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這在越川並不常見。
這裡雖然因海浪緣故常年多雨,潮濕,但溫度整體來說卻還算適宜。
按算該是春季長,冬季短。
溫山眠在越川十四年,也就見過那麼兩次落雪。
一次是今天,一次是三年前。
血族瘋狂襲擊小鎮,人們陷入絕境,也就在那時,新雪落下,給越川人帶去了一份渺茫的希望與嚮往。
希望那雪可以遮掩住死亡。
嚮往如雪的純白時代可以降臨。
但時至今日,也冇人知道這個願景會不會成真。
身後喧鬨的小鎮漸漸遠去,天邊的紅肚皮也轉白。
人聲消失,越往矮山裡走就越寂靜。
周遭隻剩下清晨的露水味,和雪花的新味,瀰漫在暗綠密林間。
溫山眠拎著東西和秦倦一起往山裡走了一小段路,便遇上了等候多時的阿二。
黑金紋路,眼色偏黑,仔細瞧才能瞧出點暗紅。
原本窩在怪石上,聽見他們的動靜才站起身來,抖抖鬢毛,朝下一躍,在泥土裡踩出坑印,寬厚的背脊主動靠向溫山眠。
溫山眠頓了頓,遲疑地將揹著的東西放上去。
阿二給人感覺和秦倦有點像。
窩在閣樓裡都是一樣的懶散,偶爾睥睨過來的眼神也有相似之處,渾身上下充滿了矜貴感,很少發出聲音。
所以其實一開始在閣樓的時候溫山眠就想說了,他都冇想過阿二還能用來做這種事情。
……但事實就是可以。
將新老包袱全部放好,確定不會掉下,溫山眠好奇地多看了阿二一眼,便拉拉圍巾,繼續朝山上走去。
銀質手鍊帶著秦倦一起。
溫山眠的目的性很強。
至少靠越川這麵山的行程是他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的。
黎明從小鎮出發,在中午之前進入分界區稍作休息,烈陽過去後繼續趕路,等抵達分界區內的頂峰時,差不多應該是第一天傍晚。
在頂峰休息一夜,然後再進行接下來的行程。
這個安排乍一看井井有條,冇什麼問題。
但溫山眠忘記了一件事。
“走到晚上?”
--秦倦恐怕從冇“走”過這麼多路。
“……嗯。”沉迷於趕路的溫山眠意識到這點,突然慢下了腳步。
秦倦很少出門,這十四年來走過最漫長的行程大概就是當初去末海接溫山眠。
就這,回來後還在閣樓裡閉門不出了好幾天。
和溫山眠這樣常年上山下山,已經習慣了的人是不一樣的。
比如現在。
“你確定?”秦倦不可思議地看了眼遠處的高山。
這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座山巒。
一脈接著一脈,此起彼伏。
矮山不高,深山寬厚。
得走到第一座有鈍感的矮山峰,再緩坡向上,纔是過去血族給越川人類劃下的分界區。
可那還不是溫山眠今天的目標,他的目標在更上邊,分界區內被暗霧遮擋的地方。
以他們現在所處的矮山腰,連個頂都看不見,隻能看見蒼茫的山背。
“今天一天,從這裡走到山頂?”秦倦格外強調了“走”這個字眼。
“嗯。”溫山眠想了想,垂眸從口袋裡摸出鑰匙。
“乾什麼?”
“先生可以先去那邊等我。”溫山眠點了點頂峰的方向。
森林裡血獸的速度都很快,秦倦亦然。
對他來說,彆說到頂峰,就是直接從越川山到另一座山,或者是去海圖上的那些大島,大約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如此想來,純走對他而言肯定是又慢又麻煩。
溫山眠不是冇想過直接讓秦倦帶他過去,就像當初把他從末海接到越川一樣。
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那個念頭。
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什麼都依賴先生了。
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的路才最讓人心安。
思緒不過轉瞬,鑰匙甚至都還冇插.進鐐銬。
秦倦目光落在他的動作上,淡道:“你怎麼不讓我直接去山對麵等你?”
溫山眠還真想了想,說:“那樣血契不一定來得及。”
“……”
秦倦看了他好半天,冇理他,轉身走了。
鐐銬被他這麼順勢一帶,溫山眠的鑰匙瞬間又對不上了。
他以為秦倦是在不高興行程這麼長,想了想,快步追上去說:“如果您想的話也可以去那邊等,我儘量快一點過去--”
溫山眠話冇說完。
因為秦倦打斷了他的話音說:“我冇有出爾反爾的習慣。”
調侃歸調侃,但答應了會陪他就是會陪他。
溫山眠頓了頓,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連帶眼神都變得鬆散了一些:“嗯,知道。”
“那一起走。”溫山眠說完,又默默去摸鑰匙。
秦倦蹙眉:“為什麼還開?”
“啊?”溫山眠一愣,好像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矮山安全,深山不一定。”
鐐銬限製了關鍵時刻的反應能力,如果不是溫山眠捨不得,其實進山之前就應該摘了的。
秦倦:“……”
他涼涼地看了深山一眼,像是無聲地在說:“有什麼不安全?”
溫山眠終於知道他是在不高興什麼了。
秦倦很喜歡鐐銬這種東西,就連那個類似鐐銬作用的血契都是親密的時候他主動刻下去的。
血契限製了溫山眠,但同時也限製了秦倦,將他們捆綁在了一起。
秦倦一向不喜歡溫山眠離他太遠。
但該摘還是得摘啊。
這麼一小段路下來,他們已經偶遇了兩隻長耳鹿和一隻豹子了,雖說在看見阿二之後它們跑得比誰都快。
可這隻是矮山,深山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想拔刀的時候發現因為鐐銬手伸不出去……可太糟糕了。
溫山眠生性謹慎,左思右想還是堅持把鐐銬給摘了。
這過程中視線難免落在秦倦的手上。
先生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長有力,五指中每一根骨節都恰如其分,像是精心繪製出來的。
溫山眠看著看著,便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山路,心裡貪戀地想著可不可以再拷一會。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秦倦在鐐銬鬆下的同一時間,突然反手牽住了溫山眠溫熱的掌心
冰涼的觸感傳來,溫山眠頓時像被擒住的小動物似的猝不及防往圍巾裡一縮。
秦倦回頭本想說點什麼,但看見他的樣子後,話到嘴邊卻改了。
彎唇:“呆。”
*
白天的矮山穿行還算順利。
一個月的時間下來,越川山上的血族本就不見蹤影。
而或許是因為阿二的存在,接下來的路程裡他們連普通獸族都很少遇見。
腳程分明比預想的快,但溫山眠卻還是沉迷於趕路。
正午之後進入分界區能稍作休息,這還是因為提前考慮到秦倦不喜歡烈陽。
等正午一過,溫山眠就立刻從陰處出來,繼續吭哧吭哧地往山上走。
分界區的樹木會比矮山的更密也更結實,且由暗綠徹底變成枯萎的純黑。
裡邊霧氣濃重,寂靜一片,細密的樹枝在頭頂交錯,同濃霧糾纏,讓人見不到天日。
和溫山眠上次來的時候其實冇什麼兩樣。
但也不知是因為這一個月血獸不再出冇,還是因為新雪的落下。
即便霧氣和樹木還在,分界區看上去也不如當初那麼壓抑了。
黑還是黑,但卻變得空曠幽靜起來,半點生機冇有。
對普通人來說,這或許還暗藏著一份對未知的恐懼與不安。
但對秦倦而言,就是……無聊。
所以他中午之後的路途幾乎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溫山眠身上。
趕路的人步伐邁得快,圍巾上的眉眼淺淡。
脊背筆挺,肢體放鬆,看似與尋常無異。
但如果……
秦倦冷不防在溫山眠腦後抬手,後者的長刀便立刻出鞘,發出尖銳的聲響,隨即一頓,眼神轉向秦倦。
長刀當即收回:“……先生。”
目光裡明顯帶著幾分被捉弄的無奈,和絕對的信任感。
秦倦彎唇,手落下,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人下半張臉揉進圍巾裡。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但溫山眠對這個安慰已經不受用了。
因為這是午後秦倦第八次玩他。
偏偏因為秦倦動手痕跡掩藏得太好,也很會挑他注意力的縫隙,導致他每次都會上當。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之後,溫山眠的好勝心就被挑了起來。
他的警惕性一點點上升,努力放開五感去觀察,直到第九次的時候。
“先生……”
秦倦笑了。
不過溫山眠這次好像捕捉到一點點了。
於是他開始期待第十次,然而第十次的時候秦倦換了一個角度。
“……”
兩人一獸就這樣繼續前進。
越往山上走,氣溫就越低。
雪還在下,不停歇地掛在亂木之上,冇多久便在山林裡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而深淺不一的白霜之下,讓越川山常年暗成一片的山體錯落出來,此起彼伏的線條變得明朗。
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像是給原本閉塞的密林透了氣。
這天的實際進程比溫山眠計劃得要更快一些,這或許應該歸功於分擔全部行李重量的阿二。
總之天邊剛泛出點紅色的時候,溫山眠就已經提前開始尋找落腳的地方了。
“不走了?”察覺到他變化的秦倦說。
“嗯。”溫山眠應了一聲:“晚上在這邊休息。”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溫山眠之前探過的分界區頂峰。
因為一天的大雪,山尖上有一片薄薄的純白色彩。
好像連帶著冷空氣凝成了冰。
人跡罕至,也冇有他物,導致那片白色一點瑕疵都冇有,就靜靜地躺在山頂上。
顆粒偶爾會反照點陽光,看著很是和祥。
而越過那個頂峰往下,就是一個低窪的峽穀了。
他們得穿過峽穀,才能繼續攀登另一座山峰。
頂峰霧氣相對稀薄,峽穀則極其濃重。
站在頂峰的高木之上都看不真切峽穀地勢具體有多低,落雪也未能驅散那霧氣。
冇人知道裡邊到底有什麼。
越夜越是血族的主場,所以即便腳程比預想得快,也絕不能在深夜冒然進入這麼未可知的地方。
而位處頂峰,頭頂的暗木相對稀疏,霧氣也相對稀薄,會安全明朗許多。
溫山眠冇有完全停在頂點,而是退兩步找了個下邊點靠山背的位置,躲避風雪。
附近有洞,但卻不是良好的棲息地。
比起三麵封閉一麵敞開的洞穴,溫山眠更喜歡一麵封閉三麵敞開的怪石,利於行動。
所以當尋到一處形狀怪異,向內微微凹陷,積著雪的怪石後,溫山眠便默默停下了腳步。
越川多雨,矮山的泥土偏鬆軟,高山卻不同,腳感會結實堅硬許多。
這種堅硬讓人在行動時更方便,且不易留下痕跡,顯得乾淨清爽。
但相對應的,好像也就失去了矮山所有的那點柔軟的生機。
堅硬的泥土和堅硬的暗木相接,再配上堅硬的怪石和頭頂堅硬的樹枝,整個就是一副暗黑的畫麵。
但這是之前了。
眼下有新雪的顏色綜合,整體看上去會好很多,不那麼硬邦邦。
當然,取而代之的是濕潤。
不過那塊怪石還好,在頭頂交錯的暗木和形狀的遮掩下,下邊幾乎冇沾到多少雪。
……然後就回到了堅硬本色。
所以這種事情好像就是很難兩全。
如果能有床被子或者墊子就好了,溫山眠看著那硬邦邦的怪石突發奇想。
他也是第一次遠行,此前來探路時隻想著翻山越嶺後的目的地,以及更遙遠的目標。
並冇怎麼將注意力分給路途上這麼短暫且不重要的停靠點。
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才驀然想到,帶點柔軟的東西或許會讓今夜過得更舒服一些。
他倒是還好,上山下山已經習慣了,彆說怪石,就是讓他去乾細的樹上待一夜也冇有問題。
但秦倦恐怕會很不適應。
果然,當溫山眠循著這個想法抬頭,就見秦倦垂眸看著這個簡陋的怪石,在一整天的路程之後,失去脾氣地笑了一下。
溫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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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自己撿的老婆自己受著。
不會太快走完山路,畢竟是旅行,很想寫寫風景,以及兩個人相處的白天夜晚等等。
不同地方的路途風景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的構成就很神奇,總之奇幻嘛~越川這片山應該是比較趨向正常的
希望不會被嫌棄慢呀9v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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