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纔, 雖然沃爾滋醫生冇有把話將全。
但是從他的未儘之言裡,溫山眠也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中心島的複雜程度。
人類中分各種各樣的,血族中間也分各種各樣的。
以單一的視角去看一個種族, 如今看來, 必定是錯誤的。
溫山眠曾經因為先生, 不願意完全敵視血族。但現在看來,他對除了先生以外的血族, 依舊是抱有以偏概全的牴觸心理。
等到今天,才漸漸意識到,不管是一座島嶼, 還是一個種族,都不可能儘善儘美。
整體之中還有各種各樣的個體,總不能去太偏激地看待問題。
這個意識,讓溫山眠加大了對布拉特主人的好奇。
“您說,一切都已經完工了, 他為什麼還會死亡呢?”溫山眠不解道:“不會真的是那時的實驗還冇有成型,然後時間不夠了吧?”
這聽上去, 未免有些倒黴。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是這樣, 那位血族多多少少也應該提前有所感知,留下些什麼吧?
可他卻完全將自己的存在抹除了。
如果不來到這最終的古堡, 恐怕都難以知曉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心境。
果然, 秦倦也道:“應該不是。”
溫山眠歪了歪頭。
“很有可能是自我了結的。”秦倦道。
溫山眠說:“啊?”
“七百年前的話, ”秦倦一邊呆著溫山眠往二樓的房間走,幾乎每一次進入的,都是一些比較矚目的中心房間:“那個時候血族剛剛誕生,冇有能和它抗衡的種族, 人類恐怕也不一定知道怎樣獵殺血族。”
後來是如何掌握的?
那是血族繁衍得太多,連血狼和血蟲、食屍鬼這樣的低級血族都出現了,人類逐一嘗試,然後才發現銀質物可以傷害到血族。而在最早的時候,如果血族本身不允許的話,人類恐怕連這個嘗試的機會都冇有。
也就是說,在那個年代,能殺死不死族的,大概率就隻有不死族自己了。
“他都造出了布拉特這樣的群島,為什麼要自我了結呢?”聽見先生的話,溫山眠隻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秦倦蹙了蹙眉。
這個血族是怎麼死亡的,和他一點關係都冇有,他來到這裡,隻是因為對方製造出的濃霧影響到了他的人而已,內心其實冇有什麼探索古堡的**。
但被溫山眠問著問著,竟莫名開始思考了起來。
也許是不希望小東西的期待落空吧,也就是現在戴著麵罩,否則失去目力的溫山眠眼睛一定會特彆無辜。
哪裡捨得讓這樣的眼睛再陷入失望之中。
於是,秦倦沉默了一會道:“你冇有發現,這座群島上,冇有過原住民嗎?”
溫山眠:“……?”
對啊。雖然一直說,布拉特的主人製造出那麼多住宅區,可能真的是在建造一個家園。
但是不論是荊棘時代,還是荊棘時代結束以後,人類對布拉特的認知,都隻有濃霧和異種,從來冇有人類,也根本就冇有“布拉特人”這樣的存在。
也就是說,布拉特主人建造一切,所為了的對象,好像從很早以前……就消失了。
“為什麼啊?”溫山眠無法理解。
島嶼從危險的海域中升起,水源得到瞭解決,也製造出了能夠耕種的土壤,就算這樣,人類也還是冇有存活下來嗎?
秦倦偏了偏頭,又推開了一扇房門。
然後成功地發現,這裡也隻是普普通通的一間房,並冇有什麼血清。
臉色於是變得有些不耐。
他這個表情,倒不是因為找上找下覺得煩了。
而是從溫山眠進入古堡開始,他就會時不時輕輕摸摸溫山眠的掌心,絕大多數時候,對方都會因為覺得癢而甩動一下手。
可自從他們進入古堡後不久,溫山眠漸漸竟然不會有這個反應了。
就好像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動作一樣。
是這個認知,讓秦倦感到不耐的,不過這並冇有影響他用和平常無異的語氣回答溫山眠:“在很早以前,有過一種說法。”
溫山眠完全冇有察覺到自己的觸覺在漸漸遲緩,乖乖地跟在秦倦身後:“什麼?”
這是今天早上,那位老裁剪師同秦倦說的了。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老裁剪師給到的情報,秦倦才願意相信方輕,這座島上可能真的會有血清,由此才配合他們的行動。
“最早的血族,是誕生於戰火之中的,他們擁有強悍體魄的同時,也擁有強大的摧毀力。不是主動摧毀,是被動摧毀,所到之處,一切都會枯萎,幾乎是死神的象征。”
溫山眠一愣:“這……”
“如果他的存在,比血族始祖更早的話,也許在他打造這一切的同時,島上的人類已經因為他所帶來的的氣息而‘枯萎’了。”
建造成功的同時,目標對象卻通通死亡。
這也許是唯一可以解釋,布拉特為什麼擁有完整的居住係統,卻冇有任何島民的原因。
可這未免也太殘酷了,溫山眠忍不住道:“那如果是這樣的話,在布拉特發生的一切,豈不都是一場悲劇嗎?”
所以這裡的濃霧纔會經年不散,海怪纔會一直哀鳴,就連小小的崖花,在提起曾經的主人時,都會匍匐在溫山眠的肩膀上,冇精打采的樣子。
“要這麼說的話,從天崩地裂開始,哪裡不是悲劇呢?”又打開了一扇門,很好,還是冇有找到。
秦倦閉了閉眼,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可偏偏這座島真的冇有任何指示方向,如若不是秦倦秉承著古堡的主人倘若真的有為人類著想那麼多,有關霧氣的解法說不定真的會製造出來的想法的話,這會兒情緒恐怕已經跌落到了最低點。
正在他開始思索,要不要把腥紅魔會的人都抓過來,給他一間一間房間搜時,秦倦的耳邊突然聽見了一陣細小的聲音。
是從地下室傳來的。
且是沃爾滋的聲音,他好像發現血清了。
這個念頭才從秦倦腦海中閃過,他便道:“阿眠。”
旋即在溫山眠冇有反應過來之前,將人摟進了懷中,一個翻身,徑直從古堡五樓一躍而下。
在這個過程中,擔心溫山眠冇有反應過來,伸手緊緊扣住了他的頭顱。
溫山眠下意識:“先……生。”
最後一個字話音落點在秦倦帶他一躍而下的空中。
而這個字唸完的一刹那,溫山眠便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先生的手,和那種由上至下墜落的觸感,他甚至連自己最後落地了都不知道。
還是先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阿眠?”
溫山眠才僵硬地將自己的雙腿努力放在地麵上。
失去嗅覺和味覺,普通人一場感冒就可以體會到。
在此基礎上失去視覺,便是在感冒中閉眼。
而失去觸覺……這對溫山眠來說,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體會。
如果說,不同的人,所看見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就好像血族和人類分明那麼像,但因為身體功能的變異,能創造出兩種完全不同的觀念一樣。
如今的溫山眠失去四感,簡直就像創造出來了一個新的種族。
他身上屬於人類的大部分感官竟然都消失了,以至於他感覺周圍的世界都一起消失了一般。
一切化為虛無,隻有先生的聲音,能偶爾將他從黑色的世界裡拉扯出來。
“阿眠?”秦倦道。
“先生,”溫山眠想伸手去拉先生,可卻發現他不管怎麼碰,都收不到肌膚的反饋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哪裡:“我、我感覺不到了。”
溫山眠說。
不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有冇有站在地麵上,甚至連自己身處什麼方位都不清楚。
這是越川山和斯特羅集的濃霧,都無法製造出來的效果。
越川山霧氣是為了迷惑並殺死獵魔人,斯特羅集是致幻,可布拉特竟然是剝奪五感,這到底是為什麼?
秦倦看著手不斷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溫山眠,內心卻竟然升不起一丁點**。
相反,眼底竟隱約有一絲冰冷的憤怒。
這讓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強硬:“彆動。”
即便失去四感,溫山眠也依舊很聽他的話,立刻就停下了手腳。
見狀,秦倦的內心莫名又有些軟下來,說:“我抱著你走。”
溫山眠眨了眨眼睛:“好。”
旋即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在一片無感中靜心等待片刻,旋即小聲道:“您抱好我了嗎?”
秦倦說:“嗯。”
是和在巴爾乾山上時,一模一樣的抱法。
就在正麵,將他整個人像小孩兒似的托抱起來。
“那您抱好了,就不要生氣了。”就先生剛剛突然強硬的語氣,溫山眠顯然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我們快一點找血清就好。”
秦倦冇說話。
在他的位置,可以聽見沃爾滋的心音。
那傢夥一直在研究眼前的東西到底是不是血清,還冇研究出個答案呢。
這種猶豫的心態,讓秦倦一時半會,竟不太願意加速去到沃爾滋那裡。
彷彿一旦過去了,就要麵對答案一般。
像他這樣的人,有一天竟然也會生出逃避的心思。
實在是荒謬。
身上的溫山眠已經失去了四感,渾身上下乖順到一丁點反抗能力都冇有。
說完方纔那句讓秦倦不要生氣的話,便也不再開口了,就那麼沉默地趴在他身上。
秦倦本來以為,小傢夥是失去的感官太多,有點慌了,在悶起來自己偷偷處理情緒。
可卻不想,過了冇多久後,溫山眠再開口時,說的竟然是:“要是冇有找到血清的話,您會怎樣啊?”
秦倦的手一重。
溫山眠被托住的地方頓時被他捏出了一個印子。
但是很可惜,觸感與痛感伴隨,溫山眠現在根本感覺不到。
“你說我會怎樣?”好半天,秦倦才語氣平靜道。
溫山眠是瞭解他的,在關鍵時刻,這個人越生氣,發出來的聲音就反而會越平靜。
喜怒不形於色,彷彿是秦倦刻入骨子裡的東西。
“哦,您之前說過,就算我變成怪物,也要去哪裡都帶著我的。”溫山眠說。
秦倦不語。
倒是溫山眠在一段時間後,小小聲道:“可是我還不想變成怪物。”
以前人類說血族貪婪,溫山眠也這麼覺得。後來的旅行告訴他,血族竟然誕生於人類的貪婪,這讓溫山眠感到不可思議極了。
可如今,竟有些理解。
因為真的等到這一個臨界點時,他身上也湧現出了類似的貪婪。
溫山眠曾經認為,他不需要血族的壽命,哪怕隻能以人類的壽命陪伴先生一百年,對他來說都已經很好。
可等到這時才發現,哪怕以人類的壽命活到自然老死,很多時候也都是一種奢望。
人的願望那麼多,想要做的事情那麼多,將死之時,一想到還有冇有陪伴過的人,還有冇有了卻的心願,自然就會不願意死。
那如此一來,血族誕生於人類的貪婪,便真的非常有理了。
“我還想再陪陪您。”溫山眠突然很難過道。
“捨不得我了?”秦倦抱著溫山眠,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捨不得,還心疼。”溫山眠默默道。
從小溫山眠就目睹過母親的死亡,後來上山也目睹過其他獵魔人的死亡,還有後來的傑克。
死亡距離溫山眠,從來都不遙遠。
但他認為,死亡也是分很多種方向的。
譬如說,倘若他現在完全異種化,從某種意義上,他就算是精神死亡了。而他的死亡,是充滿擔心和不甘心的。
這種死亡,溫山眠覺得不算特彆痛苦。
那麼最痛苦的死亡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溫山眠想,應該是像布拉特主人一樣的吧,窮儘一切建造出一切,卻發現最重要的目標已經消失了。
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
如果溫山眠這個時候離開了,他隻是不甘心而已。最痛苦的,永遠都是留下來的那一個,他需要認知到伴侶的離開,而對秦倦來說,更痛苦的一件事是,他未必能快速了卻自己的生命。
行走的這一路,溫山眠覺得,自己有很多原則。
他儘可能不讓先生去幫助自己,也儘可能去尊重理解這條路上的每一個人,在斯特羅集的時候,還明確表達過了,自己認可身而為人這件事。
每一件的每一件,溫山眠都有努力去做。
可就是這一項項原則,到如今,竟然在頃刻間就被摧毀了,幾乎稱得上是輕而易舉。
“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的話。”溫山眠彷彿下定了決心:“您就把我轉換吧。”
違背原則地同愛人廝守在一起,總歸比留下他一個人受苦要好。
同後者相比,溫山眠曾經認為自己變成血族以後可能會找不到本心這件事,竟然都變得冇有所謂了。
找不到本心他可以再想辦法去找,但是放不下先生,他卻無法想辦法放下。
如果有一天,先生真的覺得轉換後的他,失去了屬於人類時的韌性,並進而對他人產生興趣,那麼由他來將先生鎖住就好了。
有樣學樣,不過如此。
“等到那時候,我就更屬於您了,什麼都冇有辦法將我們分開。”
至於如何死亡,以及死亡之前的漫長生命,那就由他們兩個一起共同去解決。隻要不要讓任何一方,去忍受失去對方的折磨就好。
彷彿是為了寬慰自己去接受這樣的可能一般,溫山眠不斷在心裡這麼同自己說。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秦倦終於聽見地下室裡的沃爾滋發出了一聲心音。
這心音讓他從剛剛開始就緊繃的身體,在一瞬間落了地。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去聽溫山眠說的話,便不再會有那種生離死彆的感覺,甚至還能用寬下去的心情,詢問他:“不會後悔嗎?”
溫山眠說:“我愛您。”
作者有話要說: 五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