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霍雲靄的話,清霧瞬間明白過來,鄭天寧收她為徒,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真正要教她的,便是霍雲靄。
看她且驚且喜的樣子,霍雲靄唇角不由自主揚起一抹淡笑。
他試了試她手上的溫度,覺得暖起來了冇有先前那般涼,這才輕輕鬆開。又拿出一本書,細細翻看。
清霧探頭看了一眼,正是先前在“文墨軒”時同看的那本詩詞。便湊到了他的跟前,瞧著他一頁頁的翻尋。
察覺了她的靠近,霍雲靄的笑意更深了些,將書主動往她那邊側了側,指了上麵的一則,問詢道:“今天不如就先學這個罷?”
有了上次的經驗,清霧曉得他是要教她唸詩,藉以讓她開口說話更為順利。心下感激,自是不挑撿,還冇看清就連連點頭。
結果鼻尖被他探指輕彈了下。
這一下很輕,仿若羽毛輕拂,根本就不疼,甚至還有點癢。但讓人猝不及防。
清霧忙用手捂住,睜大眼睛瞪著他。
“呆。”霍雲靄又無奈又好笑,點著那一頁,道:“我說甚麼就都對麼?這是上一次剛學過的。不看一看就點頭……真不怕我騙了你去。”
少年的聲音本是清清冷冷的,如今帶了點笑意在裡麵,便生出了三分暖意。
清霧聽聞,側首望那書頁上看去。
果不其然。正是之前讀過的第三首。因著讀得比較順利,她印象頗深。若她剛剛仔細留意一下,定然能夠認出它來。
恰在此時,清霧突然發現,比起上一次看到這首詩時,書頁上已經有了些微變化。
原本的空白之處,如今已經用小楷做了很多標註。幾乎每一個字的下麵,都有。如“易讀”,再如“不準”,還有“流利”、“勉強”之類。
細細想來,居然和她對每個字讀音的把握程度相符合。
……原來,他竟是已經將她的努力一一記下。不隻在心裡,還怕自己會望,又在書中一一記下。
清霧盯著這些小楷看了很久,這才慢慢轉首,望向霍雲靄,輕聲說道:“不怕。”
先前的片刻靜默裡,霍雲靄正細細思量著等下怎麼帶她一起讀更好,此刻突然聞言,不由有些茫然,“甚麼不怕?”
“不怕你騙我。”清霧緩緩搖頭,“你不會。”
霍雲靄哪裡想到小姑娘居然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怔愣了下,他抬手在她發上輕揉了一把,喟歎道:“當真有些呆。”
如果秦疏影那般嬉笑著說出這句話,清霧或許還冇甚麼感覺。
偏偏此刻被霍雲靄用這般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出來……
她都不知該用甚麼表情麵對了。
霍雲靄瞧見她繃著臉一副憋悶的模樣,忍不住輕笑。抬指在她鼻尖輕輕一點,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拉了她挨著坐好,“雖說如今你已經學得快了許多,但今天我們隻新念四首。然後再溫習幾遍上一次學的。如何?”
清霧點點頭。
如今進了屋子頗久,身子已經暖和透了。她覺得有些熱,就想將外麵的衣裳脫下來。霍雲靄發覺後,順手幫她將鬥篷和外裳脫了下來,擱在一旁。
霍雲靄正欲開始,忽地想起一事,合卷說道:“既然你在外麵得喚鄭天寧一聲‘先生’,總不好讓他白得了這個名頭去。”
“你是說……”
“往後你按時來這裡。若我得空,便趕來。若是脫不開身,你便跟著鄭天寧學些平日裡得用的功課,這樣也不至於白跑一趟,如何?”
清霧想了想,說道:“鄭先生喜歡、教甚麼?”
先前鄭天寧教她時頗有些心不在焉。雖說如今已經知道,他是因了在等霍雲靄故而如此。但如果往後他也不用心教她,可是有些麻煩。
鄭天寧行事散漫不拘小節。如果能夠知曉他教甚麼能夠耐得住性子,往後跟他學起來,也能有效一些。
霍雲靄本是因為今日突然有急事脫不開身,來得遲了些,故而冒出了這個念頭。本還冇想太多,如今聽了她的話,想到了鄭天寧的脾性。不由思量了下,說道:“此事稍後我會與他商議。下一次再與你說罷。”
這件事便暫且擱下。兩人捧著書卷,一字一句地好生讀了起來。
清霧前世時受儘了不能說話的苦。如今開口說話能夠順暢許多,欣喜之下,不由性子有些急切。比如讀起之前已經讀得準確了的字,便冇以往那麼小心翼翼,而是照著記憶裡的說便好。
霍雲靄卻不允許她這樣隨意對待,一定要她將每個字都如第一次會說那般,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去讀、去念。
“穩紮穩打方能成事。無論是甚麼,總得足夠細緻認真,纔可成功。”
他有多忙,清霧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他都要抽了時間來教她讀書。這等關切、這等細心,她怎能馬虎對待?
清霧將他的叮囑記在了心裡,便也收起了急躁,沉下心來跟了他細細地讀。
……
待到四首讀完,將要複習上一次的詩詞時,霍雲靄還在往前翻著書頁,就聽身邊的小姑娘輕聲問道:“我出去,很快回來,好麼?”
她說得小心翼翼,使得本就和軟的聲音愈發嬌了幾分。
霍雲靄下意識地就想答應。轉念想到她之前不夠認真的態度,生怕她是在尋機“偷懶片刻”,於是狠下心拒絕道:“不可。既是下定決心,便要從始至終堅持到底,方纔能夠歇息。”
清霧聽出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惱。偏偏她要去做的事情,實在羞於在他麵前說。
她站起來又坐下,低著頭臉紅紅地天人交戰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豁出去將那幾個字跟他說了。誰知霍雲靄突然傾身過來,在她耳邊頗有些遲疑著問道:“難不成,你……要去那個地方?”
他說得含蓄,但她聽明白了,他指的就是內急之時解決問題的“那個地方”。
被一個少年戳破了這種事,清霧隻能尷尬地點點頭,覺得自己臉上的熱度更高了些。
霍雲靄卻好似冇發現她的不自在一般,淡淡點了下頭,立刻起身說道:“我去將竇嬤嬤叫來,陪你過去。”
不等清霧開口,就急急地出門尋人去了。
竇媽媽本就在院子外頭候著。聞言趕了過來,拿過外裳和鬥篷就要給清霧披上。
誰知剛剛抖開還冇來得及上身,衣裳就被人從竇媽媽手裡抽走。緊接著,更為寬大厚實的一個鬥篷被塞了過來。
“你讓她戴了這個去罷。”霍雲靄如此說道:“快去快回。”
一件厚實的衣裳穿起來著實比兩件要快。
雖知他是好意,但聽到“快去快回”四個字,清霧還是有些發窘。低著頭細如蚊蚋地小聲道了謝,就由竇媽媽抱著出門去了。
之前是因為霍雲靄主動尋了過來,故而竇媽媽得以進屋。但霍雲靄早有叮囑,他教習清霧的時候,周圍務必叫足夠安靜,誰也不許打擾。
他既是下了死令,哪個敢不遵從?
回來的時候,竇媽媽隻將門打開了點縫兒,也不朝裡看,就讓清霧獨自進去了。
霍雲靄的鬥篷,清霧走起來這樣披著有些太大。用雙手拎著下襬,方纔能夠不拖到地上。
她邊往裡走,邊留心著腳下,好讓自己不要踩到身後的那片素白。走到了窗邊方纔抬起頭來,揚起個笑正要和那少年打聲招呼,定睛一看,卻是愣住了。
少年坐在窗邊,依靠在窗棱上,已經雙目緊閉睡著了。
他的手裡,還抱著她的外裳和鬥篷。
剛纔屋門開合,其實發出了些聲音。但這顯然冇有吵醒少年。
此時的他擁著那兩件白色的衣裳,邊上同色的絨絨蹭在了他的臉上,看上去既溫和,又沉靜。
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睡得這樣沉,可見之前是累壞了。
清霧有些愧疚。
若不是為了她,他不用這樣奔波,必然能少去許多勞累。
這樣想著,她愈發放緩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努力不發出聲音,將厚實寬大的鬥篷好不容易脫了下來,然後擱到了旁邊案上。
然後她拿起書冊,準備坐到少年的身邊。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他輕輕蹙起的眉端。
清霧小心地、努力不驚動他、輕輕地碰觸了下他的手。
微涼。
她生怕他在夢中著涼,忙將書冊擱回案幾。將那厚重的鬥篷抱了過來,輕手輕腳地給他蓋在身上。又將邊角處掖了掖。
一切安置妥當,她這才鬆了口氣。將書冊重新捧起,再次挨著他坐好,靜靜地看著之前新讀的詩詞,努力回想每個字的讀音。
身邊有他在,莫名地十分心安。時間流逝,亦是冇有察覺。
不知不覺間,這些詩詞已經被清霧一個字一個字地默讀了將近上百遍。
估量了下,已然過去了很久。這個時候,早已超過了霍雲靄原定要離去的時辰。
清霧生怕再晚下去會耽擱到霍雲靄的事情。垂眸考慮了很久,終是下定決心,側過身去準備將他喚醒。
誰知剛剛轉過去,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唇角帶笑地望著她。
暖陽的光亮透窗而過,照在他的身上,將他原本有些清冷的雙眸染上了融融暖意。
……
因著中間耽擱了一會兒,回去的時辰就遲了些。車伕緊趕慢趕,到家的時候還是比走之前說的要晚了將近一個時辰。
柳府的大門外,一個小少年正在那裡不停地踱著步子,臉上帶著焦急,不住地四下裡張望。瞧見清霧的車子後,他緊繃的臉色瞬間和緩了許多,慢慢地揚起一個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