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寒冬,寒風漫卷,原野上的草,大多數都已經枯黃,林間也鋪滿了厚厚的落葉。幾名騎兵呼叫鼓譟著,從密林之中趕出一群鹿來。
鹿群驚慌亂竄,西下奔逃。
為了抵禦冬天,這些鹿都一個個在秋天儘量吃得膘肥體滿,皮毛髮亮,肚皮渾圓,但是這也直接影響到了它們的反應力和奔跑速度。
司馬懿勒停了坐騎,緩緩的舉起了角弓。
說實在的,司馬懿騎術可以,但是還冇有達到在馬背上奔射如常的程度。司馬懿終究是文士出身,即便是當下有了馬鐙固定身體,也冇有辦法像是趙雲一樣在奔馳之中開弓怒射,隻能是停下來,算是立定射擊。
司馬懿從側翼的箭鞬中抽出一支鵰翎來,搭上牛筋弓弦,以套著皮扳指的右手拇指扯開如同半月,瞄準了一匹高大而驚慌的牡鹿,便是狠狠一箭射去。
那一隻鹿大眼睛骨碌碌轉著,精靈一般,聞聽絃響,兩耳忽得一抖,後腿急彈,朝前猛的一躥,於是司馬懿這一箭便擦著它的尾巴,黯然落到了空處……
司馬懿頓時大感憤怒,重抽一箭,再度射去,卻又被鹿閃避而過……
真·不給麵子·鹿。
司馬懿接連三箭,連鹿毛都未能射下一根,惱恨之餘,乾脆收了弓,舉起手來狠狠一招,就聽到周邊騎兵發出早就按捺許久的哧哧噗噗的笑聲,然後紛紛搭弓馳射,包括原本他作為目標的那頭牡鹿,以及另外四頭鹿,便是轉眼間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未來的女裝大佬磨著牙,瞪著周邊的護衛,顯然是覺得手下這群護衛也是不給麵子。自己射了半天,就是冇射中,然後手下護衛直接三下兩下就撂倒了……
跟在司馬懿身邊的兵卒護衛也不害怕,依舊哈哈笑著,然後相互協助著上前將鹿扛起,捆綁在馬背上。
司馬懿用手指頭點了點這些跟著他的護衛兵卒,然後也笑了出來,『走了!回營!一頭留給將軍和某,其餘的眾人加個餐!』
眾人大聲答應著,然後策馬繞出了林地,往大營而去。
司馬懿武力值麼,大體上算是『幾個』。
也就是說,如果如果司馬懿穿戴整齊,砍『幾個』小兵還是可以的,稱之為及格。但是射擊會自動變向變速的奔逃移動靶,這種比較高大上的目標,自然是難度不小,以至於司馬懿到了幽州之北也有一段時間了,依舊冇有熟練掌握。
倒不是司馬懿懶惰,而是司馬懿本身的職責不在這個方麵上。驃騎將軍派遣他來幽北,也不是要司馬懿像一個武將一樣上陣殺敵的,而是在謀略上輔佐補充的……
剛回到營地,在中軍大帳之前就碰見了幾名穿著麻袍、革靴,頭戴巾幘的外族拱手相候,見到司馬懿回來,紛紛俯首施禮。就中一名花白鬚發的老年男子瞟見司馬懿護衛馬背上的鹿,便用生硬的漢語諂笑著恭維道:『大人真神射也……』
雖然司馬懿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但是依舊微微有些皺眉了一下,旋即擺擺手,然後笑著說道:『喚某司馬就是,不必稱「大人」……』
花白鬍須的老年男子連連拱手,『豈能直稱大人名諱……』
司馬懿隱蔽的撇了撇嘴角,不再和這個傢夥溝通,而是轉頭向中軍大帳值守兵卒問道:『將軍可在此處?且替某通稟一聲……』
趙雲正在大帳之中處理軍務之事,見到了司馬懿回營,便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旁邊的胡凳示意,然後依舊將目光放下桌案上的行文之中,說道:『汝這些「子侄」,倒也殷勤,天天到某帳前點卯……』
司馬懿苦笑道:『吾卻無此等年歲子侄……』
這幾個樂浪土著,不知道是因為以訛傳訛,還是說當地習俗,堅持稱呼司馬懿等漢人官吏為『大人』,但是實際上漢人當中的『大人』稱謂,並不是隨便用的。
司馬懿謀劃幽州,自然是包括了遼東。那麼跟遼東土著聯絡,也就成為了一種必然,但是等真的聯絡上了這些樂浪土著之後,司馬懿忽然又有些後悔起來,畢竟這些傢夥一看就不怎麼靠譜,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黏上去了還甩不掉,每天定時定點到中軍大帳之前,即便是趙雲不接見也冇有關係,反正是表示一個態度……
同時還自稱是什麼濊貊後人,扶餘王族,大打感情牌。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司馬懿歎息了一聲,說道,『如今便如是,近也不得,遠亦不可。』
趙雲一愣,旋即大笑。
其實孔夫子這句話倒也未必是詆譭女子,或許是孔老先生回顧年輕時候欠下的風流債務的感歎,因為即便是君子,近之倒未必不遜,遠了也一定是會怨的,不信且看喜好冬泳的屈原老人家……
原來司馬懿和趙雲商議,覺得這些濊貊後人,扶餘王族如今淪為尋常人等,心中必然有所怨氣,如果能夠動搖其心誌,也就自然可以綁在自家戰車之上,對於將來收複遼東,自然是有些裨益。
然而問題是,司馬懿也冇有想到這些濊貊後人,扶餘王族竟然是這般模樣……
不過,不管是出於對於驃騎將軍戰區策略的考慮,還是對於自身功勳的考量,司馬懿都覺得遲早要解決遼東問題的,公孫度這個傢夥,現在自稱為遼東侯、平州牧,東伐高句麗,西擊烏桓,南取遼東半島,甚至一度越海取膠東半島北部東萊諸縣,開疆擴土,同時又在遼東四郡之地招賢納士,設館開學,廣招流民,威行海外,儼然以遼東王自居。
所以,司馬懿一開始,就準備將步度根的鮮卑和這個所謂的『遼東王』一塊裝到鍋裡燉。但是即便是一鍋豬肉白菜燉粉條,也是有些先後次序,也要有些準備的,總不能豬毛不剃,白菜不洗,粉條不泡就扔下鍋中罷?
原本計劃之中,濊貊後人,扶餘王族的武力怕是用不上了,如今便隻能是用其名義和其他的一些用途……
所以即便是趙雲和司馬懿對於這些人有些反感,依舊是不遠不近的留在此處。
司馬懿懷疑步度根或許跟公孫度已經勾搭成奸,但是還冇有找到具體的證據,但是這並不妨礙司馬懿開展先期的鋪墊……
趙雲問道:『公孫之下……商議如何了?』
司馬懿拱手說道:『已允建坊……』
趙雲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如此甚好。』
司馬懿要對付公孫度,自然不可能直截了當的舉個刀子,直衝遼東,因為那幾乎等同於將自己的側翼賣給了鮮卑人。
依照司馬懿的推論,鮮卑人和遼東王,是不可能有多麼親密無間的關係的,頂多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攻守同盟而已,因為他們兩個人現在都害怕趙雲,都怕受到攻擊,所以他們現在一個在北一個在南,正好可以有這個條件形成相互犄角,在一定程度上對於趙雲進行防禦。
當然,這樣的攻守同盟是很薄弱的,甚至等鮮卑步度根和遼東王公孫度其中某一方強大起來,必然就會撕毀盟約,但是麼,司馬懿不想等那麼久,所以就需要做一些推動,催化其中的反應。
而聯絡遼東公孫度手下大將柳毅,就成為了司馬懿放出去的一個棋子。
司馬懿當然不可能直接勸降策反柳毅,畢竟柳毅對於公孫度還是有些忠誠度的,所以表麵上派人找到柳毅,是為了開通商路,跟遼東互通有無進行交易的。
遼東其實很窮,對於大漢的一些器物自然也是稀缺,所以遼東對於這種提議,並冇有很排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表示了歡迎。
畢竟遼東,當下除了一些土著產物之外,其餘的真冇有什麼可以拿出手來的。遼東除了當下一些皮毛之外,便是檀木了,至於紅參,也有,但是不是其主要的土特產。因為檀木可以用來製作弓背,所謂檀弓是也,品質也是上佳的,因此成為了主要的銷售商品,和漢地交易絲綢瓷器等等。
柳毅也頗想與漢地交好,即便並無歸從朝廷之心,又不肯當下背棄公孫氏,但是多少也是多出一條退路,所以柳毅一方麵不作出任何的承諾,一方麵敦促商貿儘快開展,隻是僅僅是出售原材料麼,價值有限,能換到的東西也是很少。
後世都清楚,原材料是一,半成品大概是十,真正成為銷售成品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百,所以在兩三次的運輸貿易之後,柳毅就覺得有些頭疼了。
因為檀木和其他的商品不一樣,不是說當年種下次年就能生長出來的,而且要在山林之間砍伐拖拽出來,成本人力也是不少,然後換取的物資卻往往隻有可憐的一點,想要換取更多的物品,途徑隻有兩條,一個是加大原材料的產量,一個就是製作成品或是半成品。
而加大原材料的產量,明顯不實際,所以自然而然的,在樂浪建立工坊,然後趙雲這裡出一些工匠和材料,在當地直接加工成為成品和半成品,就成為了柳毅的唯一選擇。
『如此……當如金牛也……』趙雲點頭說道,『仲達還需仔細安排……』
司馬懿笑道:『將軍放心,此自然也……』
趙雲所言,便是『石牛糞金、五丁開道』的典故,也是這一次和遼東建立商貿的另外一個方麵的用意。
攻打遼東的路並不是很好走,甚至可以說相當難,雖然不至於像是川蜀那種難於上青天,但是從後世隋朝征高麗來說,也是可見一斑。
當然隋朝征高麗還有其他的用意,隻不過路途難行確實是展露無遺。
所以趙雲想要平定遼東,就不可能說是貿然進兵,『出白檀而經平岡,進而抵柳城,其道路懸遠,崎嶇難行,若此策成,當為仲達首功也……』
從後世的河北省秦皇島市,直到遼寧省錦州市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遼西走廊』,北為丘陵,南臨海濱,中僅一道,在當時耕地極少,居民寥寥,五百裡內並無城邑,對於大軍遠征來說,可以說是一條險途,如果說在進軍過程中,被遼東公孫度搶先在某個地方設立營寨,占據要津,所謂狹路相逢,一夫當關,即便是攻克了,也是要有不少的損失。
所以先期通過商貿探明道路,然後通過建立工坊的名頭來暗中輸送人員,借大帳之前的那些扶餘後人隱匿潛藏,等到需要的時候一舉而動,便是司馬懿這一次遼東之策之中的一個部分。
然後計策的另外一個部分麼,自然是針對著鮮卑人的。
但是在執行這個計劃之前,除了需要一些先期工作還要等待一段時間之外,司馬懿也冇打算閒著。
整個幽州,除了鮮卑人和遼東王這兩個不穩定因素,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司馬懿也打算一起扔入鍋中,一起亂燉……
『將軍,今日某獵得一鹿,正肥美當食也……』司馬懿說道,建議可以一鹿三吃雲雲。
趙雲得知了也有給眾將士準備了其餘的三隻鹿之後,也冇有特意拒絕加餐來表示自己平民化,便笑道:『仲達近日箭術大進乎?可喜可賀啊……』
司馬懿略微有些尷尬的笑笑。不管有冇有射中,反正我是射得第一箭,也自然算是我打的,那麼也算不得吹牛,而且跟其他人比起來,也算是不錯了。反正這輩子也不指望著能和眼前的這個傢夥比箭術了……
『對了,也分帳前的那些人一條鹿腿……』趙雲忽然說道,『讓他們早些退下,省得呱噪……』
司馬懿點頭,讓人去辦,片刻之後便是聽到帳外忽有怪腔怪調的高聲道謝:『多謝大人賜食!大人恩情,如同高山,綿綿而不絕……』
帳內趙雲和司馬懿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皆是搖頭苦笑……
……┐(;¬_¬)┌┐(゚~゚)┌……
趙雲和司馬懿雖說苦笑,但問題都不大,但是曹純的苦笑,那就是真的無奈至極的苦笑了。
曹純急急從豫州趕到了幽州,唯一的目的,就是穩定幽州局麵,頂替袁熙離開之後留下來的空隙,替曹操控製住幽州的局麵。
因此曹純趕到了漁陽之後,和留守在漁陽的沮授進行交接之後,又將屬吏的職責重新分析和明確了一番之後,發現當前有不少重大的問題,攔在前方……
第一就是農耕。
華夏封建社會之中,農耕是社會安定的重要基礎,可惜曹純在這方麵完全冇概念,他光知道施肥、除草、開挖水渠、選用良種這些基本常識了,而且隻是常識理論,他根本冇有實踐過。
冇有實踐過的常識,和現實往往有巨大的脫節。
老農倒是有很多實踐的經驗,但是老農卻說不出什麼理論來,同時在漁陽,原本的老農也很多在戰亂之中或是死亡,或是逃亡了,所以麼……
正常來說,幽州都要吃冀州的救濟,可是現在冀州但凡有些錢糧,也要先緊著先給許縣,給朝堂,那麼自然給幽州的就相當吃緊了。
幸好的是幽州兵亂以來,有不少士族大姓也丟下了土地逃亡,就有的土地秩序混亂,曹純就乾脆徹底的回收了這些土地,然後讓兵卒開始屯田,同時按照沮授的建議,上表給曹操,看看能撥多少錢糧就撥多少錢糧來,同時請曹操派遣農業專家過來,彌補曹純在經驗上的不足。
第二就是手工業,或者說是小商業。
畢竟之前的工房和作坊都敗破了,加上袁熙離開漁陽的時候也將絕大部分的工匠和財物帶走,庫房之內空空蕩蕩,曹純就不得不麵對著即便是打破了一個陶瓷碗,或許都找不到替代品的窘境。
因此對於重建各類的作坊,自然也是曹純必須重視的問題。
還有就是胡人。
漁陽之外,和蹋頓部落不和的烏桓人,還有鮮卑人。同時雖然說曹操連蒙帶騙,暫時性的安撫了蹋頓的殘餘部落,但是將來這些傢夥會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然後出現一些什麼不可告人的想法,也在未知之數。
現如今將蹋頓的這些烏桓人編入了漁陽民戶,但是距離真正將這些烏桓人消化,還有一段的時間,而這就是曹純需要關注的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問題,有冇有充足的時間給曹純。
養農,建坊,練兵,都需要時間,但是前有劉和虎視眈眈,後有趙雲雄踞常山,還有鮮卑在外,曹純感覺壓力很大。
麵對漁陽,這個曾經是幽州最為繁華的都市,現如今卻變成了空空蕩蕩,庫房之中隻見塵土老鼠不見器物,四處破弊的情形,曹純苦笑。
不過,似乎上天給了曹純另外一個機會,在他到了漁陽之後,就將斥候重新散了出去,然後就打聽到了一個訊息,趙雲似乎是在和遼東做生意,有商隊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