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交素來坦誠。聽了霍雲靄的問話,清霧並未多想,微笑答道:“自然是想唸的。我每日練字時,總對自己寫出的不甚滿意。總想著若你這時在身旁,能夠指點一下,便再好不過了。”
雖然她話語裡隻提到練字時候,但一想到她每日裡都會如此,少年的心便瞬間歡喜起來。
恰在此時,清霧看到遠處鄭天寧在向她招手,曉得時候不多了,忙和霍雲靄說道:“我需得過去了。若是誤了時辰被取消了參加的資格,可是對不住先生的一番苦心。”
霍雲靄就算再不捨,也知曉此刻不能強留她了,隻得鬆開了手。
清霧匆匆和她道了彆,轉身正要離去,卻聽身後的少年在輕聲喚她。忙頓住步子,回身去問:“何事”
話音剛剛落下,額上便傳來溫柔觸感。
是他輕輕地落下了一吻。
“願你成功。”
少年低聲輕喃著。垂眸之時,恰好看到看到女孩兒臉頰微紅地點了點頭。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輕輕用手臂環住她,將她帶進懷裡,又落下一個輕吻。
原本以為這樣就能解了心中的渴望,誰料,卻更加地心癢難耐,愈發地不捨了。
他生怕自己捨不得讓她離去,忙在這時匆匆鬆開她,急急地背轉身去。深吸口氣緩了緩心神,說道:“快去吧。鄭天寧還在等你。”
清霧笑著應了一聲,便趕緊朝著柳林外行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遠走,霍雲靄慢慢轉回身來,貪戀地看著女孩兒的背影。心裡卻還想著剛纔她的那幾句話。
……每日裡都會想起他麼?
霍雲靄每想起她那回答一次,心中的歡愉便會多上幾分。
即便隻是在練字時想起他又如何?
終歸是日日念著他的。
年輕的帝王唇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上滿是遮也遮不住的愉悅笑意。
笑過之後,再看到已經空無一人的身側,他眼神黯了黯,心裡又開始空落落地,冇了著落。
一瞬間,無邊的孤寂就又鋪天蓋地向他襲了過來,讓他措手不及。
……
“群芳宴”名為“宴”,更多的卻是“賽”。這是因“賽”而聚集在一起,舉辦的宴會。
比試“畫”的會場設在了一處極其寬敞的院子。院中四周綴著各色菊花,當眾是排列齊整的十排四列桌案。案上擱有筆墨紙硯。
不過,這些物品都隻放在了桌案的一角,並未占據太多空間。隻因大部分的參賽之人都會帶了趁手的文房四寶而來,原先備置的這些,便無需再用。
清霧跟隨鄭天寧到了院子之後,便見已經有十幾位姑娘走到了桌案之前,著手整理自己帶來的各色物品。而陪伴她們過來的眾人,則立在了院子邊角處,遠離最近的桌案也至少有一丈遠。
雖說場內未曾在外圈設立桌椅。這些女孩兒們都是出身氏族或者官家,相伴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但冇有人因隻能站著而惱羞成怒。恰恰相反,大家都為女孩兒們接下來的比試而緊張掛牽著,隻覺得站著能夠看得更為清楚些。
鄭天寧和清霧一到院子裡,便有不少夫人姑娘朝著這邊望了過來。又有人盯著她,竊竊私語。
清霧不知緣由,正打算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了甚麼塵汙,便聽身邊男子懶洋洋說道:“無妨。不過是徒兒你太過惹眼了些,她們忍不住多看了你幾眼。”
鄭天寧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不過眼中,卻是帶著顯而易見的戲謔之意。
清霧隻道先生這是怕她緊張,特意出言調侃罷了,便笑著迴應了幾句。然後接過鄭天寧幫她拿著的筆墨紙硯,走到了場內一處空著的位置。
剛站定冇多久,她潛意識裡就感覺到四周有不善的目光。環視四周,入眼都是陌生的麵孔。她隻道是自己想錯了。
靜下心來等了約莫有一炷香時間,命題之人步入場內,赫然便是鴻儒王老先生。
他鬚髮已然全白,身形消瘦,穿著寬大的外衫,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意味。
看到他出現,女孩兒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方纔漸漸少了下來,四周歸於沉靜。
王老先生年歲已大,牙齒鬆動,說話便有些咬字不清。但冇有人會因這個而在意。所有人都側耳細聽,態度恭敬且認真。
“如今已是秋季,即將步入冬季。”他慢慢地將每個字講了出來,“既是如此,我們不如用‘深秋’來做為這次的題目罷。”
題目一出,女孩兒們便開始細細思量自己作畫的內容。
深秋,可以讓人聯想到很多東西。
比如,落葉後的蕭瑟。比如,豐收積累後的喜悅。再比如,將要步入冬季,人們開始為和苦寒做鬥爭而辛勤準備。
可以描景,可以畫人,皆可。
不過,這樣看似容易的題目,卻更加考驗人。因為每個人的切入點都可以完全不一樣,如果想要在其中脫穎而出,除了紮實的功底外,還需要讓人眼前一亮的意境。
女孩兒裡有想得快的,不多時就開始構圖落筆。有些慢的,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還未有任何動作。
清霧便是屬於後一種。
她遲遲未曾落筆。直到將畫中的每一處細節都考慮到了,這纔開始動手。
提起筆來,看看四周。此時此刻,其他的所有女孩兒都已經開始動手畫了。她是最後一個。
“莫慌莫急。成竹在胸後再畫,也要不了多少時候。”
王老先生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霧輕輕頷首,心下稍定,愈發沉靜。凝神靜氣,再不多想其他。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王老先生親自將畫卷一一收起,拿到此院一隅唯一的一間屋內,與等候在內的眾人一同評判。
評判過後,所有畫作全部拿出,依著名次排列,被貼到院子南側的白牆之上。
待到畫一貼出,名次已定。不需旁人多說,女孩兒們也已經曉得了自己在其中的程度。
依著以往,貼著畫作的時候,命題之人和評卷之人便會從第一名的畫作開始,講解每副畫的優點與不足之處。但是這一次,王老先生眉頭緊緊擰著,站在旁邊,並不和評卷人立在一處。
評卷之人開始評判第一幅時,他一言不發。但是,那幾人隨口點評第二幅時,他卻突然開了口。
“依著老朽的意見,這第二的畫作,纔是妙極。此次評卷,我未能辯過其他幾位,甘願認輸。但是這幅畫,”他環顧四周,將目光落在一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嬌俏女孩兒身上,“卻是著實地情境極好。私以為,是上佳之作。”
王老先生雖愛護後輩,卻頗為嚴厲。這般推崇一個年輕後輩,是極其少見的。
大家不由得就去看他望向的那個女孩兒。
嬌嬌俏俏的女孩子,氣度出眾相貌極好,便是之前她們留意到的那一個。
然後,在場之人又都去看牆上的畫。
第一名的那一幅,畫的是深秋裡的蕭瑟情形。老樹,落葉,池上的一片枯黃。筆觸清麗,確實不錯。
但是王老先生說的這一幅……
入眼便是微微結了冰的河麵。河邊有一垂柳,枝椏已然枯黃,正在寒風中飄動。
但仔細去看,卻見柳枝的根部,發現一片未落的葉子,透著隱隱的淡淡的綠,窩在柳枝裡,不肯落下。遠處的河邊,還有一抹顏色。細瞧之下,卻是傲然挺立的臘梅。上麵綴著的點點淡黃,是正待開放的花苞。
雖然深秋蕭瑟,卻還是蘊藏著勃勃生機。
這,便是王老先生說的“情境極好”。
聽了王老先生的讚美之詞,為首的評卷之人顯然有些惱了,捋須說道:“王老先生莫不是認為我們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好壞了麼?”
這樣一說,赫然就是在譏諷王老先生年歲已高、分不出好壞了。
清霧本在因了自己未能得到第一而有些沮喪,暗道自己當真是有負先生的期望。雖說後來因了王老先生的話語心裡頭好過些了,但,終究還是難以釋懷。
她正默默地難過著,乍一聽這聲音,莫名地覺得有些耳熟,這便回了神。循聲看過去,此人蓄著長髯,已至中年,身體有些發福。
……好似還有點眼熟?
她心裡頭冒出一個念頭,頓了頓,轉頭去看鄭天寧。卻見鄭天寧微眯著眼,抱胸看著那長髯男子,唇角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鄭大人這般說,可是有失風度。”鄭天寧揚高了聲音,悠然地說道:“莫不是前些日子跪宮門的事情,讓您惱羞成怒了不成?聽說,這些天裡,您的臉色可是難看得很呐。隻是,將這怨氣撒到了比試場上,合適?”
他這話一出,原本有些不明緣由的人也頓時瞭然。
怪道王老先生辯不過這些評卷之人。
這位長髯者,可是敢和天子對峙、對上皇帝亦會據理力爭的帝師鄭天安!
隻是……
大家側過臉去,齊齊望向鄭天寧。
這一位又是誰?
竟是敢當眾嗆聲鄭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