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曹孫三家之中,作為各自的首領,劉備的包容度是最高的,但是也不意味著劉備可以無限製的包容,就像是劉璋,若是放到其他兩家之處,恐怕多半就是個必死的結局,而劉備則多少還是會讓劉璋得一個善終,隻要劉璋不搞怪。
就像是後世各家單位之中,有哪一家單位裡麵冇有一些天天騷話連篇,不是吐槽這個,就是諷刺那個的人存在,但是對於這些人的領導來說,處理方式也和具體人員佈置各有不同。若是人少,又冇有替換人選,多半都會忍了,大不了當冇聽見,然而若是原本崗位替換性就很強,又不缺這號人,就像是許攸一樣,該殺的時候也就殺了。
整體來說,斐潛現在也比較能夠理解劉曹孫的各種操作了……
就像是當下。
賨人王杜胡,現在對於征西將軍斐潛來說,有一些重要性,但是並非是非常重要,這一點,川蜀左近的廣漢士族豪右都看得出來,因此也就敢犯顏直言,換成其他人比如說是徐庶,這些傢夥自然就是縮著腦袋,屁都放不出來。
當然,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利益的關係。
賨人以往都是在山地深處結寨,這些區域原本就不適宜開墾耕作,所以這些川蜀士族豪右也不在乎,也大體上相安無事,相互冇有多少影響。然而如果說賨人下山,擇地立寨,那麼對於川中平整土地有限的這些區域,就必然會形成競爭關係,反正適宜耕作的靠近水源的土地數量就那麼多,給賨人了自然就少了士族豪右的,再加上作為士族豪右,按照漢朝的慣例來說,也必須承擔著收繳地方賦稅,傳播行政命令,守護地方安寧的職責,所以既冇有多少好處,又要承擔不小的責任,這樣的事情有誰會心甘情願的調出來承擔?
因此再這樣的條件下,這些川中豪右出言反對賨人下山擇地立寨,又不歸屬地方的情況,也就屬於很正常反應。
既然是屬於正常的反應,斐潛自然就早有考慮,所以便不慌不忙的說道:“賨人下山立寨,不選熟田之所,不安插地方職務,不歸地方統管……”
一旁的士族豪右聽了,原本有些皺眉的也就鬆弛了下來。
不選熟田,那麼久不必割讓出原本屬於這些士族的土地了,不安插地方職務,那麼也就不用讓出一些地方政務的職位了,不歸地方統管,也就等同於不用管賨人,不用承擔什麼安全啊賦稅啊人口錢啊等等一係列的破事……
這樣一來,雖然冇有額外的好處,但是至少也冇有失去什麼,因此也就冇有了反對的理由,征西將軍愛折騰,就讓其折騰去吧。這些川蜀士族豪右左右看看,小聲的對了對口徑,便異口同聲的拱手而拜,說道:“征西將軍所慮甚是,吾等佩服!”
川蜀豪右士族冇有意見了,但是賨人王杜胡卻不滿意了,吭哧了一下,畢竟是賨人,也少了幾分的修飾,直接就說道:“將軍!這無有熟田,如何下山?若是如此,還不如在山上自在……”
“嗤嗤……”川蜀士族豪右當中,不知道是誰偷偷的笑出了聲。
站在賨人的立場上看,當然是分配熟田的這種操作最好,也就是等於賨人一下山就可以獲得較好的定居條件,現在變成了冇有熟田,也就等於是要重新開墾,那麼對於賨人來說,這個難度確實不小。
賨人下山,就是為了過上比在山上要更加舒服安寧的生活,結果這個也冇有那個也要新建,又要拋棄原本熟悉的事物,自然是不太願意。
“莫慌……”斐潛轉頭安撫賨人王杜胡,說道,“在座各位,哪一家的土地不是從生田變成熟田的?不就是一兩年的事情麼?再說,賨人王不要忘了,在某家旗下,可是有農學士、工學士的,新辟之地,說不得更好呢……若是缺乏耕田牛馬莊禾種子,亦可按照關中舊例,租借與賨人王……如此一來,賨人王還擔心什麼呢?”
賨人王講的直白,斐潛也回答得直白。斐潛有這個底氣打包票,但是當下劉曹孫卻冇有,甚至連袁紹都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為農學士和工學士,隻此一家,彆無分號。
賨人王杜胡想了想,便轉憂為喜,再次上前拜謝了征西將軍,然後回去之後又給其他一些賨人哩咕咕嚕解釋了一通,頓時引得這些賨人頭領各個喜笑顏開,若不是杜胡一再約束,恐怕就是當場就會做歌做舞起來……
一旁的川蜀豪右士族,雖然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但是出錢出種子出牛馬的,又不是自己,就算是想要反對,一時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最終也就自能是相互看看,無言以對。
如此便是皆大歡喜。
團隊領頭人的工作麼,不就是指方向,抹稀泥,平衡利益,分配工作,團結下屬麼?
簡單麼?
不簡單。
因為斐潛現在做的,讓賨人下山立寨,又給了相當多的好處,這個事情,其實不僅是考慮這自己,也是朝著劉備的下三路去的……
說的文雅一些,便稱之為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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郪縣。
吳懿新獲得了一個討逆將軍的稱號,但是在回到了自家的住所地時候,卻冇有顯現得多麼的高興。因為吳懿知道,這不過是劉備給的一個安撫之意罷了,並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戰績功勳換來的,而且劉備也同樣擔心吳懿玩一個什麼釜底抽薪,導致川蜀成都左近的局勢受到影響,崩壞整個的戰局。
“探聽清楚了冇有?”吳懿坐在堂內,冇有點燈,夕陽透過窗楣有氣無力的照進來,在吳懿身上留下了些斑駁的黑影。
“啟稟將軍……”在大堂當中的吳懿心腹微微低下頭,沉聲說道,“在城外山林間,找到了些痕跡……小的順著痕跡挖掘,便尋得了小杠子等人的屍骸……”
“……”吳懿沉默了片刻,“可有尋得某的書信?”
“並未找到。”
“……此事,不可外傳……”吳懿低下頭,臉龐藏在了斑駁的光影之下,“……另外,你且去打探一下,看看小杠子出城當日,有哪些人馬調動……”
“唯……”心腹應答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吳懿默默的坐在大堂之內,盯著桌案之上新擺放上去的討逆將軍的印綬,不言不笑,一動不動,直至夕陽落山,四周開始昏暗起來,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
良久,吳懿忽然挺直了腰身,然後伸出手,在半空之中停留了片刻,旋即將桌案之上的所有東西全數拂到了地上……
討逆將軍的銅印,咕咚一聲在木地板上彈跳了一下,翻了個底朝天,露出嶄新篆刻的“討逆將軍章”五個篆字,筆畫之間,多有些倉促斧鑿之意。
漢代印章,分為印,章二類,大多數漢代官職都稱印,比如像是郪縣,就有“郪縣令印”,但是唯獨漢將軍印,習慣稱之為“章”,但不是絕對,比如“征西將軍”這一類的正兒八經的將軍職位,便是“征西將軍斐印”,而不是“征西將軍章”。
大多數出現所謂“將軍章”的,便是像是吳懿拂到地上的這個樣的了,因為不入品級,所以不加姓氏,再加上漢代對於這種將軍職位都是隨時加封,隨時撤銷,有時候在軍陣當中,臨時加封,用來確定軍隊之間級彆高低,統屬範圍,因此也就稱之為“某某將軍章”,當然,若是擔任的時間較長,已經可以算是終身稱號了或是一種榮譽稱號了,也可以改成“某某將軍印”,比如較為出名的“度遼將軍印”,便是如此。
將軍章,也是因為臨時增設,所以多半臨時澆築,臨時篆刻,所以邊角之處,也自然是多有一些不圓潤。
吳懿站在討逆將軍這枚印章之前,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沉默了許久,然後竟然冇有撿起,也冇有踩踏,就像是在道路中間遇見了一塊小石頭一樣,直接抬腿跨過了這枚印章,揹著手,轉向了後堂去了。
夕陽西下,黑影漸漸的從大堂的一側開始蔓延開來,似乎很慢,但是實際上卻很快,帶著一種不容否決,不容置疑的堅定,覆蓋到了地上的討逆將軍章的身上,然後咕嚕一聲,吞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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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玩釜底抽薪的,遠遠不止征西將軍斐潛一個人。
遠在許縣,董承也覺得,釜底抽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董承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大漢朝的外戚了,但是他這個外戚當得很是不爽。翻翻看大漢曆朝曆代的光輝無比的外戚曆史,不說什麼衛氏霍氏竇氏了,就連次一檔的王氏梁氏也都冇得比,就連何進……
呸!
想某堂堂董承,和何進那個無腦屠夫相比,豈不是失了身份?
何進為什麼死了?還不是因為優柔寡斷,當斷不斷?
而董承覺得,現在就是應該到了需要進行決斷的時候了。
前些時日,董貴人有喜了,漢帝劉協趁著這個機會,便封了董承為車騎將軍,當然,也封了斐潛為膘騎將軍……
暫且不論遠在關中川中的斐潛,單說這個新出爐的車騎將軍董承,在經曆了短暫的興奮期之後,便是陷入了聖人一般的空虛感。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哲學三問,困擾的人從古至今都有,也自然包括了董承。
說實在話,大漢王朝上下三四百年,活的窩囊無比的外戚也有,但是更多的是風光無比,權柄滔天的外戚家族。當然,巔峰過後被滿家炒斬,誅滅九族也不少,不過麼,就像是不走人行橫道,也不走天橋,就是要直接穿越馬路,展示一下跨欄技術的非專業運動員一樣,腦海之中知道這樣做有風險,但是認為自己可以避免,又或是覺得這種風險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來一樣……
許多怨恨的起因,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到讓人瞠目結舌。
引發董承滔天一般的怨唸的,其實就是一輛車。
董承就覺得,自己這個車騎將軍,連他孃的一輛像樣子的車都冇有,還他孃的叫個屁車騎將軍?
雖然現在許縣名義上是天子居所,大漢王朝的政治中心,但是實際上,這箇中心並不算是多麼繁榮,至少在這個時刻是如此。
因為征西將軍,嗯,現在或許就要開始叫做膘騎將軍了,斐潛在並北關中搞得商貿風生水起,自然帶出了經濟上麵的虹吸效應,導致許多錢財物資都集中到了並北關中,許縣之處自然冇有像曆史上的那麼寬裕了。
當然,就算是曆史上的許縣,也不見得有多麼的寬鬆。曆史上記載,漢帝劉協需要出行的時候,甚至找不到四匹同顏色的馬匹來拉車,許多朝廷大臣,出行也都是靠牛車,連馬都冇有。
現在麼,原本應該收入囊中的宛城,成為了征西將軍外戚黃氏的自留地,原本應該傾向於曹操的河東區域,也成為了征西將軍的產糧地,就連河洛弘農楊氏,也跟著征西而不是像是曆史上一樣投靠了曹操,所以對於曹操整體經濟來說,自然是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再加上曹操當下緊鑼密鼓地準備和袁紹進行對決,爭奪整個北方的統治地位,所有的物資財力自然是要傾向軍事,更不可能拿出多餘的什麼東西來,給什麼大漢朝廷官員們作為體麵之物,儀仗出行。
就連曹操自己,大多數時候都坐牛車,董承這裡,又有什麼好例外的?
但是問題是,董承並不這樣覺得。
這大漢三四百年,還有做牛車的外戚?還有連牛車都半新不舊,縫縫補補,甚至有些破破爛爛的車騎將軍?
說什麼國事艱難,好,某也能理解,不開府就不開府了,車騎將軍的儀仗什麼從簡也就從簡了,但是好歹搞一輛像樣子一些的車給某也成!
但是看看這牛車,陳舊就不提了,這車欄上麵的橫杆之處,竟然還能看到有蟲子吃出的蟲洞!董承每次上車坐著,都能看見,都覺得這幾個蟲洞就像是旁人嘲笑裂開的嘴,而那些蟲子就像是在啃咬著他的心!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