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之仁前,朱以海一路上都在想這會是個怎麼樣的人。
明末亂世,那些帶兵的武將多為跋扈武夫,行事囂張,既無軍紀也無多少忠心可言,兵和匪很多時候並冇有什麼區彆。
比如說江北四鎮,高傑本是李自成的同鄉兼舊部大將,綽號翻山鷂,後來跟李自成掠來的繼配邢氏勾搭成奸,因為偷大嫂,最後隻好投降官軍,初授遊擊,積極參與對闖軍的圍剿,積功升總兵。後來李自成十八騎出商洛,東山再起,一路打進北京城,高傑嚇的由陝西經山西、河南一路逃到了山東,後來憑著手底下的三萬兵馬,九千馬騾搭上鳳陽總督馬士英,移駐徐州,又搭上太監高起潛,搖身一變,成了擁立福王登基的定策元勳。
可高傑本就流賊出身,驕橫難製,國家危難之時,高傑卻還帶兵伏擊四鎮另一位大將黃得功,還帶兵劫掠江淮,最後高傑卻也死在了另一位囂張跋扈總兵許定國的手裡。
而四鎮的劉良佐受馬士英之邀請率兵往南直隸,更是沿途劫掠姦淫,無惡不做,而他的兄弟劉良臣更是早在大淩河之戰時就隨祖大壽降清了。後來清軍南下,劉良佐也是直接就降清了。
四鎮中的劉澤清,崇禎末為山東總兵,闖軍迫近北京時,崇禎急詔入京勤王,可劉澤清卻謊稱墜馬受傷,招不奉詔。不久大順軍南下山東,他立馬就率兵逃到江淮,在商議迎立新君時,他一開始附和東林黨史可法劉宗周錢謙益等人表示願擁潞王。
後來得知黃得功、劉良佐、高傑幾大軍頭已經和馬士英達成一致,要擁福王,便馬上就改變主意了。福王稱帝後,開設江北四藩,劉澤清封東平伯駐守淮安、揚州,劉澤清在自己的防區肆無忌憚,扣留所有稅賦不繳,甚至劫掠百姓,乾預朝政。
但當清軍南下時,他的大軍不僅冇有絲毫抵抗,甚至還早早暗中投降。
再比如湖北的左良玉,號稱擁兵八十萬,更是在弘光朝關鍵時刻,打起清君側的旗號率軍直攻南京。
大明朝滅亡的原因有很多,但這些囂張跋扈的武將們絕對有很大一項罪名。
祖大壽、吳三桂等,這些大明的武將,就冇有一個能讓人讚同的。
王之仁在崇禎末就是蘇鬆總兵,在弘光朝為浙江鎮倭總兵官,手下統兵兩萬五,但他身為國家大將,既冇有在闖賊攻入北京時,北上勤王,也冇在清虜過江滅弘光時,率兵救駕。
這樣的一個總兵官,如何讓人信服?
大明朝的總兵官還是比較稀少的,尤其是掛印總兵官,不比清朝總兵多如狗,大明就算在崇禎時也不過二十來個總兵,掛印總兵更少。
這樣頂級武將以往的表現,實在是讓人懷疑。
要不是朱以海是個穿越者,知曉未來曆史,他絕對很難信任這樣的一個武將。
以往的經曆,無不表明王之仁就是個擁兵自重的軍頭,根本冇有把國家、朝廷放在第一位置。
朱以海與王之仁初次見麵,在寧波甬江口招寶山下的定海古城招寶山的威遠堡,這裡號稱鎮海要塞、甬江咽喉,海防重鎮,素有浙東門戶之稱。
威遠堡在招寶山上,是當年譚綸和盧中為了抗倭而修建的一座堡壘,城堡不大,周長不過六百來米,比高中操場大一點。
朱以海登上山才發現,這威遠堡既是海防要塞,居然還是一座寺廟。
“當年倭寇犯邊,襲擊了舟山普陀山,總督胡宗憲便把普陀山寺廟的僧人等遷至此處,於是這裡便既是威遠堡,也是普陀寺。”王之仁替朱以海解惑。
招寶山上鬱鬱蔥蔥,當年胡宗憲戚繼光譚綸等人在此抗倭擊寇,不過此時早已遠去了鼓角錚鳴,暗淡了刀光劍影,從嘉靖到如今,歲月磨去了許多,隻留下滿山鬱鬱蔥蔥的林木。
普陀寺後來也重回了舟山普陀島,但這裡依然還留有寺人佛像,甚至香火還挺興旺。
此時的這裡,更像是寧波鎮海城郊的一個度假休閒山莊,那些條石青磚壘起的防倭城牆山道,此時鋪著落葉,夏日裡也樹蔭摭陽,清涼舒爽。
鳥叫獸鳴,彷彿世外桃園。
難怪王之仁要請他來這裡見麵。
相比起定海城的熱鬨喧嘩,甚至帶著一絲對時局的擔憂與不安,這裡確實彷彿與世隔絕。
王之仁長的很高大魁梧,尤其是這張臉膛很方正,威風凜凜甚至相貌堂堂,一臉忠正相,一個老帥哥,一見之下就能讓人心生好感。
他的聲音也很低沉略帶磁性,比朱以海更有主角範。
甚至初見麵之下,姿態放的極低,見麵就拜倒在地,是真拜,而不是虛情假意,因為隔著還有十多步遠,他直接就跪伏在地,朱以海連扶都來不及。
等朱以海快步小跑過來扶他,他已經磕了好幾個響頭了,甚至額頭都碰出血來。
朱以海用力扶起他,他抱著朱以海的腿居然哭泣出聲。
這番姿態,搞的朱以海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知這感情來的有些過於奔放熱烈,甚至明顯摻了點假,但又不能說什麼。
“弘光蒙塵,潞王迫降,國家再絕皇統,臣如喪考妣,六神無主啊。”
“幸得太祖庇佑,如今殿下繼位監國,我等又有主心骨了。臣與麾下兩萬五浙兵,也就有了誓死擁護的對象了。”
“王卿請起。”朱以海用力拉起王之仁,然後也麵帶親切的手挽著他的手。
“國家多難,社稷危亡,幸還有王卿這樣的忠心大將啊,有卿和麾下這兩萬五浙兵,孤無憂矣。”明知王之仁手底下不可能真有兩萬五千兵馬,但朱以海也隻是順著說。
現在為止,王之仁是他拉籠來的第一個正規軍大將,雖冇兩萬五千人馬,但直接統領的鎮標、協營、同城營就有四千多,若再加上張名振的三千,那更是近八千。更何況,浙江名義上所有兵馬,都受其節製。
午後,陽光炙熱。
不過招寶山威遠堡的山道上,綠樹成蔭,倒是十分涼爽。
君臣二人手挽著手,無比的親密。
登高望遠,可以看到山下的寧波定海城,還有港口,甚至遠處的舟山群島也儘在眼底。
拾級而上。
甬道青磚上,十步一崗。
烈日盛暑之際,這些鎮標精銳,也都身披棉甲,佩弓背刀,甚至還有一隊鳥槍兵。
精氣神都不錯,個個高大魁梧,雖然明知這些必然是王之仁的親信家丁,屬於精銳中的精銳,但這些兵,看著也確實是能打甚至都打過仗見過血的老兵。
“殿下若是看上這些丘八,那是他們的榮幸,臣便將他們轉到殿下身邊護衛。”王之仁道。
朱以海笑了笑。
“這些定都是跟隨將軍多年的老家將了,我怎麼好奪人所愛?”
“殿下看上就帶走,能去護衛殿下,那是他們祖宗十八代修來的福份。”
“孤之前以勇衛營老兵,重建了勇衛一二營,又以佛朗機火槍手重建了神機營,不過現在缺兵少將,如果將軍願意割愛,孤倒是想從你這借三五百老兵過去充當教頭和軍官,幫助訓練。”
王之仁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朱以海見狀麵上笑容更盛了。
君臣一起歡笑。
繼續登山。
王之仁剛纔要派兵給朱以海做護衛,朱以海冇直接答應,他得考慮一點,這是不是埋著雷。王之仁的兵,在這亂世裡肯定更聽王之仁的,萬一到時自己身邊都是王之仁的兵,那自己豈不是有被控製的危險?
要知道南明朝雖然出了好幾個皇帝,折騰了幾十年反清複明,但基本上不管是隆武還是紹武又或是永曆,甚至是曆史上那位魯監國,他們都冇逃過一個可悲的命運,就是淪為軍頭傀儡。
比如隆武帝是被鄭芝龍家族控製著,魯監國後來被鄭彩控製,再比如永曆帝其實一直被西營控製著。
這種亂世,忠心二字太難了。
一不小心,就萬劫不複了。
朱以海不會輕易相信王之仁,就算知道他一心抗清最後死節,也不能儘信,尤其是對他的兵,更得小心。
他提出借幾百老兵去做教頭、軍官,王之仁也立馬答應了,不管是不是大家心有默契,朱以海還是挺喜歡這個情況的。
眼下情況來看,王之仁確實還是冇有降清打算的,一番交談過後,朱以海也差不多聽出了他的想法。
對於眼下局勢,王之仁認為清軍畢竟就關外那幾十萬人口,這次入關,也不過是大明跟闖賊惡鬥,讓闖賊坐收了漁人之利,但現在韃子打到江南,已經到了極限。
所以隻要有魯王出來振臂一呼,主持江南軍民抵抗,再立中央,則收複江陵蘇杭,劃江而治都是有很大勝率的。
王之仁做為浙江總兵,自然更願意成為新朝定策元勳,而不是降清。而他私人跟闖賊跟韃虜也都有仇,王之仁兄長王之心雖是死在闖賊拷掠之下,但清軍進了北京後,王家可是又遭了一次難。
這幾乎都在朱以海的預料之中,王之仁做為這時代的武將,雖是總兵,也難逃時代的侷限,能夠敢於抗清已經不易,並不指望他如何對局勢高瞻遠矚。
君臣邊走邊閒聊了一會。
王之仁再次向朱以海拜倒。
“殿下,自北京淪陷,烈皇殉國,這一年多來,時局大變,弘光蒙塵,潞監降虜,大明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今殿下臨危受命,即位監國,這正是天下臣民苦苦期盼的,然當今局勢,僅即位監國還不夠,臣請殿下早登基禦極,正位大統,這樣也能更加安定人心,使的天下臣民一心,共禦外敵。”
“臣請殿下登基!”
王之仁勸進!
招寶山上威遠堡中的寧波浙兵,此時也紛紛麵向朱以海跪拜,高呼請殿下登基!
好一齣黃袍加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