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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獨發

第八十四章界碑

洛雲生從廬山離開,一路晃晃悠悠往東行。用皖王給的錢,買了一頭毛驢,沽上一壺好酒,在官道上邊走邊喝。

官道兩旁,皆是田地。如今是種菜的好時節,烈烈驕陽,照在青綠色的菜葉子上,滿是收穫的希望。再向前行,就是潯陽界碑,過了界碑,便不再是廬山派的轄地。綠油油連成片的菜苗,到界碑附近戛然而止。

彷彿有人在廣袤的大地上畫了一條線,線的一側是繁盛鮮嫩的綠色,勃勃生機一直蔓延到天邊去;另一側是龜裂乾涸的土地和零散孤寂的墳塚,烏鴉在荒涼的田野上盤旋,哀哀叫喚。

冇有門派統轄的地方,與無主之地無異。冇有人願意在這裡種田,因為辛辛苦苦種出來,就會被遊手好閒的江湖混混搶走。皇室積弱,世道崩卒,大章律典形同虛設。

洛雲生拉住驢子,站在界碑處看了很久,提筆,在碑石上一字一頓地寫道:

【青青田間苗,滾滾黃沙痕。一線裂天地,莫沾界外塵。誰言草木拙,不懂世間人。寒鴉棲樹聲,忽驚野草墳。】

重重地落下最後一筆,洛雲生盯著那界碑良久,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長此以往,大章將亡。

年輕的時候,仗著一把劍一支筆,走遍大江南北,看到的不僅僅是山河美景,還有民不聊生、大廈將傾。他出身不凡,自小博覽群書,心中懷的是天下大義,總想著靠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同意做皇子的教書先生,給他們講前朝、**典、講治國,便是希望,能培養出一個可以拯救大章的帝王。然而,還是失敗了。一個兩個,隻知道拉攏大門派苟延殘喘,忘了皇族的尊嚴,忘了治國之本。

“哈哈哈哈,世人皆醉我獨醒,何苦來哉!喝酒,喝酒!”洛雲生朗聲大笑,朝著正在嚼樹葉的毛驢舉了舉酒葫蘆。

毛驢看了他一眼,呸地一聲吐出了那片不甚好吃的樹葉,低頭拽了一片菜葉子,嘎嘣嘎嘣嚼得起勁。

一人一驢,就這麼慢悠悠地走下去,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小鎮歇腳。

小鎮還算繁華,有客棧,有酒肆。往來的商販與江湖人,各個形色匆匆。

酒葫蘆已經空了,洛雲生便先去酒肆沽酒。

“可有潯陽酒?”將酒葫蘆遞給店家,洛雲生開口問。

“冇有,過了潯陽地界便冇有潯陽酒。”店家是個身材粗壯的婦人,桌案上放著沽酒的木提子和一把鋥亮的大刀。

“那便要杜康酒吧。”洛雲生掏出一片碎銀子扔過去。前朝是不許當街用銀子的,隻能用銅板;大章開國的時候也是不許的,隻是朝廷管轄越來越鬆懈,江湖中人又不懂這些個,銀兩就漸漸流通開了。

正沽酒間,對麵飯館裡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小孩子。那孩子瘦瘦弱弱的,手中抱著一隻饅頭拚命往嘴裡塞,還冇吃完,就被追打出來的店小二踹倒在地。

“嗚嗚……”店小二和一個守店的壯漢,圍著小孩子踢打,那孩子一邊嗚嗚咽咽地哭,一邊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巴裡。

一柄寒劍倏然刺到麵前,店小二和壯漢趕緊躲閃。

“你們緣何要打他?”洛雲生攔在小孩子麵前,冷眼看著那兩個大男人。

“你冇看到他偷東西嗎?”店小二理直氣壯道。

洛雲生把那孩子拉起來,扔給小二兩個銅板。小二拿著銅板在手中掂了掂,看看一臉書生氣的洛雲生,嗤笑一聲,轉身進了店中不再理會。

待他回頭,那孩子已經撒腿跑開了。酒肆的婦人將沽好的酒葫蘆蓋上,耷拉著眼睛道:“世道這麼亂,先生還是少管閒事的好。”

洛雲生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腰間的錢袋子,腰間空空如也,“酒葫蘆我過會兒來取。”說罷,轉身朝著方纔那小孩子奔逃的方向追去。

追至一處小巷,卻見裡麵站了兩個混混,其中一個抓著那瘦弱的小孩子,將他剛剛偷來的錢袋搶走,將人重重扔到地上。

洛雲生一個箭步衝上去,接住孩子,放到一邊,“多謝俠士相助,那錢袋是我的,麻煩還給我。”

“呦嗬,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這明明是我的錢袋,被這小王八蛋給偷走了!”混混冷笑著,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抬手就朝洛雲生刺來。

洛雲生拔劍,穩穩地擋住混混的刀刃。他的劍術在大門派中不值一提,但對付這種小混混還是綽綽有餘的,不出幾招就把人打倒在地。

混混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吹了個口哨。哨聲落,在街道兩邊的院落裡,突然冒出了十幾個人。

“誰在我們鎮上撒野?”為首的人臉上有一道刀疤,虎背熊腰很是凶惡的樣子。一群人都拿著大刀,看到洛雲生一個文弱書生,輕蔑一笑,問也不問就砍過來。

洛雲生一驚,這些人出招是有路數的,皆是會武之輩,而且武功不低。十幾個人蜂擁而上,他那隻能說一般的劍術很快就有些捉襟見肘。

“謔——”為首的刀疤男子,大喝一聲,讓眾人退開,他自己一躍而起,劈頭砍來。

“咣噹!”短兵相接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迴盪,這一招如千金壓頂,洛雲生被這力道壓得單膝跪地,苦苦支撐纔沒有被砍到脖子。

“嗬嗬,上,砍死他!”原以為這漢子是要跟他比武,冇想到這人在壓住他之後,立時下令讓一邊的小弟上來補刀。

手中的劍不能動,動了就會血濺當場;可是不動,十幾把刀就會穿胸而過。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要葬送於此嗎?

大刀映著夕陽的光芒,照在臉上,洛雲生閉上眼,等待死亡。

“咣噹當!”幾聲脆響,堪堪砍到身前的大刀,被一把鐵鉤齊齊掀開。洛雲生睜開眼,就見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掠過,一掌拍在那壯漢胸口,將那壯漢拍得連連後退,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七……”洛雲生說了一個字,便如同被捏住喉嚨了一般,發不出聲來。因為眼前的一幕太不可思議了,穿著月白廣袖薄衫的少年,正是前兩日才見過的辰子戚。

身形起落,宛若遊龍,一招一式,天威儘顯。這是……龍吟神功!

辰子戚隻出了一掌,烏不見和塗不顯就撲上來,與那一群人戰成一團,另有四個黑衣人,緊隨其後,不多時就將一群刀法還不錯的混混打得滿地找牙。

一隻灰色的錢袋子遞到麵前,洛雲生纔回過神來,接到手裡,重新繫到腰間。

“先生,可有受傷?”辰子戚彎腰把人扶起來。

洛雲生淡淡地行了個禮,“多謝王爺相救。”

“近來這一帶不太平,先生可要多加小心。”辰子戚做出溫和有禮、禮賢下士的姿態提醒道。因為素心宗的事,很多江湖人最近都在這裡帶停留,確實比較亂。離開了廬山派庇護的潯陽城,處處都是危險。

洛雲生點了點頭,並不多言,徑直去酒肆要回了葫蘆,看看亦步亦趨跟著他的辰子戚,緩緩歎了口氣,“王爺若是來做皖王的說客,便請回吧。洛某行到哪裡算哪裡,寧可死在名山大川之間,也不會再去做什麼官。”

說完,仰頭喝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往客棧走去。

“先生錯了,我並非老二的說客。”辰子戚淡淡地著,回頭看了一眼幾步開外負手而立的丹漪。

洛雲生也看到了丹漪,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那位,可是鳳王殿下?”

“正是。”辰子戚微微地笑。他有丹漪在身邊,哪裡需要去做辰子堅的爪牙?

洛雲生認真審視了辰子戚片刻,“殿下果真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慧的……然而殿下所求之事,恐怕與皖王無異,洛某恕難從命。”

辰子戚也不攔他,轉身去買了燒雞美酒,在客棧的院子裡找他醉生夢死的洛雲生,席地而坐,陪他喝兩杯。

“丹漪不許我喝酒,你可彆告訴他,”辰子戚笑著仰頭喝了一大杯,辣得紅了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你教我的那些東西,以前我不懂,就藩這一年,突然就懂了。”

洛雲生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醉眼朦朧地看向手中的酒杯,並不插言。

辰子戚又喝了一口,像是哭又像是笑地輕嗤了一聲,“我看到了你所說的,江山傾頹,民不聊生;也見到了你所言的,皇家式微,天下將亂。”

“王爺……”洛雲生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

“國,還需文人來治,以武治國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辰子戚彷彿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隻是笑著抬手,給洛雲生和自己斟滿杜康酒。

洛雲生端著杯子冇有喝,指尖微微發顫,“這當真是王爺所想的嗎?”

“不然呢,能是鳳王替我想的嗎?”辰子戚跟他碰杯,將杯中的酒喝乾,重重地放在桌上,突然起身,朝著洛雲生深深一拜,“自幼得先生教誨,我知先生對辰家江山憂心重重。不瞞先生,當年在章華台,神明所選便是子戚,得神明指引可以修習龍吟神功。如今大章滿目瘡痍,天德救不了大章,辰子堅也冇打算救。子戚雖不才,願憑一己之力振興河山,讓倉中有穀、衙中有官,習武可以報國、讀書亦可以報國!”

洛雲生手中的杯子倏然落地,定定地看這樣眼前這位樣貌精緻得過分的少年藩王,一顆早已灰敗的心,因為少年的一番話語,突然又恢複了色彩,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喉嚨。

“所以……”洛雲生站起身,將躬著身子的辰子戚扶起來,緊緊攥著他的手腕,“王爺想要洛某做什麼?”那雙既是書生又是劍客的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為了家國大義萬死不辭的決然與希望。

辰子戚微微一笑,“我想要先生,跟我回封地養雞。”

“……”洛雲生半口冇咽的酒液,頓時卡在了喉嚨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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