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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溫山眠最後花費了非常大的力氣才爬上半山腰。

而這個攀登過程竟比他之前和血仆對戰時都驚心動魄得多。

陡峭的山路配濕滑的石麵實在是麻煩至極。

溫山眠中途不慎又滑下去了幾次,肌肉一直持續緊繃狀態。

好在這山路雖然陡峭,整體卻也不至於是直上之勢。

找到方式後隻要力度控製得當,即便下滑也不至於直接摔下去。

艱難離開穀底氤氳的霧氣,再垂首望去,溫山眠才發現他剛剛的感知原來並不是錯覺。

這峽穀裡的暗霧就是比早些時候要淡了很多,在半山腰回望時能見度都高了不少。

溪水的光澤在一些霧氣最稀薄的地方甚至能亮入人眼。

而頭頂已是又一天黃昏。

紅色殘陽在天邊翻滾,同前一日晚霞的樣貌異常相似。

但今日的相同時間,溫山眠卻已不在越川山,轉而抵達了他此前隻能在越川山上看著的對山。

兩山對望時看著不算特彆遠,但這一番上下卻委實花費了不少功夫。

相比之下,這邊山峰會比越川那邊更高一些,頂部一樣的濕滑平直,不再有斜角。

所以溫山眠在攀登時不得不借住了匕首。

而等到最後一點點高度時,他一手攀上石壁,手臂再一個用力,身體就翻躍了上去。

然後他終於看見了對山的背麵是什麼樣子的。

這是一座未曾探索過的全新山脈,相比峽穀和越川山,它的山勢明顯要平緩好走許多。

但其中又有那麼點熟悉,因為依舊是暗木暗土連帶一點點霧氣。

如果說越川那邊是一個斜上陡下的角山的話,這邊就是陡上緩下再急上的連山。

冇有峭壁,路途可以說是肉眼可見地好走了許多。

當然,因為暗霧依存,所以這新的山脈裡會有什麼還未可知。

再翻過這座連山又能遇見什麼同樣不知道。

不過因為前麵的經曆,溫山眠心裡已經大概有一個數了。

他上來時,阿二正在前方地上趴著,包著血仆的屍袋被它遠遠丟在了一邊路上,看都懶得看。

待溫山眠登上來時,懶散地張嘴打了個大哈欠,然後斜了他一眼。

像是在戲謔他的爬山速度。

溫山眠:“……”

秦倦不喜峽穀的潮濕,顯然也已經上來很久了。

他對於溫山眠即便幾次三番滑回去,也不願意讓他帶上山這點非常不滿意。

坐在阿二背上,視線同阿二大差不差地斜了他一眼。

好像……也是在戲謔他的爬山速度。

溫山眠:“…………”

他動了動嘴,冇吭出聲。

默默把下半張臉藏進圍巾裡,隻露出一雙垂下的圓眼在外邊。

於冷空氣中吸吸鼻子,然後將匕首收回刀鞘,再彆進長刀下邊的武器帶中。

在說“走吧”之前,溫山眠想了想,回眸朝越川山的方向多看了最後一眼。

身處其中,和遠遠觀望的感覺是決然不同的。

溫山眠在越川山頂時,因為對其已經非常熟悉,所以注意力始終落在這邊的山脈上。

那麼多次眺望讓他知道這邊的山尖比越川山的高,知道這邊山頂的暗木比越川山的更壯大也更結實。

甚至覺得殘雲從這邊山尖翻滾而下的畫麵異常耀眼。

但如今真正抵達了這邊,再回首看去。

溫山眠又發現他當初因為已經熟悉而未曾多加觀察便匆匆離去的越川山,其實也很美。

尖端白雪,往上是暗木,往下是山壁。

有那麼一處山壁的白雪被破壞,是他當初下山時留下的痕跡。

雖然更矮小一些,樹木更細一些,但這並冇有什麼。

不過是另一番風味罷了。

此時它就這麼靜靜地坐落在比這邊顏色更深沉的夕陽餘暉中、溫山眠的眼睛裡。

山脈之下熟悉的越川小鎮和越川人同那山尖一起再次浮上眼前。

那是溫山眠的來處與歸途。

他在原地稍作休息,於晚霞中看了那山脈最後一眼,便轉過了身,朝前邁步。

說:“走吧。”

*

一天之內在陡峭的山壁一上一下,對體力的消耗必定很嚴重。

可溫山眠在多年的狩獵中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山間活動量。

雖然上來比他想象中要累得多,卻也不至於精疲力竭。

尤其是看見新山之後,他內心有些許興奮。

方纔爬山的疲勞感都直接一掃而空。

再加上此前遭遇的指向血族勢弱的種種,讓溫山眠決定稍微往前再走一段路,探一探這片新山。

之前說過,這邊的山脈會比越川山那邊更平緩,更好走。

然而這其實是錯誤的。

是因為溫山眠之前站的位置太遠了,再加上有淺淡的霧氣遮擋,導致看物時趨向整體,這才顯得平緩。

實際當溫山眠走近後就發現,連山雖然還是連山,平緩卻絕對不平緩,更彆提好走。

因為這邊的暗木實在是太大了,宛若瘋長一般,和越川的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暗木本是綠木,像血獸曾經也是普通獸族一樣,因為受到了血族的影響枯萎凋謝,才變成黑木。

而它們雖然在徹底轉換成黑木的一瞬便會枯萎凋謝,停止生長。

但與此同時也會儲存下原本身為綠木的一些特征。

比如頭頂的樹枝,再比如深入土裡的樹根。

樹枝兩邊都有,但樹根這種東西在越川那邊卻並不明顯。

越川山的山林雖茂密,可個體相比這邊卻偏窄細,樹木與樹木之間有不少供其他動物活動的正常山地。

導致溫山眠一直以為所謂的樹就隻是長出地麵的那麼一根,然後再向上分叉出去而已。

是進入了這片山區後溫山眠才知道,原來樹根在泥土下也是可以分叉的。

根部在腳底盤盤交錯,呈野蠻生長之勢。

即便不再發揮其原始作用,也依舊存在。

這就導致這一片山區幾乎冇有任何一段地麵是完全平直的,腳永遠能踩在凸起的樹根上,一不留神還會被絆住摔跤。

溫山眠顯然不太習慣這樣的地勢。

但轉念一想這將會是接下來大部分山路的樣子,便也冇有偷懶以他更熟悉的方式直接從樹上走,而是努力去適應。

直至走到一棵參天巨樹下,溫山眠才緩緩停下腳步,驚愕地抬頭看去。

……這絕對是溫山眠迄今十九年,見過最大的一棵樹了。

它位處這邊山脈中靠深,也就是山勢裡緩下再急上那個“急上”的全部位置。

冇錯,全部位置。

溫山眠最開始在山頂往下全觀時,以為平緩的下坡之後角度劇烈,突然需要費力攀登的上坡,其實並不是真正的上坡,而是它無比粗壯的枝乾。

而上麵密密麻麻交錯的樹枝也並非由多木組成,僅它一棵而已。

卻能在淺淡的霧氣中叫人誤以為是山體。

直至走過來後才發現不對勁。

而如今站在這棵巨木之下再抬頭望去,那場景就就更壯觀了。

它屹立於山崖之後,地勢趨向平緩的山地之上,浩大的身體幾乎遮擋了整片天空,將其他的黑木襯得是那樣渺小。

而交叉出去的樹枝則彷彿一張天網,直接將人與天空隔斷。

以細密樹枝來釀造一種彷彿進入地底的特殊感覺。

頭頂已經由晚霞漸漸轉至夜空,今日的夜空同昨日一般閃耀。

透過薄霧,一片一片碎進這黑色枝乾交錯的巨網內,投射下點點光芒。

而那積著厚雪的大樹在星空下卻顯得浩蕩又寂寥。

溫山眠張了張嘴,良久才說出一句:“先生,這難道也是曾經的綠木轉換的嗎?”

他從未見過這樣大的樹。

如果它曾經也是綠木,那按照轉換後便定型的規律,在它過去可以生長的時候,它該度過了多少個年頭?又經曆了多少風雪?

秦倦抬首看了眼,說:“嗯。”

溫山眠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有生以來,並冇有見過真正的大樹。

是聽李奶奶從老一輩那傳下來的,說真正的大樹非常美。

它們與雪花同舞,與大風同歌,與四季同程,可以變換出不止一種色彩。

以浩大的身體滋養萬物生靈,能讓人類心神寧定。

古老的人們喜歡環樹而居,他們將樹木當做神祇,繪製圖騰。

因為失去樹木,對人類來說其實是不亞於失去食物的悲慘。

而大多樹木在被轉換為黑木之前,也確確實實是在溫柔地守護大地的。

溫山眠曾經對李奶奶這段說法感觸不深。

因為越川山上的樹木整體偏窄細,全靠密集形成山林之勢。

而對於未見過綠木真正樣子的獵魔人而言,窄細其實意味著脆弱,他揮一揮刀就可以砍斷。

尤其在分界區中,黑木其實是比血獸更不起眼的存在,讓他根本難以意識到其重要性,也不明白古人類為什麼會尚木。

直到他看到這一棵。

樹乾粗至百人難以環抱住。

溫山眠在確定這附近冇有危險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被轉換為純黑色的枝乾。

上邊的脈絡深淺不一,觸感乾燥冰冷。

對動物來說,被血族轉換後或許還能算活著。

但對植物來說,被血族影響至枯萎的一瞬便等同於死亡。

所以這棵參天老樹在溫山眠的手下,簡直比泥土還要寂靜。

冇有聲音,冇有生命。

巨大的身體在長空下隻剩下一種死寂的悲壯。

血族統治的荊棘時代持續了五六百年之久。

這意味著這棵大樹在失去生命後,最高可能在這裡又屹立了五六百年。

它不能再和風雪同舞,不能再和大風同歌,也不能再和四季同程。

隻是無聲地佇立在這裡,以另一種方式持續地看著大地,和大地上那一點點被腐蝕的生靈。

還有滿山其他黑木一起。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樹……”溫山眠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先生,您說它轉換之前會是什麼樣子的?這些枝乾都是綠色的嗎?翠綠?”

“不是。”秦倦答:“隻有樹葉是綠色的。”

“樹葉?”溫山眠回頭:“那是什麼?”

“脆弱的東西,年年生長又凋謝,周而複始。”秦倦也在他身後數米的地方看著這棵蒼茫的暗樹。

“……奶奶說,會凋謝的纔是生命,所以以前的人類纔會那麼崇尚大樹。”溫山眠對於秦倦說“脆弱東西”時的語氣似乎不大讚同。

秦倦淺淡地笑了笑:“但人類尚木的根本原因是樹不會凋謝。”

至少不會輕易凋謝。

溫山眠皺了皺眉,回過頭來,好像冇太聽懂秦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喜歡就停在這,”秦倦不欲多說,他對大多事物的興趣都太淺了,連談及都懶得,很快便結束了話題:“你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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