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一聽於公公轉述的那“速速前來”四個字的語氣,就知道霍雲靄這是又和她賭氣了。
她也想不通,平時看上去那麼四平八穩的、有著和年齡不符的雷霆氣勢的那個少年,為什麼到了她跟前倒是總和同齡的少年一般,時不時地就要這麼任性一回。
清霧微笑著歎了口氣,趕緊將事情處理完畢,和母親說了一聲,急急地和於公公進宮去了。
——當年她就對自己說過,要把他當做親人。這話,她一直記得。
想她大年夜有父母兄長在身邊,他卻孤身一人。
即便偶爾和秦疏影一起,兩個少年又能怎樣?
拚拚酒,扯幾句朝上的事情。再多就是開些玩笑,一個夜晚這便過去了。
晚上是不能進宮了。如今能參加中午的宴請,過去陪陪他也好。
隻是,他那話語裡帶著的一絲怨氣,卻依舊弄不明白。
宮內的紅燈籠早已高高掛了起來。平日裡那麼莊重凝肅的一個地方,此時也增添了不少的喜氣,變得柔和與溫暖起來。
清霧下了轎子緩步前行,到了昭寧宮外。還冇邁步入內,於公公已經小跑著趕上前去,親自在外揚聲通稟了聲。
小李子早就在這裡候著了。
他向清霧行了禮,將殿門推開一些。待到清霧進去了,方纔緩緩將其關上。
清霧進門的時候,便見年輕的帝王正倚靠在窗前,手執書卷細細翻閱。
因著午膳將要開始,他並未穿著平日裡慣常的便裝,而是換上了明黃色輯絲的帝王常服。
那樣光亮奪目的顏色,卻因穿著之人的清冷氣質,硬生生將那份豔麗給壓了下去。一眼看去,隻覺得萬分沉靜冷肅。
隻是這分淡漠,卻在少年轉眸看過來的時候,瞬時消融不見。
霍雲靄一看到清霧,便揚起了一抹淡笑。這笑意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溫和了許多。
將書冊擱到窗台上,他朝清霧緩步走來。離得近了,笑意突然凝滯了下,麵上居然顯出了一絲不快。
清霧知曉他不會生她的氣,卻不解他這不悅從何而來,故意說道:“怎地?看到我不高興?那我走便是了。”
剛走出半步,她前邁的腳還冇落到實地上,就被少年一把拉住。任憑她怎麼往外掙,霍雲靄都固執地握著,半分也不肯鬆開。
“我怎麼會惱了你?既是惱了你,何苦讓你過來?”
清霧便道:“那你剛纔是為了甚麼?”
霍雲靄在她麵前一向十分放鬆,並不掩蓋自己的情緒。卻冇料到自己那一瞬間的想法被她看了去。如今聽她問起,他沉吟半晌,還是說了實話。
“聽說,昨日裡鎮遠侯府的世子救了你?”
他臉色一沉,道:“你既是我的人,我自有法子護好你。何須他來多管!”
清霧莞爾。
原來,他竟是因為文清嶽救了她而惱了文清嶽。
看著霍雲靄難得一見的憋悶模樣,她忍不住覺得有趣。既不辯解,也不寬慰他。隻這麼站在那裡,淡笑著看他。
霍雲靄被她瞧得有些赧然,微微彆開臉。
“誰說你派去的人毫無用處?”清霧笑道:“三哥不就是你遣去的人救的?”當時柳岸風說過,有人影一閃,然後文武兩兄弟就暈倒了。清霧便想著是霍雲靄的人做的。
“也是。”
霍雲靄低低說著,心裡的那團鬱結總算是消散了點。好生握著她的手,掌心揉來揉去。
雖然早猜到了救柳岸風之人的來曆,如今聽他親口承認了,清霧的心裡還是泛起了波瀾。
他為了她,也是費儘心思了。
兩人正在屋裡低低地說著話,忽然外麵響起了小李子的輕喚聲。顯然是宴席將要開始,必須得前往那邊去了。
霍雲靄隻得將手鬆開。
他正欲往外行去,卻被清霧喚了一聲。止住步子回頭去看,還未來得及問出口,女孩兒已經湊到了他的跟前,細細為他整理衣襟和下襬。
霍雲靄恍然大悟。
剛纔倚靠在窗台那邊,衣裳已經有了些微的淩亂。
垂眸看著正在他身周忙碌著的她,霍雲靄心中一動,不由脫口說道:“若是日日能夠如此,那便好了。”
這話聽得清霧臉上一紅。當即就要甩手不乾了。
——甚麼叫“日日如此”?
他難不成還、還……
她轉身要跑,被他一把摟住,再不許她挪動半分。又在她耳邊低笑。
“跑甚麼?總有這麼一日的。提前練一練,倒也妥當。”
清霧羞狠了,掙脫不過,隻能由著他在唇角輕吻了下。小李子又在外麵喊了一聲,他這才戀戀不捨地鬆開雙臂。兩人一前一後地朝著宴席之處趕去。
剛出了殿門,於公公就忙小跑著跟在了霍雲靄的身邊。欲言又止了半晌,終是說道:“陛下,昨兒拒了今日午宴的那一位,剛剛,來了。”
他知曉陛下與那人如今水火不容,且前日剛因了那人而大發雷霆。如今再提到,隻能半遮半掩地提到。
果然,即便是這樣的說法,一聽這話,霍雲靄本就清冷的神色愈發寒了三分。
“……來了?”他冷冷問道:“這麼湊巧?”
於公公暗暗苦笑,“是。”
霍雲靄頓時有些按捺不住火氣。想了想,對清霧道:“一會兒你坐我旁邊。莫要去人群裡坐著了。”
左右女孩兒是他身邊的人,在他身邊待著,旁人也說不出甚麼不對來。
清霧一時間冇有想明白,怔了怔應了一聲。而後一想於公公的話語,朝中敢拒了霍雲靄下的請柬的人,忽地反應過來,輕聲問於公公:“帝師?”
“可不是。”於公公歎氣。
“你當心些。等下不要離了我身邊。”霍雲靄低聲囑咐清霧,“宴席開始稍許,你便尋了理由回昭寧殿裡。此處全是我的人守著,你隻要待在裡麵,他便無法動你半分。”
聽他如此鄭重地交代,清霧不由沉吟。
——鄭天安之前不肯來午宴,如今她前腳剛到,他後腳就來了,著實有些蹊蹺。
霍雲靄這番安排,也是為了她著想。
可是……
“要不要我迴避?”清霧有些猶豫,“我若過去,恐怕不太合適罷。”
“無需如此。”霍雲靄說道:“你入宮一事並非秘密。他們既是來了,見招拆招便是。”
他這樣一說,清霧頓時明白過來。
一味逃避、被人揹後詬病,倒不如當麵對質。
她主意已定,心中愈發沉靜下來。
宴席安排在靜和殿內。
原本眾人已經齊聚,正因了這過年的喜慶而熱烈談論著。
待到公公一聲唱和,陛下駕到,殿內瞬時間鴉雀無聲。躬身行禮,靜等帝王入內。
霍雲靄便在群臣的垂手恭立中,踱步入座。
眾人山呼萬歲後,在年輕帝王的示意下,起身落座。
一抬眼,便見高高在上的帝王,並非孤身一人。他的旁邊,分明站了個極其漂亮嬌俏的女孩兒。
而帝王的座位下手側邊,分明還設了一桌一椅。想來,便是那女孩兒的位置了。
大家快速思量了下,俱都知曉,這一位恐怕就是陛下欽點的那位年輕女官了。
隻是,冇想到她那麼年少。看著嬌嬌弱弱的,能夠擔此大任?
這般一想,底下便有了竊竊私語聲。
在這情境中,鄭天安捋著鬍鬚複又站了起來。
他悄悄環顧了下四周,神色凜然地朝著霍雲靄行了一禮,鏗然說道:“臣請陛下早日立後、擇出母儀天下之人,以安撫天下企盼之心!”
殿內突然悄無聲息。
半晌後,響起了帝王淡漠的聲音:“朕心中有數,此事無需多談。今日乃是除夕之宴,與此無關。”
語氣含霜,顯然是有些怒了。
旁人更是不敢多言。甚至連呼吸,都不由得放緩了。
在這殿中,隻有帝師的聲音慨然響起。
“陛下遲遲不立後,可是為了這個姑娘?不……或許該說,這位柳大人?”
不待霍雲靄開口,他又接著說道:“自群芳宴後,臣,未曾再見到這位姑娘。當日之事依然曆曆在目。臣知陛下愛護之心,聽聞您要立她為官,極力勸阻仍不能成,隻得作罷。本想著她不過是服侍些書房事務,誰曾想,誰曾想陛下竟是未曾征詢旁人意見,一意孤行地讓這個孩子來協理後宮!”
清霧協理後宮一事,並未有太多人知曉。
鄭天安這話一出,滿座嘩然。
鄭天安適時地長長一歎。
待到旁人漸漸止了聲音,他纔再次開口,神色間滿是痛苦與失望,“臣,並不想逼迫陛下。隻是您……您總是這般不經思量隨意行事,是否太過兒戲了?”
霍雲靄靜靜看著鄭天安在那邊做張做勢,唇角始終揚著一抹極淡的冷冷笑意。
他早就料到,鄭天安會對此發難。他一直在等這一刻的到來。
冇曾想,竟是今日對上了。
年輕的帝王壓製著心中的怒意,正要沉聲與鄭天安對峙,誰料旁邊突然響起了女孩兒的聲音。
那聲音雖然嬌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讓人不自覺便忽略了那份柔,隻留意到了決然與清朗。
“帝師所言差矣。帝師既是教導陛下多年,又怎會不知陛下秉性?陛下當初選我為官,絕非一時衝動。如今放手讓我協理後宮,更是如此。”
清霧知曉這個時候霍雲靄若是開了口,怎麼說都是錯。忙悄悄朝霍雲靄使了個眼色。
而後,她慢慢上前。行至適當位置,望向眾人,不卑不亢地淺淺一笑。
“一切的起因,皆是因為一次麵聖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