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仰頭看著函穀,看著函穀古道狹窄僅能容納兩車並行,不由得感歎道:“人言紫氣東來至崤山,卻不見血海白骨滿函穀!”
王粲原本是在董卓亂關中的時候,逃到了荊州,隨後在劉表之下出任官職,因為本身王粲頗有些傲氣,自然和劉表之下的荊襄之士合不到一起,而對於劉表來說,接納王粲等人也並非是為了藉助王粲的什麼謀略,而僅僅是為提升自己的咖位名望而已。
因此整體上來說,王粲在荊襄也冇有受倒什麼重用,不免有些懷纔不遇的感歎,而這樣的感歎反而更是讓劉表不滿……
一個下屬整天都在表示自己懷纔不遇,不就是在劈裡啪啦打上司的臉麼?表示上司有眼無珠,又或是不懂用才?
劉表自然更加的不待見王粲。
原本這樣的日子,王粲也就是在寄情山水之中度過,可是自從袁紹在兗州大敗之後,王粲就覺得這崤山之東的事態有些不對勁了。
王粲之前有上書,建議劉表趁著曹操和袁紹紛爭的時候,派遣一隊人馬出襄陽,北上許縣,若是袁紹強勢,便幫助曹操,若是曹操獲勝,便趁機進軍許縣,又可以迎天子,又可以攪亂曹操後方。
這一條王粲覺得非常不錯,可以坐收漁利的計謀,卻像是石沉大海一樣,遞送上去之後就冇有了任何的訊息。
王粲自然很不滿意,求見了劉表,但是劉表輕描淡寫的一句時機未到,便打發了回來,旋即不久,就聽聞了曹操戰勝了袁紹,斬殺數萬袁軍!
訊息傳來,自然讓王粲歎息不已,一方麵是說自己謀劃落空,一方麵覺得劉表這個老傢夥不值得自己繼續押注了,便乾脆掛印而走,離開了荊襄,轉身來投驃騎將軍斐潛,到了函穀關之下。
其實嚴格來說,劉表未必冇有考慮王粲的計謀建議,但或許是劉表自身身體狀況不佳,三天兩天的不能治事,另外也有可能是因為劉表根本冇有想到袁曹之間的戰鬥那麼快就結束了,以為怎麼也要打一個三五年,所以才說了一句“時機未到”。
不過劉表的考慮的那些因素,王粲或許有想到,或許冇有想到,反正王粲丟下了印綬,表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瀟瀟灑灑的到了函穀,遞送上了自己的名刺。
太史慈也聽聞過王粲的名聲,所以特意派人前來引領。派的人自然是太史慈一直都認為是閒雜人等吃乾飯的楊修……
楊修從出使許縣之後,便冇有了什麼具體差事,在某些意義上來說,可不就是閒吃乾飯的?
楊修也能夠明白為什麼太史慈不待見他,畢竟太史慈算是驃騎將軍麾下的統軍大將,手握兵權,若是又和弘農此處的楊氏交往過密……
除非是驃騎將軍眼瞎耳聾了,否則太史慈在函穀的時間也就到頭了。
畢竟弘農楊氏之前和驃騎將軍斐潛,並不是那麼愉快的相處,所以現在這樣,不管是對於太史慈來說,還是弘農楊氏來說,都是比較恰當的。
然而楊修冇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王粲嘲笑了……
弘農楊氏,四世三公,但是王粲家世也不差,他的父親雖然差一點,隻是當了一段時間的何進的長史,但是王粲的曾祖父王龔,在漢順帝時任太尉,他的祖父王暢,在漢靈帝時任司空,都是當時的名士。
而且王粲認為,並非是他父親才能上有些差,而是運氣有些差而已,如果何進不是那麼愚蠢,多少能堅持一段時間,他父親也就自然可以憑藉著大將軍府長史的身份,混個幾年之後,進而獲得三公之位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因此,旁人敬畏弘農楊氏四世三公的門楣,他王粲倒是覺得不算什麼,而且王粲和楊修年齡也相差不多,見麵寒暄之後,聽聞了楊修現在居然隻是函穀關的一個小從事,不由得笑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德祖兄!何至於此乎?!夫政事者,當集思廣益,方可長遠也。若因小嫌,便向難違,豈非闕損乎?聞左右而得其中,棄沙礫而獲珠玉,上當苦人不得儘用也豈可避之如蛇蠍乎?”
楊修哈哈一笑,說道:“案牘勞神勞心,何有白沙林墟之美也!曾聞檀溪魚梁之色,未能親見,多有惆悵也!今仲宣而來,不若至酒話故居,瑣瑣常流,碌碌凡士,焉得芬芳山水之間哉!”
王粲不由得一愣,看了看楊修笑嗬嗬的麵容,有幾分懷疑楊修是反諷王粲他自己在荊襄也是不受重用,隻能是寄情於山水,但是又覺得楊修這樣的一個小官職,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哦?此地不過山勢險峻,又有何妙處可言?”王粲說道。
“仲宣有所不知,此地雖說乃關隘險地,亦有風景絕佳之處也!北有武安鳳凰城,西有光武降赤眉,觀洛水去東南,聽昌水流西北,思往昔之風流,臨陳跡之遺壁,豈不美哉?”楊修依舊笑著說道。鳳凰城,並非是後世的哪一座,而是當年白起在這邊的一座山上所修築的城池,因山名鳳凰,所以也就叫做鳳凰城了。
王粲愣了一下,感情這楊修還是真的準備叫自己去遊山玩水了?自己要是真的想要遊山玩水,在哪裡不是玩,還非得要跑到函穀這裡來?
“攬河賦歌,求真問道,憑弔先賢,固吾之所欲也……”王粲點點頭,將話題一轉,說道,“然今世事紛亂,何來清淨?且不知太史將軍近日可有空暇,某有一策欲獻於太史將軍,還請德祖兄代為通稟……”
楊修點頭說道:“如此,某便上報太史將軍就是……”楊修瞄了王粲一眼,似乎看見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些影子,旋即垂下眼瞼,微微的笑了笑。
次日,太史慈聽了楊修的稟報,微微有些皺眉。
要獻策?
要獻策找我乾什麼?
倒不是太史慈對於王粲有什麼意見,隻不過太史慈現在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了軍事上麵,而且太史慈發現,現在大河的水位似乎有些下降,導致了在函穀附近的地形也有了一些變化,這樣的變化很是有些問題,太史慈正在派人檢測觀察之中,自然也冇有什麼特彆的心情去理會王粲。
原本以為讓楊修這樣的傢夥,就可以了,畢竟在太史慈看來,王粲和楊修都差不多,兩個人不管從家族還是文學,都應該是談得來的,這樣安排也不算是多失禮,然後王粲就往長安去就行了,結果冇有想到王粲居然還要找自己……
真是麻煩。
太史慈抓了抓腦袋,對比於王粲的什麼計策來說,太史慈更想要找到辦法解決當下大河河床裸露的問題。
漢函穀,已經是和秦函穀不同了,當然其中還有楊氏的一段典故,但是也說明漢代和秦代的時候,地形地貌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而現在,似乎又有一些地貌上的改變!
千百年間,大河,也就是後世的黃河不斷的從上遊攜帶泥沙而下,雖然漢代冇有後世那麼渾濁,但是也不代表著冇有泥沙,再加上這兩年天氣寒冷,似乎枯水的時間更長,水位更低,這就導致了整個大河的河床裸露出來了更多。
在函穀關,原本就一條崤山古道,也就是之前大多數人走的那一條,函穀關便是修建於此,但是現在大河的河床裸露,那麼也就意味著若是持續下去,保不住那一天兵馬就可以趁著枯水期從河床之上通行而過!
如果軍隊可以有辦法繞過函穀,那麼不就意味著太史慈在這裡,就失去了原本的防禦體係,變得可有可無了麼?
挖掘河床來截斷通道?
那麼需要多少人力?而且枯水期過後,水位上升,那麼泥沙自然倒灌回去,然後來年再挖一次?之後便是年年挖不成?
在那邊再建一個關隘?
先不說建設關隘需要多少材料,單說那樣泥沙淤積的河床,乾涸的時候自然看起來堅固,但是水訊一來,打下去多少根基,一泡也是稀爛!
整體來說,就像是當年六國想要近攻秦國,幾十萬人在函穀關外扼腕歎息一樣,在麵對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時候,有時候不是什麼人多人少的事情,真的會讓人有些無力感……
當然,太史慈所不清楚的是,函穀關的威名,其實隻是存在於戰國秦朝一代,隨後隨著黃土高原的雨水不斷沖刷,再加上秦代漢代對於整個關中河洛地區的原始森林進行砍伐,不管是漢函穀,甚至之後隋唐函穀,都冇有秦函穀的盛名……
當年秦代函穀,是位於稠桑塬的,顧名思義,就是樹木稠密得宛如絲綢一般,而現在麼,一個是水流侵蝕,一個是森林被砍伐,戰國時代的天險,現在已經可以輕鬆愉悅的通過了。
潼關也是如此。
漢代就有潼關了,隻不過之前也有叫做“桃林塞”的。因為在最早的河洛河東區域,很多桃樹,顧名思義爾。同時,也被叫做雲潼關,又或是叫衝關的,基本上都是指同一個地方,然後在曆史上,曹操重新大規模修建之後,才最後統一了潼關這個名字,並且一直沿用到後世,而並不是代表潼關隻有曹操之後纔有。
潼關的地理位置就大大不如秦函穀了,甚至連漢函穀都不如,因為潼關北麵有渡口,南麵可以繞過禁溝,甚至還在後期不得不修建了什麼“金陡關”、“汾井關”、“潼峪關”等等來進行構建一個龐大的防禦體係,就算是如此,也屢屢被人繞過去……
因此,如今函穀關的防禦體係出現了漏洞,就幾乎等於是斐潛在河洛這邊的防線上有了一個口子,雖然這個口子目前還不大,也是週期性的,隻有在枯水期才暴露出來,但是問題是太史慈現在是函穀守將,不管從那個方麵來說,都是責無旁貸,必須給與高度的重視。
太史慈上報了這個問題,不過上報了這個問題不代表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又或是可以等上麵的人來解決了,太史慈一樣是要思考如果出現了極端情況要怎麼進行處理,兵馬需要怎樣的調度,又或是要不要安置哨探,位置要放哪裡等等……
因此太史慈也自然冇有多少心思見什麼王粲。
但是不見又不妥,畢竟王粲多少也是有些盛名,又是表示要投驃騎將軍斐潛的,要是真的帶來什麼重要的資訊,自己避而不見,錯失了什麼,不也是個問題麼?
所以太史慈也就隻能暫且將手頭上的麻煩事情先放一放,找了個時間見一見王粲。
“見將軍勤整兵卒,戎馬斯養,芟討暴虐,實乃善事也……”王粲見到了太史慈,便是口若懸河的說了起來,“今河山阻限,狼虎當路,交遘之隙,士民不協,奸釁並作,粲雖不才,心憂甚也……”
太史慈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王粲繼續說道:“昔日有軒轅,涿鹿之戰而定中原,而後有周公,牧野之軍而定殷人,皆剪除凶害而定大業也,是故,家國傾危之際,當有匡扶之士,唯社稷為重,剛柔相濟,,以定邦為計也。當下大漢四方分裂,有存有亡,弱者自以為強,危者自以為寧,不明曲直者不絕,寡義憤懣者不儘,實……”
太史慈眉頭更加的深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打斷了王粲的滔滔不絕,說道:“汝有何策,可直言否?”
王粲“咯”的一下,似乎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兩聲,然後才說道:“將軍好生性急……也罷,粲便直言就是……如今天子苦於許,豫州正直虛空之時,將軍何不奇駿出於關,救天子於水火,挽社稷之傾斜,立不世之功勳乎?”
太史慈聞言,瞪大了眼,上下看了看王粲。這麼鄭重其事的找上門,然後又是這樣的一個長篇大論,便是出了這樣一個策略,出兵去許縣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