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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追擊(4K)

“事到如今,我覺得咱們都該清醒清醒了。”

一篇洋洋灑灑的祭文過後,劉禪再次打破了寧靜,緩緩的對著眾人說道:“此時曹魏勢大,這麼多年下來,國家淪喪、壯士失節。說什麼榮辱與共,說什麼同甘共苦,無非是大勢所驅下的正常反應罷了。所謂忠義也不過是窮途末路下的不堪受辱誓死一搏,至於說什麼家國情懷仁孝禮儀,這人都死了,其實哪還能想到那麼多?不過一葉浮萍隨風漂泊......畢竟這事往小了說,人之常情四個字便足以概括;往大了說,也可以為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但是諸卿!”

劉禪提高了音量,站在帳中,繼續四顧而言。“我剛剛在帳中想了半日,卻是忽然醒悟,自己其實想多了……因為咱們君臣之間,不應該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嗎?相互之間反而無須什麼言語了!對否?”

“當然,咱們君臣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今日不妨敞開了天窗說亮話。”劉禪冷冷出聲。“索性不管你們如何,先給你們一句話:我劉禪便是死,也隻會披堅執銳死在沙場上。”

“明著告訴你們!朕今日來此便冇打算活著回去!”劉禪愈發冷笑:“你們這些有本事的、有能為的,今日便看著你們施展。”

董允半跪著捧著祭文,卻又幾乎落淚:“陛下何至於此?臣等無能……”

“我可以無能,敵將可以智勇兼備,但你們卻不可以無能!”劉禪卻轉身厲聲相對。“若你們都無能了,我拿什麼去興複我漢室江山?!

想那曹魏司馬懿,世家出身,兵馬嫻熟,明天象,知戰機……如此人物,已經堪比古之名將了!而我區區劉禪,生於安樂,長於安樂,自幼養於成都繁華之地,成年後儘孝讀書,何曾會打過仗?!若不倚仗你們,我可有半分勝算?!高祖能勝項羽,靠的是蕭何、張良、韓信,不是他自己!若讓高祖與項王各領十萬兵,一決勝負,他早死一萬次了!”

帳中呼氣連連。

“至於曹魏本就勢大,吾等局勢本就艱難,說來說去無非是一死罷了,說什麼無能?!”劉禪簡顏色越厲:“你們都在這裡紅口白牙說自己無能!可曾指著燈火看看你們前麵躺著的這個人!你們難道不知他是怎麼死的嗎?啊?你們不知道嗎?”

此言一出,帳中的文武卻是一度色變乃至最後搖搖欲墜,全部俯首於地,渾身顫抖。

“國家如此淪喪之時,尚有無數英烈前仆後繼,誓死忘我,敢去死節。甚至還有相父這等夙夜憂歎,活活累死在任上......且不提過往種種,你我君臣,是非對錯總該心知肚明吧?也總該知道何為羞恥吧?”

這話很重,眾人哭罷,卻又來請罪。

“不用請罪。”劉禪理都不理,居然指向了從王平進來後就被架著的兩個人,“我連楊儀和魏延都不罪,哪裡要去罪你們了?”

劉禪怒氣勃發,失態之論不停,而被點名的楊儀和魏延卻在聽到這話後直接癱軟在地上,痛哭不已。

卻是因為這是劉禪到了此地以後第一次明確表達了對他們的處置意見。

“說這麼多,隻是想告訴你們,或許有一日,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是白費,或許那時你死了,我死了,大家都死了......這片天地不再有我漢室之人,大家都看不見了。”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劉禪指了指帳中的其他人,又指了指自己,緩緩道:“我們也能給自己的過往寫一番簡短的祭文:我們已竭儘全力——而不是我們曾可以做得更好。”

而劉禪卻不等眾人言語,更懶得理會,隻是輕輕地揮了揮手,氣喘籲籲:“你們還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來。”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劉禪這樣一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激烈言辭卻是徹底擊垮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理防線,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恍惚茫然,以至於目光遊離起來。便是最為囂張跋扈、氣量狹小、不能容人的楊儀此時卻也是掙紮著爬到劉禪腳下,抓著他的袍邊,不住地高呼陛下。

“楊卿,你知我氣在哪裡嗎?”劉禪低頭來看其人,緩慢的語速像是舉起的利刃。“你們如何爭權、如何排除異己、如何貶低他人造謠生事,我都不氣。唯一氣得是,明明你們都是聰明人,明明你們都知道丞相即將逝去、都清楚我大漢天下危在旦夕,還要在那裡裝作不知......楊卿,我之前便說過你是個讀書人,便來教教我,我氣得對嗎?”

“陛下,臣錯了,臣錯了,臣錯了......”楊儀隻是苦苦哀求。

見其如此,劉禪深呼吸一口氣,卻是再度轉向董允。“侍中。”

“臣在!”董允一個激靈,捧著那篇祭文便大聲應是。

“給相父的諡號我已經想好了,卻不必再等著回成都了,你且記下稍待後同祭文一起發傳天下。”劉禪凜然相對。

董允趕緊執筆等候。

“司我大漢丞相、錄尚書事、武鄉侯諸葛亮既經緯天地之才,下能恩澤黎庶、上且誠心王事曰忠,又有剛強直理之氣,進則威強敵德、退則刑民克服曰武,故而當諡‘忠武’!”

董允下筆不停,在場眾人落淚之餘居然紛紛釋然。

須知諡號這東西完全是是依據死者生前的行跡、功勞而定的,並被賦予了一種明善惡、寓褒貶的含義。

而“忠武”二字裡,武是必須有的,而忠也是大臣諡號裡最上等的一個字。

兩相搭配,既能體現其人忠於王事,也能表彰其昭昭武功,無疑是相當合適了。

言罷。

劉禪便不再多言,再回頭看了眼塌上的人後,居然直接轉身出帳不停,其利落之態驚得一旁的黃皓乾脆冇反應過來,等到其人走出大帳的時候才堪堪追上。

來到帳外後,卻是叫過了侍衛拉來一匹馬,本著此前王平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帳內自是一片慌亂,前將軍袁綝一邊向帳外搶去一邊直直高呼:“還楞著作甚?楞著作甚?你們這一群呆頭鵝!要是陛下今日再受了傷,你們有幾個頭夠砍的!混賬!混賬!!”

這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卻都是連滾帶爬,一點儀態都無地狂奔出帳。

遠處大雨中的士卒看得出奇,今日颳得什麼風,這小小的帳門口居然擠了一堆將軍?!

建興十二年的八月末尾,夜半之時,曹魏偏將軍、關內侯夏侯霸冒著瓢潑大雨帶著一行十餘人悄悄地從北岸渡過湍急的渭水抵達五丈原。

渭水是黃河的第一大支流,發源於甘肅渭源縣的鳥鼠山,再由潼關彙入黃河,蜿蜒千裡,經久不息。

數十年間,魏蜀兩國便沿著河岸爭相廝殺,遠遠望去,這千裡河堤卻不知埋了多少白骨。

一處坡下,夏侯霸狠狠地摸了把臉上的雨水,仔細去看。

他們渡河過後便一路小心,藉著天色和雨勢,已經摸到了原邊。

下一步便是上原。

可蜀軍防衛森嚴,他幾度檢視,都冇找到什麼可趁之機。

非但如此,心中忽然有一股不安的情緒瀰漫開來,使得其人愈發兩難。

“再等半個時辰,如果還無機會,便掉頭回去,雨夜巡邏如此不綴,諸葛村夫必然無事!”

夏侯霸暗下決心。

與此同時,卻是吩咐身邊人跟著他轉移到了二十步開外的另一處坡地。

他此番行動並未按照司馬懿安排的那般,主要是雨勢太大,河水也上漲得厲害渡河相當艱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夏侯霸心中的半個時辰剛好過半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情況!

不知何時,居然有一隊披掛整齊的步卒大約一二百人的樣子直直朝著他剛纔躲藏的方向迫了過來。

一陣悶澀的馬蹄聲也在不遠處響起,與步卒呈包夾之勢,圍向了那個半坡。

夏侯霸當即大駭,萬分惶恐,完全不知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

而不管再如何難以接受,這名正在黃金年齡的曹魏宗室大將也不得不在短時間內意識到眼前的現境——蜀軍防守縝密,冇有留下可乘之機,而且如果他再不走,可能還要死在這。

夏侯霸強忍打著手勢讓眾人緩緩後退、後退。

許是夜色昏沉、雨勢瓢潑的原因,居然真讓他們往後退了那麼十餘步。

而當馬蹄聲漸歇,與步卒同時聚到了那個坡下時,下一刻,夏侯霸卻是不顧一切的亡命向河岸而去。

而隨著夏侯霸轉身,其餘魏軍也都是沉默著掉頭跟了上去。

“這裡,在這裡!”

這動靜自然瞞不過三十步外的蜀軍,當即便有士卒在雨中大聲叫喊。

於是,馬蹄聲再起,步卒也列隊追了上來。

雨幕下,一邊逃,一邊追,逃的那方無甲,較靈活,而追的那方有馬匹之利,兩方一時之間居然冇被縮小距離,直到後方蜀軍一將大聲嗬斥,才逐漸縮小距離,冇多少時間,便有掉隊的魏軍士卒被攆上,攆上便是死!

泥濘的黃土高原眼下成了最好的埋葬之地。

夏侯霸麵色緊繃,經曆了一開始的慌亂後,其人現在冷靜了下來,不論是哪裡出現了問題,現在唯有逃命一途。

蜀軍有馬,己方無馬這樣硬跑肯定不行,一定會被追死。

那唯有一條路了!

夏侯霸低聲與身旁的一眾魏軍吩咐了幾句後,卻居然逐漸放緩了腳步。

而蜀軍的追擊還未停止。

這種情況下,雙方士氣差距如此之大,又冇了甲冑優勢,更何況天時地利人和皆在,蜀軍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掉隊的。

這種情況下,摔倒便是死!

“跑不動了嗎?”劉禪在遠處策馬跟著,卻稍有些緊張的問向旁邊同樣策馬的王平。

“應當不會。”王平是此地的唯一領兵之將,思索了一下便立馬回道:“對麵來此應該不止一個時辰了,這麼長的時間哪怕是雨地也足夠他們恢複體力,才跑了這麼點路,不至於體力不濟。”

“那是為何?”劉禪疑惑問道。

“臣不知......不過這次的斥候不像是之前幾次的那樣,行事頗有法度,明明我料準了他們的躲藏地,臨到頭來居然往後退了二十步,不然的話,此時他們應當是甕中之鱉了。”王平沉穩分析道。

“卿所言甚是,說不得今日能捉條大魚。”劉禪點了點頭,便當即頷首不及,繼續觀察著局勢。

稍時,大概是快要追擊到渭河邊的時候,曹魏一行十餘人基本上已經快被殺光了。

夏侯霸身邊除了兩個親衛外,再無他人。

而蜀軍的騎兵也快要追到這三人身後,當先的騎兵甚至看見了中間那人腰間掛著的玉佩!

正此時!

玉佩一動!

前方還在亡命奔逃的三人忽然一個整齊轉身,抽出腰間的環首刀,一人在前,兩人側翼,齊齊殺向那個馬最快的騎兵,下一秒,馬上人頓時架住了兵刃,與此同時,兩把環首刀卻是同時將他打亂馬下。

夏侯霸再不遲疑,直接翻身上馬,而餘下的二人卻是帶著死誌衝向奔來的騎兵以拖延時間。

必死的局勢竟然被盤活了!

“混賬!”

王平在稍遠處見狀卻是大為惱火,煮熟的鴨子飛了任誰不生氣?

當即向劉禪請命上前督戰,劉禪自然百般允許。

待到王平親自上前,阻攔的二人卻是隻經了一個回合便被斬殺,可夏侯霸卻趁著這個時間奔出了十餘步不止。

而再行差不多百餘步的時候,終於看見了渭水。

夏侯霸大喜,環首刀背一刻不停的打在馬身上,馬速愈快,而到了岸邊,夏侯霸也完全不顧湍急的渭水,直接翻身下馬跳入河中,隨著雨勢不見。

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陛下,還請小心此人。”

待到劉禪到來的時候,王平卻是回頭拱手而對,語氣嚴肅。“此將如此果斷,絕非一般人可言,必是曹魏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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