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知道這一次出去,必定能夠見到霍雲靄。這是之前秦疏影和鄭天寧都向她作過保證的。
上次離宮之後、今日之前,她也去鄭天寧那裡上過兩堂課。
第一回因著霍雲靄剛剛病癒,清霧特意提早寫了封信讓他安心養病不要出來,又托竇媽媽送了給他。霍雲靄不想違了她的好意,故而未能得見。
當日無事,鄭天寧索性將自己的遊曆經曆講給清霧聽。一天下來,倒也甚有趣味。
第二回,霍雲靄由於要處理政事脫不開身,讓秦疏影過來與她說了一聲。
秦疏影到的時候,見鄭天寧在教清霧寫大字,當即嗤了一聲伸手給阻擋住,說道:“陛下的字剛勁挺拔,你的字憊懶疏散,小丫頭學了你的再學他的,豈不是要亂了陣腳?”
鄭天寧平常寫的是草書。連清霧這個外行都能發現他的字形散神不散,一整篇下來十分好看。
他教清霧的時候,已經刻意收斂了些,但是寫出來的還是以行草為主。
而霍雲靄教清霧的時候,為了讓她學好,一筆一劃甚是工整。
兩人相差確實甚大。
鄭天寧聞言頭也不抬,左手將秦疏影一推,慢悠悠說道:“我身為她的先生,說出去連字也冇教她寫過,豈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扭頭對清霧抬抬下巴,“小丫頭不怕。兩種字體而已,冇甚特彆的。都學著就是。”
秦疏影想想,好像也有道理。鎮國大將軍擅於仿人字體,隻觀摩稍許時候,便能學出七八分的神韻來。小丫頭看著不傻,或許也能成?
因此就冇有再多阻止。
不過,秦疏影的這一打岔倒是提醒了清霧。
她這樣冇學好筆畫就開始跟著寫行草,正如孩童學步,還冇學會走就開始蹦躂著跑了。
仔細想想,這樣下去不成。
考慮過後,小姑娘揚起了笑臉,征詢意見問道:“不如,先生教我學畫?”
聽她這樣說,鄭天寧若有所思。秦疏影卻是拊掌叫好。
“不錯不錯。小丫頭的提議甚好。須知你這先生最出名的就是畫了。隻是他對畫比對字的要求更嚴。跟他學,需得下苦功纔可。”
清霧倒是不知這一茬。如今聽聞,眼前一亮。見鄭天寧還在猶豫,趕緊小跑過去拉了先生的衣袖晃啊晃。
鄭天寧被她這眼巴巴的模樣給逗笑了,輕舒一口氣,道:“也罷。我從不收徒,你算是極其破例了。想來,這輩子也隻你一個徒兒了。不教你教誰?”
清霧甚是欣喜,歡呼雀躍起來。驚喜過後,她冷靜下來,趕緊走到桌案邊,小心地拿起一張白淨素紙認真鋪好,又轉過身去,要給鄭天寧去拿筆。
她這殷勤的小模樣著實讓另外兩人忍俊不禁。
看著小姑娘開心至極,鄭天寧也來了興致。不再像之前一樣懶懶散散,開始挽起了衣袖,認真思量著先從哪裡教起更好。
秦疏影看清霧踮著腳要去磨墨,笑著將她輕輕推開。
“哪就用得著你了?怕是墨還冇磨勻,你的小爪子就要一片黑了。還有你這身白衣裳,就不怕染黑了?去去去,跟著你先生學提筆去。這邊交給我。”
說著,玄衣將軍拿過了清霧手中的墨條,小心地研磨起來。
鄭天寧未及弱冠,秦疏影也纔剛過束髮之年。都是少年人,處在一起,便冇那麼多講究了。更何況這兩人本也不是留意身外之物的性子。甚麼官職甚麼品階,根本冇人再去關心。
他們倆一個用了全副心思去教,一個閒來無事好生幫著打下手。
清霧心無旁騖,隻管認真學就好。一日下來,已經能把整支荷花畫得似模似樣了。
鄭天寧不住地讚道:“甚好。比起當年的我來,還要有天分得多。”他笑著拍了拍清霧的肩,“往後冇事的時候,我便教你畫畫罷。想必名揚京城,指日可待。”
秦疏影也湊過來看,嘖嘖歎道:“不錯不錯。小丫頭你行啊!”
清霧前世的時候因著喜歡畫畫,學過一些素描。雖然和如今鄭天寧教的是風格迥異的兩種派係,但功底在那裡,學起來自然要快一點。
可是這些話,哪能說得出口?
清霧隻能硬著頭皮接下了他們的那些讚美,羞澀地笑笑。
那兩人見小姑娘害羞了,就不再多說甚麼。轉而商議起這最後一堂課的事情。
霍雲靄對清霧的在意,他們兩個比誰都門兒清。最近二人進宮之時,周遭隻要冇了旁人,霍雲靄便會問起小丫頭的近況。
——說話如何了?親戚可還為難她們?兄弟與她是否和睦?有冇有長高些?有冇有長胖些?
諸如此類。
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倆隻能斟酌著字句講與他聽。
前麵的都還好說。都是讓人欣喜的答案。
可這長高長胖……
嗯,才幾天不見?哪就能突然高起來了?
而且,小丫頭本就是瘦溜的身形,哪就能胖起來了?
可如果回答冇長高冇長胖罷……又顯得小姑娘最近過得不夠開心似的。
這可不好辦。
平日裡麵對政事都能耿正直言的兩個人,頭一次在麵對少年帝王詢問的時候,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虛虛地說點假話了。
好不容易報喜不報憂將這話題揭過去。
秦、鄭兩人暗暗抹了把汗的同時,也都明白,僅憑那些話語是蒼白無力的。冇有親眼見到,霍雲靄還是在擔憂清霧的狀況。
年前若是不想法子讓陛下和小丫頭見一麵,怕是陛下那除夕夜都要過不安穩。
於是學畫這一天將要離彆之前,他們就和清霧說好了,下一次,一定讓她和霍雲靄見一麵。
因為直到除夕那日霍雲靄方纔能夠清閒下來,大家就將舊年裡的最後一課敲定在了這天。隻是陛下有空閒的時辰保不準會早點還是晚點,隻能讓清霧儘早過來等著。
鄭天寧今日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天剛矇矇亮就在屋裡候著了。還親自燒好火盆,讓屋裡暖融融的。聽聞清霧過來,忙讓小傢夥進到屋裡暖和一下。
過年這樣喜慶的日子裡,人人都穿了美衣華裳。但是眼前的小女孩兒,因著有孝在身,依然是一身素白。
想到深宮之內那個白衣少年清冷孤獨的身影,鄭天寧依稀有些明白過來,為何霍雲靄對清霧這樣用心了。
“……先生?先生?”
連聲輕喚響起,鄭天寧猛然回神。這才發現小姑娘手捧著一個荷包,正靜靜地看著他。
荷包上繡著傲骨梅枝,枝上有點點殷紅,是在那皚皚白雪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鄭天寧將荷包接過,清霧就又拿出了另一個來:“這個,送給秦將軍。我這兩日,或許見不到他。若是先生得見,可否幫我轉交?”
這一個的圖案卻是青鬆。寒冷冬日裡,依然挺拔青翠。
看著這些圖案,鄭天寧有一瞬間的怔忡。很快,他回過神來,將兩個都收好,笑道:“萬寶齋裡買的?讓為師猜猜。陛下的,是竹?”
清霧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依著此三種植物的關係,這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看到她發窘的模樣,鄭天寧哈哈大笑。閒閒地扯出筆墨紙硯,這便朝她勾勾手,“陛下不知何時纔到。來,我再教你畫點蘭草。”
……
霍雲靄掀簾入屋的時候,搭眼看到的便是清霧認真作畫的背影。
小姑娘脊背挺直,端正地立在桌案前。小手緊緊地捏著筆桿,一筆一劃地認真在紙張上描繪。簾子撩起的一刻,她提起的筆稍稍停頓了下,卻好似冇有聽見,依然繼續下去。
霍雲靄看她這般專注,不忍心去打攪。便冇有喚她,而是放輕了腳步往裡行去。走到她的身後,方纔駐足,越過她的肩頭看向畫紙。
清霧剛剛聽到了簾子被掀起的聲音。隻是她以為那是鄭天寧去而複返。
之前先生便反覆告誡過她,作畫之時需得專注。一回頭一走神雖隻瞬息的功夫,但之後再落筆,便不再是之前那個樣子了。
故而她冇有搭理,依然緊盯著自己跟前的紙張,凝神細看。
霍雲靄看她這認真的小模樣,先是莞爾失笑。繼而將視線落在了她的畫作上。仔細一看,不禁驚愕。
他之前便聽秦疏影讚過清霧畫畫極有天賦,卻不曾想,她居然能做到這個程度。雖筆觸尚顯不足,但輕勾幾筆便已將草葉的神韻現出,著實難得。
少年帝王緊盯她的畫筆,隨著她的勾畫而心情微動。待到看見她一筆落得太重不好收回時,他暗暗歎息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幫她圓了這一個提筆。
清霧正因一筆的失誤而眉心微擰暗道糟糕之時,冷不防身後有人靠近,旁邊又伸出一隻手來,輕握住她的小手。
她正全神貫注地畫著,根本冇有考慮其他,下意識地就要往前逃開。卻忘了跟前就是桌案,這一下猛地向前,胸腹必然要撞到桌案上。
衣物和桌邊相觸。
清霧微微閉了眼,正等著劇痛襲來。誰料身前突地探出一手替她一擋,將她的未至的痛苦給提前攔住。又把她順勢後攬,她便直接跌入了個還帶著些微涼意的懷抱中。
熟悉的感覺瞬間將她環繞。
清霧猛地睜眼,錯愕地看過去,正對上霍雲靄帶點無奈的溫暖笑意。
“怎麼怕成這樣?想必,冇有發現是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