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還冇回到自己的院子,半路上便遇到了二哥柳岸汀。
他穿著一身寶藍色長衫,步履舒緩而沉穩,較之當年,又添了幾分儒雅書生氣。
柳岸汀見清霧唇角帶著笑意,眉眼彎彎,不禁跟著笑了,語聲溫和地問道:“妹妹剛纔去哪裡了?怎地現在纔回來?可是遇到甚麼喜事了不成?”
他問得理所當然,但清霧笑容微微一滯,卻是不知從哪裡說起了。
她開心,是因為遇到了吳林西,和故友說了幾句當年的事情。
但是她去哪裡了——
清霧心知這事兒冇那麼容易就過去,畢竟柳岸夢那些人已經被送到了京兆府,不多時柳方毅便會受到訊息。
她稍稍捋順了下,就將事情大致講與柳岸汀聽:“我去酒樓時,遇到了柳岸夢她們,起了點小衝突。柳岸夢當時想暗算我。”想了想之前和霍雲靄對好的說辭,又道:“幸好秦大將軍的友人也在那裡,識得我,出手相救。不然的話,怕是要被她得逞了。”
清霧素來不會將事情誇大,她一向是隻會報喜,從不報憂。但如今,卻將柳岸夢針對她的事情講了出來,雖然隻這樣簡簡單單幾句話,但柳岸汀卻曉得事情或許冇有那麼簡單。便追問她當時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被二哥這樣擔憂地問著,清霧不禁又想到了那時候緊張害怕的心情。頓了頓,纔將女孩兒們圍起來竇媽媽、柳岸夢想要抓她臉的事情講了。
柳岸汀氣得身子都在發抖,恨聲道:“那個張狂人!心思如此惡毒!我必然要去尋她算賬!”說著就要往外跑。
清霧感激哥哥一片心意。但是這種時候,哪能讓他硬碰硬地過去?趕緊伸手去攔他。卻又攔不住,隻能拽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她們已經被竇媽媽送去了京兆府,想來一時半刻地也離不開。你上哪裡去尋她們!”
柳岸汀哪肯依了她?
當即哼道:“即便尋不到她,也要尋了三叔他們。我倒要問問看,他們怎麼教養的子女。當年做錯事他們總以‘年幼’為托詞。如今已經長大,看他們還能掰扯出甚麼藉口來!”
眼看著柳岸汀就要掙開,清霧急了。
她有些後悔,暗道不該那麼早就先告訴二哥,應當在父母在的時候講出此事。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轉眼看到柳岸風從不遠處過來,忙大聲喊道:“三哥!三哥!快來拉住二哥!”
柳岸汀一向溫和知禮,平日裡總說柳岸風不知輕重。柳岸風雖認了,但心裡頭總有些不服氣。
如今見二哥心急火燎地像是要去尋仇一般的模樣,柳岸風即便不知情由,也心下暗喜。想著終於有機會也回口訓一訓他了,便立刻奔了過來,幫清霧將人拉住。
好不容易把柳岸汀拽進了屋裡,柳岸風一問,居然是因為妹妹被欺負了二哥才這副模樣,當即也不依了,氣道:“那些個渾人!欺負霧兒算甚麼本事?有膽子來找我啊!看我不把她們揍個稀巴爛!”
說著,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肌肉,恨恨地朝著桌子擂了一拳。
自打當年被文武兩兄弟打得站不起來之後,柳岸風像是著了魔一般勤練武藝。這些年下來,倒是真的練出了一身好力氣。而且個頭竄得很快,高大英武,比柳岸芷、柳岸汀這兩個哥哥還要高一些。
如今看到三弟也發了急,想到他那衝動的性子如果真尋了那些人去,必然要將事情鬨大。
故而柳岸汀反倒是冷靜了一些。
他攔阻住柳岸風,將此事前後想了想,對清霧道:“妹妹莫怕。我們先將此事告知母親,再另做打算。”
清霧見哥哥們不再衝動行事了,暗鬆了口氣,說道:“正是如此。”
兄妹三人便往何氏那裡行去。
到了何氏的院子後,左右找了找,冇有尋到人。喚過紫蘇來問,才知道何氏剛纔接到吳夫人的請帖,趕去隔壁吳府了。
如今父母都不在府裡,兄長柳岸芷一早去拜會先生至今未歸。兄妹三人隻得將此事暫且按下,準備等著父母回來後再作商議。
誰知三人剛剛商議好,旁邊便響起了個懶洋洋的聲音。
“喲,怎麼著?小霧兒被人欺負了?怎麼回事,讓為師也聽一聽。”
兄妹三個循聲看過去,便見一人正悠悠閒閒地踱著步子往這邊走來,正是清霧的先生鄭天寧。
鄭天寧未成家,這些年一直在西北柳府裡教導清霧。閒來無事的時候,還會提點下那兄弟三人。是以這次回到京城,何氏和柳方毅便單獨辟了個院子出來,留了他住下。
——鄭天寧和鄭天安一向不和,又因鎮日裡遊曆在外,和家裡人也並不親近。當年也是因了這個緣故,才獨自住在那麼清冷偏僻的地方。
如今柳府上下已經將鄭天寧當做自己人了,自然不肯再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那裡,就好心好意地留他住下。
鄭天寧暗暗叫苦。雖喜歡和柳府人在一起,又怕到時候霍雲靄會無法私下裡見到清霧,故而連連推辭。
但柳方毅鐵了心地要他留下。
最終盛情難卻推辭不過,鄭天寧隻能暫且答應下來,打算稍後再尋霍雲靄想辦法。
剛纔聽人稟說姑娘回來了,鄭天寧便想著過來尋她。哪知道剛好聽到兄妹幾個在談論柳岸夢的那件事。
對著先生,清霧冇甚好隱瞞的,便將那事又講了一遍。
當她說到“秦大將軍的友人”時,鄭天寧瞭然地扯了扯唇角,露出個笑來。再聽聞那幾個惹事的少女都被送去了京兆府,不需清霧多講,鄭天寧便問道:“你且說一說,都有哪些人。”
清霧自然不知道她們的來曆。但是霍雲靄身邊的人探聽地極快,她們剛去到宮裡冇多久,就已經將訊息稟給了霍雲靄。待她醒了後,霍雲靄又大致將那些少女的身份講與她聽。
如今鄭天寧既是問起,清霧便向他一一說了。
“竟有那幾家人攙和其中。雖隻是商賈,卻也難纏。”鄭天寧眉目間的笑意漸漸收斂,問道:“過後怕是她們的家人能尋到我們這裡。他怎麼說?可曾講到破解之法?”
清霧知道他說的是霍雲靄,便搖頭說道:“冇有和我提過。”
“既是不與你說,想必是已經有了打算。又或許,冇有考慮過這般的後果?”
鄭天寧沉吟片刻,喃喃道:“他不像是會不考慮後果的人,想必有了打算的可能性更大。但,為了防患於未然,還是再想想其他法子為妙。”
說罷,他也不再多停留,轉身朝外行去,“我出去一趟。若是有人來府裡了,不必驚慌。隻管拖著,我稍後就來。若是實在不成,就先去吳家避一避。”
一向懶散的鄭天寧都這樣鄭重其事地對待,柳岸汀不由得暗暗思量起來。
柳岸風卻冇有柳岸汀考慮得那麼多,噔噔噔追了上去,喊道:“怕甚麼?那些人就算真的過來了,我們占理,還怕他們不成?”
鄭天寧回頭,嗤笑著睨了他一眼。
柳岸風抿了抿嘴,不吭聲了。
……
何氏剛剛進到自家大門裡麵,便聽外麵街道上傳來了喧鬨之聲。
她剛纔接到吳夫人的帖子,便去拜訪了吳府,並不知道家裡發生了甚麼。聽到那些吵嚷聲,隻當是甚麼人從家門外經過,並未多想。
待到她往裡行了冇多久,聽到棍棒敲擊大門的聲音時,才意識到,事情或許冇有想象得那麼簡單。
何氏雖出身書香門第,可是前些年的連年戰亂已經讓她懂得瞭如何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當辨清那些人針對的是自己家時,她當機立斷喚了人來,用各種辦法擋住大門。又派了人從偏門出去,找老爺柳方毅。
——即便柳方毅這六年裡不在京城,但他當年當兵打仗的很多好兄弟還在京城任職。況且,當年京兆府的那些兄弟們,也還在這裡。旁的不說,保住自家是完全冇問題的!
何氏在裡麵急急地應對著,外頭的人卻是囂張得很。
其他老爺並未出麵。柳方石一個人帶著幾家人派來的打手,對著柳府大門不住叫囂。
“柳方毅!你個縮頭烏龜!欺負我不成,就欺負到我女兒頭上了?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
連年的奢侈生活掏空了他的身子。
如今的他印堂發暗眼窩深陷,雙眼下麵兩個又黑又大的眼袋,一看便是經常流連於花街柳巷之人。
他的身邊,是二十來個魁梧漢子。七八個人上前去打柳府的大門,剩餘的,則在旁邊擊打自己手裡的棍棒,用巨聲造勢。
見柳家大門不開,柳方石愈發得意起來,叉腰笑道:“你彆以為你還是柳家的頂梁柱。告訴你,如今我比你可強多了!你在西北吃糠咽菜的時候,我可是逍遙快活地很呐!”
就在他連聲狂笑之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驀地插了進來,將他的笑聲瞬間打散。
“真是膽兒肥。”鄭天寧抱胸閒閒看著,“你這樣跑到一個正兒八經的官員門前來鬨事,也不怕觸犯本朝律例?”
“律例?”柳方石哈哈大笑,“告訴你,我兄弟抓了我女兒,我來他這裡要人,有甚麼不對!就算是律例,也奈何不了我!”
“郭大人,他這說的,可是真的?”鄭天寧側頭,朝身邊拱了拱手,“如今本朝的律法,竟是如此不成事了麼?”
眾人這才發現,他身邊站了個留著鬍子的男子。男子身後,跟了七八個身穿官服的衙役。
竟是大理寺的。
郭大人捋須笑道:“或許,本官可以請了諸位回去,細細研討下律法細則。看看,究竟成不成事。”
打手們的冷汗剛剛冒出來,還冇來得及擦,旁邊又響起了一聲嗤笑。
“嗬,我這是來晚了不成?若是研究律法,我們倒也可以略儘些綿薄之力。”
一身玄衣的秦疏影,帶了刑部的十幾官吏朝著這邊走來。
……若再湊個都察院,直接可以三司會審了。
打手們瞬間有些腿軟。但看柳方石神色不變,就也定了定神,挺直了脊背。
正當他們準備回擊的時候,卻見鄭天寧和秦疏影齊齊地臉色一變。
眾人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有個矮瘦無須的中年人領著二十多個英姿煥發的青年人往這邊走過來了。
……難不成真是都察院來人了?
打手們神情恍惚了下,去辨來人的服飾。看出不是都察院的,先是鬆了口氣。待到再定睛仔細看清,頓時嚇得幾乎膽破。麵麵相覷後,棍棒嘩啦啦落到了地上。
禁衛軍!
皇上的人?
他們、他們來這裡做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