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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3章 不請自來的良人

長安城中,驃騎將軍府衙大堂。

沉悶的氣氛如同無形的重石一般,壓得韋端辛毗兩人脖子裡的骨頭似乎都在咯吱作響,艱難的像是生鏽了一樣,就連轉頭抬頭這樣簡單地動作都很難。

不僅是如此,就連一些長安的本地官吏,比如像是杜畿和李圓這樣的長安本土官吏,都是低著頭,不敢和斐潛視線碰上。

昨夜長安郊外,有匪徒襲擊了一個莊園,雖然說遊騎也在接到了報警之後趕到了現場,但是損傷已經產生了。一部分殘留的匪徒被擊殺,而另外一些提前離開的,就一時間也追不上,經過審問,這些匪徒其實就是前一段時間在長安左近被驅逐和抓捕的渭南遊俠……

於是乎,早上點卯議事,韋端和辛毗便一同請罪。

這件事情是他們兩個人主要負責的,出了問題自然是一同請罪。

還行,冇有相互推諉,不過按照韋端和辛毗的智力,也應該不會犯下這麼低級的朝堂錯誤來。出了問題,首先便是麵對問題的態度,如果連態度都不正,還扯來扯去,斐潛也不介意讓這兩個人看看什麼花兒最紅。

其實昨夜出現了所謂『遊俠』的暴亂,也並不奇怪。這些『遊俠』已經習慣了之前大魚大肉的生活,習慣了今天百金來,明日百金散的日子,要讓他們重新迴歸正常人的生活,對於這些人來說,真不是能夠習慣下來的。就像是那些為了金錢出賣**的,說賺夠了錢就做回好人,那有那麼容易?

彆想歪了,不單單是指女性,而是男女都一樣。

畢竟人類最為古老的職業,就是殺手和支女。

這些已經習慣刀口舔血,又不願意參軍上戰場的『遊俠』,既然不願意迴歸正常人生活,就不用迴歸了。

斐潛壓了壓怒火,說實在的,他原本就對於這些大漢士族官吏冇有什麼太高的希望,但是冇有想到這個問題比他原來想象的還要更加的嚴重。

或者說,這也不完全是士族子弟官吏的問題,是整個社會結構的問題。

斐潛有下令麼,有三令五申麼?

有的。

韋端辛毗有大力清剿抓捕麼,有儘心儘力麼?

也基本算是有的。

但這種情況,就像是後世的那些無人區一樣,在那些區域之內,法律歸於法律,罪惡歸於罪惡,人情歸於人情,似乎都可以單獨存在並且毫不相乾。

這個時代,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最下層的那些百姓,是聽不到朝堂聲音的,也難以接觸到朝堂的變動。就拿黃月英昨天寬慰斐潛的話來說,得到實惠的,也就是長安這個京都左近的普通民夫民婦而已,至於更偏遠的地方,像是漢中,甚至隴西,其實變化並不是很大。

畢竟今年有青龍寺大論,很多百姓自發的做著青龍寺大論的生意,需要的雇工自然也就多了,那麼自然就減少了因為冇有收入和保暖而凍死的人數。

斐潛在當下推行了不少的新政,最為重要的並且和普通的民夫民婦最直接關聯的,就是新田政。

可是這個爵田製度,當下所影響最大的,依舊是參與到斐潛這個集團當中來的,還有哪些獲得了軍功,或是犧牲了的兵卒,他們的家庭纔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明白了什麼叫做『爵田製』,而哪些從他爺爺的爺爺就開始,然後幾代人都在一塊田上耕作的民夫,他們明白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每一年要交的賦稅是多還是少……

這是大漢的弊端,也是一整個時代的弊端。

第一年因為『爵田製度』,得到了實惠的民夫自然興奮莫名,然後就有一大堆的冇有參軍,也冇有軍功的民夫起來鬨事,說他們為什麼冇有獲取地租賦稅的減免,是不是驃騎將軍心眼長偏了……

第二年,那一些新參軍的,新增加的『爵田製』而獲得了減免的民夫高興了,而最早一批減免的民夫又開始不開心了,覺得他們明明是更早的,怎麼現在還跟這些新來的傢夥享受一樣的標準?難道不應該是更好一些麼?

第三年,就有人來問了,為什麼冇有新的減免,什麼時候纔有新的減免?

有覺得跟著驃騎將軍前程遠大,必然會越來越好的民眾,自然也有覺得什麼事情都跟自己冇有關係,隻關心自家飯碗裡麵能不能多兩顆米的民夫。

願意跟著驃騎將軍前行的民眾有很多,但是那些麻木的,自私的,隻顧自己的民眾,也同樣很多,甚至比前麵一部分還要更多。

這些民眾對於大漢當然有情感,但是對於他們自己的家庭更有情感……

大漢朝堂或是國家未來,距離他們很遠,但是鄉裡鄉親的這些雞毛蒜皮,距離他們很近。

所以大漢王朝,甚至到了後世,都不是在十字街頭貼個告示,就可以天下鹹知……這樣的情形,隻適合遊戲當中。

這些還不是很跟上節奏的民眾,對於長久以來就存在的這些三輔遊俠,多少還是偏向於遮蔽和隱瞞的,畢竟大漢推行『親親相護』的律法已經是三四百年了,在很多較為偏遠一點的地方,在這些民眾觀念裡麵,他們替這些遊俠來掩護甚至欺瞞官府官吏,不是一件錯事,而是一件理所當然的正當之事。

都是鄉裡鄉親的,都是看著光屁股長大的,難道有了事情不幫忙,還去幫什麼外來的人不成?這要真這麼吃裡扒外的將這些人供出去,還有什麼臉麵跟鄉裡人打招呼?

所以韋端辛毗在長安城中可以做到清剿抓捕,也有成效,但是一到了城外,或是那些更遠一些的地區,就有些用不上氣力了,也是在所難免的……

而對付這種大漢三四百年積累下來的弊端,有一說一,縱然如同龐統和荀攸這樣的智者,也未必能有什麼特彆好的主意,畢竟『曆史侷限性』這幾個字可不是簡單地筆畫拚湊。

『來人!傳雲道長來一趟。』

斐潛打破了沉寂,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下請罪的韋端和辛毗,『二位起來罷,且先落座……』

『謝主公。』

『謝過驃騎。』

二人說完,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的退到了自己座位之上。

『雲道長?』不管是韋端還是辛毗,在心中都浮現出了同一個疑惑,這種事情,不找徐晃出兵捉拿,不讓龐統清查官吏,反倒是先找雲逸?

能有什麼用處?

不過韋端和辛毗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就這麼說出來,而是低下頭,靜靜的等候著。

一旁的龐統皺著黑包子臉。

荀攸到是依舊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

至於更靠外一些的杜畿王昶等等,基本上來說也是沉默著,等著斐潛揭開謎底。

後世經驗之中,像這樣的問題是怎麼做的呢?

當然是發動群眾搞群眾……

那麼要怎麼發動群眾呢。自然不說還像是之前那樣在十字街頭貼告示,然後派兩個人宣讀就算是完事了。這樣的舉動已經證明瞭最多隻是能在城鎮當中起作用,而更為寬廣的鄉村之中,就基本上傳遞不過去。

既然用官吏在這個方麵上,資訊傳遞不暢,那麼就換一條路子來走。

……◔‸◔?◔‸◔?……

韋端和辛毗帶著一些人手,遠遠的看著雲逸帶著一群道士在村口曬穀場上忙忙碌碌,然後又是相互看了一眼。

驃騎將軍的這個方法,真的能管用麼?

村裡的人一開始也是心驚肉跳的遠遠的看著,不敢上前圍觀。

出事的莊子距離這個村子並不是很遠,昨夜先是火光沖天,聲音嘈雜,然後又是騎兵鐵蹄轟然而過,今天一大早又是滿臉橫肉的門下曹兵隸前來詢問情況,攪得人心惶惶……

現在又來了一群道士,這是要做什麼?

雲逸這些手下道士,佈置起來倒也是純熟,畢竟在長安左近也辦過不少場次的法事了,隻不過還冇有到像現在算是比較偏的鄉村來。

村寨裡麵的百姓,驚奇又害怕的看著這些道士們忙碌著,看著一杆杆的🚩矗立起來,然後又是一件件的法器被擺了出來,上麵七扭八拐的符文顯得那麼神秘和權威,還有些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的帶著麵具的傢夥,赤幘皂製,手中還舉著大鞀,這似乎像是要跳大儺了?

哦,這就有些意思了哈……

村民們望瞭望站在遠處的韋端和辛毗等人,見他們似乎冇有上前的意思,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好奇心漸漸大了起來,壯著膽子慢慢的開始往曬穀場上彙集。

大儺主要主要誕生在商周時期,從華夏的巫之處傳承而來,最開始主要的目的就是『驅瘟疫』,說是人世間一共有十二種瘟疫,比如鬼虎、旱魅、不祥、磔死、寄生等等,正常來說,整個大儺過程,就是以舞蹈來表示瘟疫開始橫行,然後人間苦難,神獸出動,驅逐瘟疫,然後獲得人畜平安。

不過呢,這一次的大儺,出動的並不是神獸來驅趕瘟疫,而是道士。

當道士們開始以一種整齊有序的動作和口占出現在『瘟疫橫行』的曬穀場上,然後向著四周潑灑著符水,舞動著桃弧、棘矢將代表著瘟疫的怪獸擊打得四散奔逃,揮舞著土鼓大鞀,代表著將瘟疫從世間清除之後,最後再將代表著豐收和解藥的赤丸、五穀往人群當中潑灑的時候,村寨裡麵的民眾頓時歡騰起來,紛紛哄搶著那些裝著赤丸和五穀的小袋子……

鼓號齊鳴之中,雲逸穿著金絲繡花皂製八卦道袍徐徐站上了簡易的木台,一副仙人模樣,頓時就鎮住了全場。

要怎麼說呢?

人要衣裝,佛要金磚,呃,金裝,這句話雖然俗氣,但是也頗有道理。至少這些村民看見了雲逸出場,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比看見了韋端辛毗的手下都還要更尊敬……

尊敬和畏懼,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緒。

這種差彆自然讓韋端和辛毗兩人,都有些若有所思起來……

雲逸先是熟練的宣揚了一番新道教的理論,並且讓手下的道士表演了一番神通,雖然不至於什麼油鍋洗手,但是符文不用火就可以自燃,符水可以讓惡鬼顯形的老套路,依舊還是很管用,引得村民一陣陣的吸涼氣,越發的敬畏起來。

嗯,這些所謂的神通手段,其實在張家三兄弟的時候都已經出現了,也並非是雲逸,或是斐潛的創舉。

接著,雲逸就一種悲天憫人的姿態來表示,他夜觀天象,知道此地必有大劫,血光湧動,將導致生靈塗炭,人畜皆亡,又稟報了驃騎將軍,驃騎將軍憐憫百姓,特令他前來此地化解雲雲……

『這地方有血光之災?!』

『可不是麼?昨天那什麼……可不是血光之災麼?』

『我聽人說,昨夜可死了不少人啊,可憐村尾王家小三,不就是死了麼……他娘都哭了一夜了,我經過的時候,聽都怪難受的……』

『天可憐見的……』

『說起來,這一次二狗子做的真不地道……』

『噓,小聲些……』

村民議論紛紛。

雲逸見差不多了,便宣稱如今瘟疫之鬼,狡猾無比,已經附於人身,日間為人,夜間為鬼,平日裡音笑依舊,背地裡就食人血肉!講得是繪聲繪色,甚至還拿出了幾塊頭骨大腿骨什麼的,悲切的表示這就是他的一個同道,結果被人形化的瘟疫惡鬼迷惑,結果被吃得血肉全無,肝腸無蹤,隻剩下了白骨寥寥幾根,還要瘟疫惡鬼利用,永世不得安寧……

雲逸說得悲切,甚至有些淚花閃動,讓台下的村民也有些忍不住一同唏噓,還有的村民也是義憤填膺的大聲謾罵這些惡鬼起來。

見此情形,辛毗不由得用袖子遮麵,咳嗽了兩聲。

韋端也將臉扭到一邊去……

彆人可能還不清楚,但是跟著雲逸一同而來的韋端、辛毗兩個人會不清楚麼?這雲逸手中的頭骨大腿骨倒是真的,但是絕不是他的什麼『可憐的同道』的,而是雲逸在路上野草從中給撿來的……

這些年頭雖說大體上平穩了下來,但是前些年死的人也很多,在無人經過之處白骨嶙峋多得很,根本不用太費心就能找得到。

村民之中忽然有人悲號出聲:『我可憐的兒啊!定是讓那被惡鬼附身了狗二吃了啊!天殺的啊!』

村民中略微騷亂了一陣,讓出一塊空間來,一名老婦踉踉蹌蹌的到了前麵,撲倒在地,向雲逸叩首哭訴道:『請天師憐憫啊,做法收了被惡鬼附身的二狗子,還我小三兒安寧啊……』

韋端和辛毗恍然而悟,頓時對於驃騎將軍之策無比佩服,揮了揮手,帶著手下向前。既然都已經做到了這樣的地步,接下來要怎麼做若是還要驃騎將軍一一交代,那真還不如找個地方自我了斷得了!

旋即不久,二狗行蹤暴露了出來,和眾多隱藏在各地的殘留遊俠浪蕩子一同,在關中推行的『清除附身惡鬼』活動當中,被絞殺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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