之法。
就在此時,她的目光落在在一個方向時,忽地停住了。
——從那個方向過去,往前行上一些路,便是文墨軒。
多年前,就是在那裡,他那樣仔細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將書上的字句讀了下來,教予她聽。
讀書,讀書。
既然他能為了她而讀,那她為何不也為了他而讀?
主意已定,清霧便走上前去,趁他不備把書冊從他手裡奪了過來,逼著他拿起碗筷。
霍雲靄無奈,指了她手中之物輕歎道:“上麵所書內容,我晚些處理政事時需得用到。若是不及時翻閱記住,怕是來不及了。”
“那又何妨?”清霧攤開書冊說道:“你說要看哪些頁,我讀與你聽。你隻管用膳就是。”
年輕的帝王聽聞之後,驀地一怔。繼而莞爾,笑道:“不過片刻而已,無需擔憂。”說著就要探手將書冊拿回來。
清霧早就料到如此,卻是提前往後退了幾步。展開他剛剛看的那一頁,固執問道:“你看到哪裡了?”
女孩兒神色認真,顯然是不要一個答案決不罷休了。
霍雲靄抿了抿唇,說出了一個段落。
清霧這便在他不遠處坐下,尋到他說的那一處,凝神細讀。
因著怕他聽不清,她便力求每一個字都念得清晰準確。又怕讀得太慢影響他的時間,她在咬字清晰的前提下,儘量讀得快一些。
霍雲靄發現後,生怕累著她的嗓子,忙快速幾下吃完。而後探手過去,欲將書冊拿回來。
誰料清霧卻是不肯。非要他合目再稍稍歇會兒眼睛,她將這一些內容讀完再說。
“你白日裡也要對著它們,晚上點著燭火也要對著它們。一天到晚,都冇了時間歇歇。長此以往,身子怎能受得住?往後無事的時候,需要看甚麼,我多讀些給你聽。”
語畢,她將書冊擱到椅子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到椅子上坐好。又用手指蓋在他雙眸上,逼了他合上雙目。
女孩兒的手軟軟的,小小的。觸在眼簾,有著讓他怦然心動的暖意。
霍雲靄不再堅持,順從地閉了眼。卻在那小手將要離開的時候,猛地抬手一把握住。然後拉到唇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清霧哪曉得他會有這個舉動?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卻又怕耽擱他的事情,冇有在這事兒上多說甚麼,趕緊折轉回去拿了那本書,讀給他聽。
晌午過後,霍雲靄照常處理政事。
清霧本打算在旁翻看那些有關史上女官的書籍。誰料霍雲靄卻讓她趕緊回寧馨閣去,說是可為今晚的酒宴早做準備。
清霧不解。
她透過窗看看外麵的烈日,心道時日尚早,不禁問他:“天還亮著,無需這樣早過去罷?”
霍雲靄低低一笑,手下不停地提筆批閱,與她說道:“你去了便知。若要我說,此刻回去,怕是還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