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回到寧馨閣的時候,鄧不問正在院中侍弄花草。他緊盯著眼前的植株,十分專注,就連清霧到來都未發覺。
“這是甚麼?”
突兀的一聲問話傳來。鄧不問渾身一震,猛然站起身來,急急朝清霧行禮。
清霧盯著他麵前的花,奇道:“這是甚麼花?”花朵若碗口大,最邊上是淡淡的綠色,中間帶了點極淺的藍,最中心是白色。
鄧不問躬身而立,“這是閒來無事的時候新培植的。還冇、冇有取名字。”
他平日裡喜愛接觸花草,清霧倒是冇想到他還能自己培植。本想多問兩句,但看他一見到她就十分緊張,恨不得將她所問每一個字兒都認真答出來,生怕他太過緊張,隻得作罷。轉而問起了玉芝之事。
這件事鄧不問特意留意過,聞言籲了口氣,神色輕鬆許多,“初七的時候兩人見了一麵。兩人進到房內許久,”他臉色白了幾分,頓了頓,“約莫一個多時辰,玉芝方纔出來。”
看他不自在的樣子,清霧麵上不顯,暗暗歎息。
潘公公入宮多年,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如今和個宮女私下行親密之事……也難怪鄧不問難以出口。
他如今已和潘公公一樣,並非真正的男兒身。說起那種事情,自然心中難以過了那個坎兒。
清霧不再細究,讚了聲不錯。看杜鵑在不遠處朝她招手,就準備離去。剛走兩步,便被鄧不問輕聲喊住。
她駐足稍等片刻,便見鄧不問捧著一個花盆來到她的跟前。
“這一株是新培植的植株裡長得最好的一朵。”他輕聲說道:“不知可還入得了大人的眼?”
說話時,他神色認真語氣誠懇,眼中帶著難以遮掩的期盼,很顯然,十分期待著清霧能讚一聲好。
清霧垂眸看那花時,眼簾低垂,不著痕跡地掃了眼他的雙手。而後喚來杜鵑接過花盆,笑道:“東西不錯,你也有心了。”又吩咐杜鵑將東西擺放到屋裡去。
杜鵑應了聲,抱著花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去,問道:“鄧公公,這花擺哪兒比較好?”
鄧不問猶在發愣,聞言後,半晌才慢吞吞說道:“不在臥房擱著就可以了。隨便哪裡都好。”
杜鵑笑著應了他,這便去了清霧的書房。
竇媽媽正好從書房出來。看著杜鵑沉著臉若有所思地抱著盆花,就將她叫住,問道:“這是做什麼去呢?”
杜鵑看是她,就湊了過去。捱得近了,方纔把剛纔鄧不問送花的事情告訴了竇媽媽。而後想了想,道:“我專門問了他這花是往哪裡擱的。他若說是放到臥房,我便要疑他一疑了。偏他說的是不能放在臥房,我也不知到底該不該信他。”
“這話怎講?”
“很多花都不適合放在臥房裡,不然睡著了將花香吸入肺腑,會對身子有礙。這花瞧著不一般,也不知道有冇有這樣的功效。”
竇媽媽和杜鵑私下裡都疑惑過鄧不問的來曆。兩人跟著清霧久了,凡事都養成了以清霧為先的習慣,生怕鄧不問藏了禍心在,一直對他都有提防。就連他往日裡送過來插花瓶的桃枝,杜鵑也每日裡都仔細檢視過,又仔細嗅過那些花朵,發現冇甚異樣,方纔敢放到清霧的屋子裡。
如今兩人商議著鄧不問的話後,想了想,還是不敢大意。竇媽媽又叮囑了杜鵑幾句,便趕緊往外頭去了。
清霧想要細問玉芝的狀況,方纔特意遣了人去尋竇媽媽,讓竇媽媽將話帶給采萍。看竇媽媽出了院子往十二坊那邊去了,清霧便往落霞軒行去,將六局之事再看一下。
約莫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竇媽媽方纔從十二坊處回來。臉色凝肅。環顧四周,見周圍冇旁人,就附在清霧耳側,將事情與她說了。
清霧冇料到玉芝和潘公公相見除了私密之事外,還另有緣由,細思了下,問道:“采萍所言,是否可信?”
“應當可信。”竇媽媽小聲說道:“那采萍也是個不安分的。既是留意上了玉芝的事情,她便成了那跟蹤的細作一般,無事的時候便跟在後頭偷瞧玉芝。也是巧了。那日玉芝悄悄往空置的殿裡去翻東西的時候,恰好采萍也跟了去。這便發現了她的行事。”
先皇和霍雲靄均未有妻妾,宮裡空置的殿宇極多。既是帝王宮殿,裡麵的擺設自是不差。即便是最為尋常的一碗一碟,都比尋常的富貴人家要更為精緻。
更何況是宮殿之中的擺設?
雖未有人居住,該有的卻是一樣不少。
誰知那玉芝竟是如此大膽,居然去盜了宮裡的小物件,托於潘公公,讓他悄悄送出宮去賣掉。而且,采萍也忒得大膽,居然湊到了兩人的窗戶外邊偷聽兩人對話。她說,聽那意思,玉芝這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平日裡那處是誰負責的?”每個宮殿都有人負責。每一個物件都有記錄備案。若非負責之人刻意為之,那玉芝怎能那麼囂張地肆意行事!
竇媽媽早已想到清霧必然會問,回來之前已經探聽到了,就將負責之人的名字告訴了清霧。又問:“要不要即刻喚那玉芝過來問話?隻是,若無證據在手,她定然是不會認的。”
這話看似在詢問清霧,但清霧心中明瞭,竇媽媽是怕她氣頭上衝動行事,特意提醒她一下。
“且再等等。”清霧想起一事,問道:“那潘公公如何將東西送出去?”
“這個倒是不知。”竇媽媽道:“要不然我去尋路嬤嬤問問?”
清霧本想答應下來,轉念一想,這事兒牽扯到宮中之物,怎麼也得讓霍雲靄知道,便道:“罷了。多一人知曉更為麻煩。不如讓陛下查罷。”
太監那邊另有一套管製方式。這個她不好插手,便一直未曾仔細查過。如今交予霍雲靄,由他安排人去做,倒是更為合適。
竇媽媽點頭應了後,忽地一笑,道:“姑娘這些日子也該好好留意下他們了。”
她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公公們。
清霧怔了下,方纔反應過來竇媽媽是在打趣她——聖旨已下,事情成了定局。過不多久,她便要成為這後宮裡的主子了。那麼後宮諸事,皆歸她管。
即便心裡有了準備,她和霍雲靄的婚事怕是要受到全天下人的矚目,可冷不防被這樣打趣一下,清霧還是一下子就紅了臉。
竇媽媽曉得她是個性子羞澀的,隻點到為止便罷了,轉而說起了彆的。
因著竇媽媽這一打岔,方纔隻留意著玉芝那邊事情、將親事暫且擱到一旁的清霧,心思又被那聖旨給占去了。
再回想起之前和霍雲靄說的那番話,她不由暗暗懊悔。
早知如此,倒不如剛纔就趕緊將甜點用了。然後午膳的時候獨自尋個地方去用。也免得和他再打照麵。
如今倒好了,自己先說了午膳時候見,還要過去吃甜點……
清霧暗自琢磨著,若她現在反悔,霍雲靄發火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歸想,但她還是很喜歡和他一起用午膳的。更何況今日經曆了這樣大的一件事,往後兩人的關係隻會越來越親近。她總不能一直躲著他不見罷。
安排好落霞軒和寧馨閣的事情,清霧磨磨蹭蹭地往昭遠宮趕去。行至半途,被小李子給攔住了。
她遠遠地看了眼昭遠宮外跪著的十幾二十個人,正待細問,小李子已經在她跟前悄聲說道:“今日來了好多大人求見陛下。姑娘不如去昭寧宮罷。陛下正在那裡等著呢。”
“昭寧宮?”
清霧又往那人群裡看了眼,奇道:“他不在昭遠宮裡?”
“不在。”小李子聲音壓得更低了。想笑,冇敢。“鄭大人求見陛下,陛下準了。鄭大人知道陛下這個時候應該在昭遠宮處理政事,竟是冇有細問,便和諸位大臣跪到了昭遠宮外。”
雖小李子冇有明說,但很顯然,霍雲靄這會兒本就在昭寧宮中。聽聞鄭天安求見,也冇打算往昭遠宮那邊去。由著一眾老臣跪在烈日下,大汗淋漓。
清霧稍一細想,便知他們是為了那立後的聖旨而來。
即便她再惱霍雲靄不知會一聲就突然這般做了,但,她心中早已知曉,他們兩人必然會成為對方最為親近之人。
因此,對著這些一看就是心懷不軌、明目張膽地倚老賣老、仗著人多勢眾來逼迫皇上、恨不得即刻拆散他們倆的老臣們,清霧是半點兒同情心都提不起來。
她十分懷疑,或許霍雲靄早就知道今天宣讀聖旨後會遇到這個情況,索性就賴在了昭寧宮不過來,由著他們跪去了。
一想到那傢夥擺著一本正經的淡漠樣子,私下裡卻做著這樣暗戳戳的事情,她就很是哭笑不得。故而去到昭寧宮的時候,唇角尚還帶著笑意。
霍雲靄本還怕她介意之前的事情。聽聞於公公來稟,趕緊站起來迎到門口,邊走邊細想說辭。
對上女孩兒的笑顏,年輕的帝王心下稍安,方纔的忐忑稍緩。抿了抿唇,露出一絲笑意:“何事這般開心?”
清霧睨了他一眼,並未說起那些老臣跪在昭遠宮的事情,轉而說起了先前查到的玉芝一事。
兩人相攜著坐到桌前,邊走邊說。待到坐下的時候,霍雲靄忽地問道:“你是說,她們拿了宮中之物,賣到宮外去?”
“是。”清霧頷首,將之前自己聽的訊息講與他聽:“挑的全是看上去不起眼的小物什。這些零零碎碎加起來,可是值不少銀子。”
她本想說,不知他們是用了甚麼法子運出宮去的。畢竟在她看來,怎樣弄出宮去,是個十分值得關注的問題。因為這正好說明瞭宮裡的管理出現漏洞。
但霍雲靄的關注點顯然和她不一樣。
“若是查到了賣宮中之物的途徑,便可以此為由,將他們捉拿歸案。不過,他們會將東西擱在甚麼地方去?”他抬指輕叩桌案,喃喃自語:“既是費了這樣大的心思拿到宮外去,斷然會想要賣一個好價錢。對他們來說,哪裡最為合適……”
聽他這樣說,清霧忽地心裡有了個主意,愕然轉頭去看霍雲靄。
誰料霍雲靄此刻也已想通,正在看她。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說出了相同的兩個字。
“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