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鏽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 露出室內昏暗又窄小的環境。
一張鐵床,一扇長方形的小窗,照明隻靠走廊上時有時無的燈光。
鳥頭人說:“就在這裡了, 房間號302。”
“現在是晚上六點四十分, 今天的檢查時間已經結束, 你被歸為明日待執行。另外,斯特羅集港口九點執行宵禁, 在那之前,你可以在港口自由活動。”
溫山眠瞥了眼室內環境:“宵禁?”
鳥頭人一板一眼:“禁止夜間活動。”
“意思是九點之前必須回來嗎?如果我冇有回來呢?”
“永久剝奪城市通行證。”
溫山眠蹙眉:“所以這個港口最後能通往哪些城--”市?
這問題溫山眠冇能問完。
因為鳥頭人在那句冷冰冰的“永久剝奪城市通行證”之後,便徑直繞過溫山眠身後, 拖著笨重的金屬腿,“哐當哐當”地離開了這裡。
溫山眠於是隻能默默轉頭,看向鳥頭人的背影。
……一直到現在,他也還是不太能消化當時在水箱上,薩文擊掌後的場景。
黑天下的白頭鳥應聲爆開脊背, 伸出無數金屬骨節。
這些金屬骨節在空中“滋啦滋啦”地旋轉,好像一根根伸長了的觸手一般。
緊接著翅膀處的金屬也開始互相擠壓, 並同海裡出來的黑色巨物相連,最終化為了一個直立行走, 勉強算人的東西。
說它“勉強算人”,其實是溫山眠寬容了。
因為頭為鳥, 上身為鏤空金屬, 下身咬著一地金屬觸手, 這種形態一般很難被認可為人。
這倒不是說人就高級一些。
“被認可”這三個字出現,主要是基於鳥頭人本身就渴望成為人。
它冇有同溫山眠說,但從挺直的金屬脊背,緩慢的走速來看, 是這麼回事冇錯了。
因為這些肢體行為是很違反原始環境的,隻有身在社會群體中的人會這麼做。
至於一隻鳥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又為什麼會想成為人,這誰知道呢?
走廊狹窄、封閉,還附帶淡淡的血腥味。
當鳥頭人離開之後,這裡便隻剩下了溫山眠一個人。
從頭到尾,光是這一層,就有大概十八個房間,卻隻有樓梯口的一盞燈。
除此之外,就連房間內部都是冇有燈的,整個環境非常昏暗。
聽鳥頭人說,這種地方叫做宿舍。
是一種把所有人安排在一起居住,便於管理和檢查的地方。
溫山眠在門口停頓片刻後,最終走進了房間,並將包袱放在了床上。
身後的金屬鐵門“吱呀”一聲關上,溫山眠在原地停頓兩秒,走向了室內的小窗。
透過那根根豎狀金屬,朝外邊看去。
剛剛被鳥頭人從水箱押送上來時,他已經經過了樓下的街道。
溫山眠其實不太能理解這裡為什麼被稱為“港口”,“港口”又是什麼意思。
他隻知道眼下這個島嶼很小。
不是他之前見過的那個黑漆漆海島城,而是從水箱出發,乘船繞過海島城,在海島城斜後方的一個很小的島嶼。
這裡有碼頭,有宿舍樓,有酒館,以及除了酒館以外,零星的三四家店鋪。
按理說,這個設施算全的了。
至少摩斯塔達和越川都是冇有的,溫山眠也隻在巴爾乾見過這麼多店鋪。
然而這裡同巴爾乾呈現的,卻根本就不是一個氛圍。
即便是酒館這樣的地方,溫山眠剛纔經過的時候,也冇聽見太多聲響。
這大概是因為駐守在港口周圍的士兵吧。
全是同鳥頭人差不多的動物士兵,看上去一個比一個冰冷。
溫山眠也正是瞧見他們之後,對薩文的信任感稍稍高了一些。
就像他之前說的,合格的獵魔人不會把陌生人丟在水箱上,轉而自己進入窄小的尼克號。
薩文會這麼做,說明他對控製溫山眠有十足的把握。
而鳥頭人的變體和眼下滿港口的機械士兵也證實了這一點。
溫山眠冇猜錯的話,那個水箱上應該還有很多其他的機械物,能讓薩文確定,哪怕他自己進入了尼克號,留在岸上的人也絕不可能對他怎樣。
擁有這麼強大的武器管控,如果不是真實的話,薩文和鳥頭人最開始根本不需要告訴溫山眠,“黑油違法”、“選擇你接下來想去的城市”這些資訊點。
也不必要在尼克號壞掉的時候不拿下他,卻轉而大費周折地將他押送到這裡。
並且又在將他押送到這裡之後,將房間的鑰匙直接給了他,還告訴他,在九點之前,他可以在港口上自由活動。
這裡的確很陰森,也的確不太友好。
但溫山眠覺得,他或許可以等多瞭解一些的時候,再下定義。
離開窗台,溫山眠拿起鑰匙和羊皮本,決定先去酒館看看。
一層十八間,總共十八層的宿舍,隻有一個樓梯口,一扇進出的大門。
門口有兩個機械士兵守候。
一個是猴頭士兵,一個是魚頭士兵。
溫山眠已經習慣了,想了想,決定詢問那個猴頭士兵:“我是剛剛被送到這裡的……訪客。”
鳥頭人之前是這麼稱呼他的。
“對這裡的情況不是很瞭解。”溫山眠說著,注意到猴頭士兵將腦袋轉向了他。
它佩戴著和鳥頭人一模一樣的厚重眼鏡,並且鏡片處的鐵片又開始對著溫山眠一開一合。
溫山眠沉默兩秒,決定繼續詢問:“能不能請問一下,我的船在來的時候壞掉了,你們的同行隻把我送到了這裡,所以我之後要去哪裡接我的船?”
猴頭士兵冇說話。
溫山眠補充:“那是我重要的朋友送給我的,所以……”
“檢查結束後,詢問檢察官。”猴頭士兵終於開了口。
是同鳥頭人一樣的機械音。
溫山眠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很快便點頭:“好的,那關於檢查結束後我能去哪些城市--”
“檢查結束後,詢問檢察官。”
溫山眠:“。”
行吧,他早該料到會變成這樣纔對。
應該先去酒館的。
之前說過,這個島嶼不大。
宿舍樓的對麵便是酒館,但是因為環境因素,就連酒館都不太熱鬨。
溫山眠一路走過去,發現除了酒館以外的其他店鋪裡,都冇什麼人。
這其中雜貨店的店主,是一個連頭都是鋼筋打造的老頭。
食品店的店主,是一個雙手與下巴全部為機械的青年。
而唯一有客人的服裝店店主,則是一個背後插著發條的金髮女郎。
至於路上時不時會撞上的機械娃娃,眼睛隻睜不眨的女仆,維持機械笑臉的孩童……
不客氣的說,溫山眠人都快看木了。
所以當他踏進酒館,聽見角落裡傳出一句小小的人聲“這裡他媽的也太可怕了吧?”時,內心簡直大為讚同。
與此同時,掛著昏暗燈光,播放著悠揚音樂的酒館內,也有人注意到了進來的溫山眠:“咦,這不是剛剛來的那小子嗎?”
“怎麼就他一個人啊?”
“……其他船員路上都死光了?”
“鬼知道呢。”
“要不要去打招呼看看?”
“我勸你彆這麼做,這人剛送上港口就出來了,都冇有黑煙冷卻期的。咱們的檢查今天可是已經結束了,明天就可以出發。如果在這種時候和這種不清不楚的人搭上關係,回頭拖延了進城速度怎麼辦?”
“對啊,新一季度的中心聯賽可是下週就要開始了,奪得冠軍者可以進入瞭望塔,我可不希望再趕不上這一趟呢!”
溫山眠眉頭一跳。
放眼望去,酒館裡總共有二十幾個人。
分成三個組,坐在不同的地方,其中人最多的一組,也是話最多的。
不過不管是哪一組人,他們看向溫山眠的眼神,都是無一例外的疏離和抗拒。
不願意同他交流的想法已經完全擺在臉上了。
但沒關係,溫山眠聽見了“瞭望塔”三個字,還有“中心聯賽”。
雖然一週後開始這件事,溫山眠冇在大報上看見過,但是不同島嶼收到的大報完整度不同,他們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資訊,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些人顯然抗拒同溫山眠交流,溫山眠也冇有強人所難的意思。
走進酒館後,便徑直朝中心吧檯走了過去,旋即道:“一杯水。”
之所以不論在哪個島嶼,酒館都被稱之為資訊交換所。
是因為在這裡,很多資訊不是問出來的,而是聽出來的。
如果直接走上前去詢問,絕大多數人都會展現出提防的姿態,並對自己知道的資訊守口如瓶。
反倒是撇開他們,不去管的話,能聽見更多有意思的事情。
就比如現在:“……來酒館喝水?我看這小子佩刀還以為是獵魔人呢,難道不是?不然哪個獵魔人不喝酒啊?”
“草,喝水的小孩子,也就是這個港口冇有預賽,否則的話我一定先拿他練練槍。”
“人不一定參加聯盟賽吧?你們見過哪個獵魔人現在還用刀這麼老土的武器啊?瞧瞧我新買的荊棘槍!足足花了兩千多銀呢!”
“有我買的千裡箭強?我這個五千多銀!”
“那我呢?我這荊棘紋披風--”
“彆他媽說了!你們就這麼確定自己一定能去中心聯賽?就我一個人覺得這港口怪怪的?”
“是怪啊,但待都待了三四天了,今天檢查也通過了,明天就能走了,怪關我屁事啊?”
“彆這麼說嘛,我昨天晚上倒是跟樓下的人問出了點訊息,聽說這斯特羅集港口啊,以前……”
杯盞碰到木桌,發出一聲輕響。
港口酒館的老闆是一個身材極好的紅髮女郎,胸前墜著兩個飽滿的金屬球,咬著煙看溫山眠,語態魅惑:“偷聽可不是男人的行為喲。喏,你的檸檬水。”
那些人的說話聲並不大,溫山眠被紅髮女郎一打岔,冇能聽見下文。
抬眸瞥了她一眼:“多少錢?”
紅髮女郎彎唇一笑,支著腦袋離溫山眠近了一些:“如果你今晚能讓我去你的房間的話,算你免費怎麼樣?”
豎瞳。
溫山眠不著痕跡地後退:“不怎麼樣。”
“哎?”紅髮女郎伸手托向自己的胸脯,納悶道:“像你這個年紀的男人,能抵擋住這種東西的誘惑嗎?”
“一個銀幣夠不夠?”溫山眠從口袋裡摸出了塊銀幣。
可紅髮女郎卻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裡,哀怨道:“不能夠吧?”
溫山眠:“……”
他忍了兩秒,還是冇忍住。
或者說他對這個古怪島嶼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遂開門見山:“你下次不如把喉結也改造一下?”
紅髮女郎一哽,猛地伸手捂住喉結,聲音大變:“又掉出來了?!”
……您的喉結到底是什麼結構啊?
你們島上的所有人,又都是怎麼構成的啊?
“不過,這不影響。”紅髮男人說著,恢複了他本身的嗓音,豎瞳看向溫山眠:“我聽說你是獨自登島,且冇有黑煙反應,這樣的身體我可是很久冇有見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了溫山眠一眼,彎彎眼睛,舔唇道:“所以如果你能把房間號告訴我的話,我還是可以給你免費的,怎麼樣?而且關於你那些資訊,我都願意知無不言--”
“一個銀幣,水不要了,謝謝。”溫山眠站起身來,直接朝外邊走去。
這個離開的過程中,他竟然聽見那一桌人在說:“我草,莉莉絲小姐竟然朝他拋了媚眼!而且這小鬼頭竟然拒絕了!他到底行不行啊!這他媽簡直--”
簡直是太瘋狂了。
鳥頭人、金屬人、魚頭兵、猴頭兵、豎瞳金屬球男人,不停開合的鏡片,連男人都認不出來的獵魔人。
再加上來的一路林林總總,這個島嶼到底還有冇有一個正常的--
“砰”地一下,溫山眠速度快到不小心撞上了個人。
來人穿著一件深黑色的燕尾服,眼帶金鍊單鏡,胸口彆著一顆窄小卻閃亮的寶石,頭上還有一頂禮帽,手裡則拿著一個棕色的紙袋。
溫山眠蹙眉抬頭時,正好瞧見對方純黑色的眼低垂下來,長睫帶光,溫柔地朝他彎唇笑:“小先生,我今晚能去你的房間嗎?我也願意知無不言。這是提前給你準備的小禮物。”
溫山眠依言垂眸一看,才發現棕色紙袋裡裝著的,好像是一個黑色的蛋糕。
以及一瓶果汁。
宿舍裡是冇有燈的,附近也冇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於是溫山眠隻能重回酒館,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剛坐下,溫山眠就開聲了:“他們說你的刀老土。”
“是嗎?”秦倦支著下邊看溫山眠一口一口吃奶油的樣子,彎唇:“我的人夠乖就可以了。”
“……您剛剛去哪了啊?”溫山眠說:“突然就不見了。”
白頭鳥說船隻異常的時候,溫山眠冇有多想。
但它一說船內異常,溫山眠馬上就想到了先生。
如果大報上說的是真的,那越往中心島,環境對血族來說就可能會越敏感。
這件事,溫山眠在越川的時候冇有太仔細想過。
那時候的他像是陷入了什麼怪圈,被名叫先生的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一心就想離開越川。
但這一路過來,漸漸感受到沿途的環境之後,溫山眠就開始琢磨這件事了。
雖然當他當時低頭髮現先生和阿二都不見了之後,內心有鬆口氣。
但難免還是會擔心。
“買衣服啊。”秦倦說:“我已經很久冇有買過新衣服了,你從服裝店門口走過去的時候,冇看見我嗎?”
溫山眠張了張嘴:“……”
還真冇有,他當時被那個金髮……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女郎的人,身後的發條吸引了全部目光,冇仔細瞧店裡的客人是誰。
“雖然他們這的衣服很一般,但比和你一起接受審查浪費時間,要讓人愉快很多。”
再加上聽見了小孩對其他人的反應,秦倦今天晚上簡直擁有了雙倍快樂,說起話來都比平時耐心許多,問溫山眠:“好吃嗎?”
溫山眠咬著勺子點頭,舔唇:“好吃。”
很甜,但又不膩,白色的奶油入口即化,是以前冇吃過的味道了。
但問題是:“您哪來的錢啊?”
他們的錢袋都在溫山眠的包袱裡,先生應該冇動過,因為重量冇變。
那他這換的一身……哪來的錢?
“帶走就好,錢自然會有人付的。”
中心島距離溫山眠過去成長的環境越來越遠,卻實際是距離秦倦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越來越近。
溫山眠歪頭,有點在意:“什麼人啊?”
“管家,不重要。”秦倦捏了捏溫山眠的下巴,確定他眼眶的青紫消失後,問了句:“頭還暈不暈?”
溫山眠眨了眨眼。
果然隻有先生能察覺到這些。
薩文和酒館裡的其他人,都認為溫山眠冇有黑煙冷卻期。
但他是有的,那黑煙的確讓他難受了一段時間,否則他不至於在一開始看不見水箱。
而那之後順著薩文的動作看見水箱時,溫山眠更是有一種強烈的頭暈目眩之感。
像是強行破除夢境,從裡邊甦醒過來一般,讓溫山眠很是難受了一段時間。
隻是他冇有在陌生的環境將自己的這種不適感,直接表現出來而已。
“現在好點了。”溫山眠小聲說:“我覺得這邊的煙,和越川山上的濃霧有一點像。”
當然了,冇有像薩文口中描述的那樣完全失去意識,還是同溫山眠的經曆有關。
他內心知道要如何在那種迷惑感十足的濃霧裡保持自我,並且快速調整好自己的身體。
“應該都是從那個黑塔裡傳出來的。”溫山眠說。
其實那三座黑塔,也在港口背後。
港口和海島城,距離黑塔都十分近。
“但是他們好像都冇有提到要用什麼藥,隻是說需要時間冷靜,所以這種黑煙的迷惑性,應該不是血仆那樣持久的吧?”溫山眠說。
秦倦:“嗯。”
“也不知道這裡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和那黑煙會不會有關係。”
溫山眠說這話的同時,無聲地往先生身上靠了靠。
這一酒館的人,除了他兩以外,總共有三波人。
兩撥人少的安靜,隻有那波人最多的,聲音也最大。
而溫山眠剛剛選擇座位的時候,刻意選擇了那桌人的對麵。
不是麵對麵,而是以吧檯為中心,那桌人在左下角,溫山眠坐在右下角。
這個位置不遠不近,同剩下的兩桌人也保持了距離,不容易引起人的懷疑,同時又能聽見那些人的聲音。
那桌人的戒心是真的很低,溫山眠剛同先生坐下來吃蛋糕那會,他們還安靜了好一會兒。
可眼下又大喇喇地開始說起了斯特羅集港口的事情。
溫山眠貼近先生,看上去像是在同他耳語。
實際上卻是在無聲地聽對麪人說話。
“我聽說啊,這個斯特羅集港口,以前就是個實驗場!”
“你們瞧見那黑塔冇?據說,這裡以前是梅斯塔尼爾親王的領地,那些雲霧啊,都是用來造魅魔的!”
“魅魔?什麼是魅魔?”
溫山眠內心發出了同這人一模一樣的疑問,耳朵一時間也豎得更高了。
卻不料自己偷偷豎起的耳朵會在這時被人低頭親吻,旋即很快,一道聲音便傳入了溫山眠耳中。
“你是小魅魔。”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今天去打針了,回來的比想象中晚。
順便彙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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