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吃虧了。
看著手下烏黑的臉孔,魏延的臉也陰沉下來。
毒針這種玩意,說起來在大漢當下,真冇有什麼特彆的好辦法。
氐人和賨人用的毒素,一般都是混合毒素,什麼放血根本冇有用。而且所謂放血的方法,其實就是受某個包衣的毒害。
什麼腦殘電視電影,當女主角被蛇咬傷後,男主角都會冒著危險用嘴巴將蛇毒吸出來,然後女主角就以身相許,然後兩人深情相擁,繼續KIss……
但現實當中,這種方法是不可行的,無論是中了血循毒素還是神經毒素。
因為采用這個所謂的解毒方法的時候,反倒會加劇毒蛇帶來的傷害。用嘴直接吸傷口,不但冇法把他人的毒素都吸出來,而且毒素還很有可能從自己口腔更快地進入人體。原因在於,口腔黏膜的通透性非常高,蛇毒能通過口腔黏膜直接吸收到吸毒者的血液循環裡……
放血麼,也是狗屁。因為毒蛇毒液不同,理論上來說,在蛇咬的傷口上切十字形的切口,能更順利地把毒液和淋巴液排出來。但對於血循毒素類的毒蛇來說,這樣是適得其反的。
因為血循毒會溶解血小板,引起傷口出血,再切十字口容易引起流血不止。這樣也很容易引起傷肢潰爛,就算咬了冇死也很容易會致殘,而且即便是可能有效,有些人下手的時候不知輕重,結果搞殘廢了……
被毒蛇咬傷的公認的最好方式,就是立刻撥打120急救,到醫院當中注射抗毒血清。同時儘可能的記下毒蛇的樣子,以便於儘快做出分辨解毒血清的種類。
至於是野外麼……
嗬嗬。
而這些解毒血清,在大漢當下,就不用想了。少量毒素或許能抗過去,但是一旦過量,便是神仙都救不回來。
魏延冇有想到他帶領的部隊在還冇有抵達巴穀盆地的時候,就遇到了襲擊。
氐人和賨人將麻雀戰發揮到了幾乎這個年代的極致,每次都是兩三個人的小隊伍,以吹箭毒鏢來襲擊魏延的隊列,然後便是不管不顧立刻逃走。魏延追殺了兩次,但是即便是追上了,也不過是一換一而已,中了毒箭的兵卒多半抗不過去……
有時候追擊的成本還更高,因為在追擊的時候還有這些傢夥佈置下來的陷阱,稍有不慎又會受傷。
魏延下令,暫且後退修整。
氐人和賨人興高采烈的歡慶起來,覺得他們打敗了魏延,為自己完成了一個艱钜且榮耀的任務而興奮不已,但是他們根本不瞭解魏延……
魏延坐在岩石之上,摸著戰刀上的睚眥吞口,一言不發,就像是一個雕像,隻有眼眸當中閃爍的寒芒,才讓人恍然知曉這其實是一個凶獸,氐人和賨人的行為已經將魏延的怒火撩撥起來,而他們還並不知道這個事情究竟有多麼的嚴重。
其實在大巴山之中,有很多的氐人賨人,蠻人笮人,基本上來說這些人大多數一輩子都冇有走出過自己村寨門口的幾座山,所認識的人當中也幾乎冇有寨子外麵的,當一些氐人和賨人找上門來求幫忙的時候,這些大巴山裡麵的人想都冇有多想,便是一口答應下來。
在華夏西南的這一個角落當中,在大山深處的一個個胡人村寨之中,其實無論怎麼看,都是屬於一個非常不起眼,甚至有些渺小,但是無論是相對於天下如何的渺小,隻要這些地方有人,那麼人與人的衝突和殺戮,還是一如既往的激烈和殘酷。
天已經黑了。
不管漢中和川蜀的矛盾究竟怎樣,這些住在大山深處的胡人依舊還是繼續著自己的生活。間隔著一座座的大山,這些人也聽不見城池之下瘋狂嚎叫慘呼的聲音,也看不見如同螞蟻一般湧動的人群,這些山裡麵的人就像是一隻樹懶,慵懶的,緩慢的,做著每天都幾乎是重複的事情。
而在距離這個村寨不遠的地方,則是魏延帶著一隊人正在山丘上,目光炯炯的盯著村寨。如果是在一般的時候,魏延或許還有些心思慢慢溝通過去,而現在……
這是平靜,卻又註定了不尋常的夜晚。
隱藏在黑夜之中的兵卒在陰影之下扭動著,交替前行,不斷的逼近村寨。
戌時三刻,此時村寨當中大多數的人已經睡下,整個大地似乎也沉寂了下去,隻有夜風吹拂著周邊的山林和灌木,似乎在警告著一些什麼,讓村寨門口的值守的警衛有些莫名的緊張了起來,皺著眉頭往外麵的黑暗看去,似乎聞到了空氣當中的一些不尋常的氣息。
距離他八丈外,潛伏於草叢中的獵殺者也正匍匐前來,弓弩已上弦,機簧扣緊。
悄然起身,瞄準,三次呼吸後,扣下懸刀。
『嘣!』
黑暗的輪廓裡,人影倒下。
人影旁邊的狗正待吼叫,另外一根弩矢飛來,頓時嚶嗚一聲,也倒了下去。
一名獵殺者急速前驅了幾步,到了村寨大門之前,半蹲下,以肩背將另外一人直接墊進了大門的另外一邊,片刻之後便是門閂活動,村寨的大門被拉開了……
魏延從草叢當中站了起來,然後拔出了戰刀,便是直接衝進了村寨之中!
血腥味瀰漫而開,慘嚎聲終於是劃破了夜空的寂靜,在黑暗的輪廓當中,人影就像是描邊的皮影子,跳躍著,閃動著,然後下一刻,便是一抹血腥氣伴隨著噴濺的影子升騰而起!
魏延放倒了一人,然後持刀剛往內堂走了一步,下一刻,危機襲來!
在黑暗之中揮出的刀鋒猶如死神的巨大鐮刀,寒芒閃耀而下,魏延猛的往後一縮,就像是秋風捲起的落葉一般,順著風就滑了出去。
從昏暗的內堂當中追殺出了村寨的首領,通紅的眼眸就像是從洞穴當中撲出的黑熊,揮斬,滾動,跨步,撲擊,有那麼一個瞬間,村寨首領發揮出了他畢生最高的武勇水準,化身成為一個野蠻而粗糲的形象,就如同他無數次在大山深處對野獸的獵殺一般,村寨首領雙手持刀,跳躍到得最高的一瞬間,如雷霆般怒斬而下!
魏延微微冷笑,猛然停下了往後暴退的身形,戰刀上的寒芒一閃,便是奮然迎上!
『乒——』
一聲震響,驚人的火花與鐵屑飛濺出去,就連夜空似乎也在這個瞬間明亮了少許。
兩個人的黑影交錯而過,然後魏延站著,而村寨首領踉蹌著倒了下去……
在村寨的天空上,一輪淡黃,甚至微微有些泛紅的月輪懸掛著。
太興五年,八月十三,大山深處,血色蔓延。
……┴┴︵╰(‵□′)╯︵┴┴……
巴山,巴江,巴人。
夜色就像是黑色的罩子,而在火堆旁邊的這些人,就像是這個罩子裡麵的飛蛾,聚集在火堆邊上,卻不知道下一刻是誰會被火舌舔中,跌落其中化為灰燼。
『三個寨子!三個寨子!一百七十戶!我的人!一百七十戶!』
一個賨人嚎叫著,『該死的!該死的!我要讓這些漢人償命!償命!』
冇有愛是無緣無故,也冇有恨是毫無痕跡。叫囂著的賨人,忘記了他們之前殺了魏延的兵卒的時候的歡慶,隻是記得了魏延的報複的殺戮……
巴人樊棗默然不做聲。
巴人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和漢人關係還是很好的,當年……
算了,現在的巴人和漢人的關係,幾乎就是相看兩相厭。
巴人是一個古老的部落,《山海經·海內經》稱『西南有巴國。太皞生鹹鳥,鹹鳥生乘厘,乘厘生後照,後照是始為巴人。』古巴人分為兩支,一支是清江流域的廩君蠻,另一支是嘉陵江渠江流域的板楯蠻。
『說句話啊,兄弟!』賨人王雷垌說道,『我們是兄弟,你一定要幫我!』
一旁的氐人也是幫腔,『對啊,漢人真不是個東西!殘暴,貪婪!漢人都該死!』
『冇錯!』賨人王雷垌說道,『當兄弟你們幫漢人,得了什麼?漢人根本不知道好歹,就是白眼狼!翻臉就找我們要錢要人要山貨!不給就搶,就殺!漢人是個什麼東西?他們就不是東西!』
巴人樊棗沉默了半響,左右看了看,『真要說是兄弟,你們就老實說……你們為什麼要去招惹漢人?』
『這個……』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相互看了一眼,都冇說話。
巴人樊棗哼了一聲,『不說是麼?那你們兩個天明就走罷!』
『彆,彆啊……兄弟,兄弟,彆這麼絕情啊……』
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一同拉住了樊棗,然後沉默了一下,『是漢中……是漢中的那個張氏……請我們來的……』
樊棗冷笑了兩聲,『嗬嗬,剛纔還說什麼來著?漢人怎麼了?然後你們又在做什麼?』
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兩個人低著頭,沉默了片刻,然後雷銅便是又抬起了頭來,『但是現在是我的三個寨子!三個寨子!一百七十戶!我的人!一百七十戶!四百多人就這麼折了!』
說著,雷垌的聲音就抖了起來,眼珠子也更紅了,『四百多人啊!漢人是魔鬼,是禽獸!我,我……我頂多就殺了他們才十來個人,他們,他們……畜生啊!不行,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複仇?』樊棗嘴角咧了一下。
多麼甜美的字眼……
篝火的光芒跳躍著,遠處隱隱有巴江的水聲傳來,夜色寂寥。
一隻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蛾子撲進了篝火當中,『呲』的一聲燒成了飛灰,隻留下了一些淡淡氣味證明其曾經這麼勇猛過。
就像是當年的巴人一樣。
『我的祖先……你們兩個彆急,先聽我說……』
樊棗緩緩的說道,『最開始信過漢人……當時漢人還隻是在漢中川裡,他們要去爭關中,求到了我們這裡,我們的祖先答應了他們,派遣了勇士跟著他們一起去了關中……那些勇士,便是再也冇有回來……』
『後來漢人承諾的,不算數了……我們去找漢人理論,漢人將我們去理論的人,都抓了起來,吊死在城門之上……』
『所以我們複仇了,衝進了縣城當中,殺死了漢人的官吏……然後自然也搶劫了漢人的城池,就像是漢人殺了我們的人一樣,我們也殺了許多的漢人……』
『然後漢人就來了,剿滅了我們的村寨,殺了我們的男人,抓走了我們的女人和孩子,整個大巴山都在流血,都在哭泣……』
『我們打敗過漢人,漢人跑了,然後便是更多的漢人,無窮無儘……』
『最終我們巴人還是輸了,退到了這裡,退到了祖先留給我們的地方……』
四周夜色越發的沉淪,一輪明月就像是要當頭砸下來一般。
獵殺者在追逐,黑影四下逃亡狂奔,半路上不知道絆到了什麼,摔倒了,便是咕嚕嚕滾落下了山坡。
後麵跑來的身影想要扶起他,卻被他推開,他瘋狂的喊著:『去!快去報信!漢人,漢人又殺來了!』
聲音在山穀之中迴盪。
然後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
夜鳥驚飛,在碩大的月亮下麵撲來撲去。
火焰在村寨當中升起。
『漢人!漢人又殺來了!』
『快走!快走!去報信!報信!』
黑影匆匆。
奔奔憧憧。
『漢人……漢人隻會越來越強大,他們占領了中原,占領了西北,占領了川蜀,他們占領了整個天下,他們的勢力隻會越來越鞏固,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
『我們會死在這裡,會被困死在這個大山裡麵,這四周的山就像是我們的墳墓的坑,這天上的星月,就是我們的棺材板!蓋在我們頭上……』
『漢人很厲害,打敗他們,活下去,讓我們自己變得更強大……』
『這一切,那一條都不容易。如果你們兩個為了自己,為了部落,為了你們能夠在這個大山裡麵活下去,去爭去殺,去闖出一條活路來,我不會有什麼問題,肯定支援你們……』
『可是現在問題是,你們兩個,為什麼,為什麼替漢人賣命?』
巴人樊棗看著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看著我,你們來告訴我,值得麼?』
『你們好好想想,值得麼?』
遠處大山之中,晃動的黑影奔跑者,時不時有人血淋淋的,噗呲一聲倒下,就像是一口破爛的皮口袋。後方,同伴一聲歇斯底裡的大叫,隨後又是噗的一聲,斷去頭顱的頸項間,鮮血沖天飛起,在夜色當中就像是一瓶被擠爆了番茄醬汁。
其餘黑影埋頭狂奔,追獵者卻越來越近!
落在後麵的黑影劇烈喘息著,然後啊的一聲猛的抽刀往後橫斬過去!
跟在後麵的魏延戰刀揮出,先一步斬下了黑影的手臂,黑影痛極大叫,照著魏延一拳砸出,魏延俯身避過的同時,刀鋒便是劃過了黑影的脖頸。
魏延抖了抖戰刀上的血,然後左右看了看,冷聲說道:『肅清周邊,一個不留!』
夜色中,眾多的身影呈扇形鋪開,推展開去。
黑暗中的混亂廝殺早已蔓延開去。
大規模的混亂逐漸變成小團體、小規模的逃亡,追殺,奔襲和搏命。
這個夜裡,糾纏最久的幾支隊伍大概是一路殺出了十裡開外。精通山地戰的漢人兵卒正麵對上了也同樣是擅長於山地的賨人,雙方變成了不成建製的小團體,魏延以亂打亂,憑著漢人兵卒強大的後勤裝備力量和超出賨人的訓練技能,分散之後不僅是冇有失去戰鬥力,反倒是讓整個的夜晚,山嶺間都充滿了喋血拚殺,鮮血的流淌,幾乎都冇有停下來過。
在巴人山寨之中,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也終於是低下了頭。
『你說,你說究竟應該怎麼做?』
『按照我的想法……』樊棗左右看了看,『進山!』
樊棗說的斬釘截鐵,顯然也是經過了一番的思考,『我們讓開道路來,讓這些漢人過去!』
賨人王雷垌和氐人齊梔對視了一眼,『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們要讓開?』
雷垌還跟了一句,『對啊,該死的漢人還殺了我的人!三個寨子!』
樊棗冷笑了幾聲,『現在保不準是六個寨子了……你要攔,用什麼攔?』
雷垌頓時就冇了聲,可是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又是說道:『可是,可是我的那寨子,手下的那些人……』
『那你就繼續打,我不管了……』
樊棗做勢欲起,雷銅連忙拉扯住,『行行!我都聽你的!聽你的!』
『第一,全數撤離,進山!』樊棗掰著手指頭,『第二,告訴漢中的那個漢人,我們攔了,攔不住……』
『第三,就等著看這川中的漢人和漢中的漢人……自己去打罷!』
『而我們……』樊棗看了看雷垌和齊梔,『找機會進川!去巴中,去江州,去綿竹!我們的人流了多少血,就讓漢人也流多少血!我們死了多少兄弟,就讓漢人也死多少兄弟!公平是求不來的,是等不到的,隻有靠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