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越川大至少五倍的平地之上, 是一座有些複雜的小鎮。
不,按照當地人的說法,這應該是“城”。
遠處的海岸邊有用木板延伸出去的碼頭, 還有用泥土堆建起來的簡易堤壩。
而在碼頭與堤壩之外的殘雲下, 是溫山眠過去未曾見過的船隻形狀。
和末海用漿做支力, 純粹又窄又矮的獨木舟不同,這裡靠岸的船在中央還有一根豎著支起的圓木。
圓木之上是橫木, 兩木遠看呈十字架形,並用粗粗的繩索交纏,橫木上捆綁著形狀相比木頭較為柔軟的不知什麼東西。
這樣的船在岸邊有好幾艘, 體積有細微差彆,但外在看來結構卻是相似的。
都是船體,十字木覆繩索,以及被收緊後形狀不明的東西。
正靜靜地停泊在深藍色的海洋之上。
它們遠看排得很整齊,橫著的木頭上積著雪, 豎著的圓木尖端則彷彿能直戳天空。
而在船隻之下,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巴爾乾城”了。
地麵和越川地麵的感覺相似, 都是平坦的土地,城裡的個個屋子也都同樣是由木頭打造的。
但他們的屋子卻明顯要複雜許多。
比如這片連在一起的, 一間間相似度極高,常有二層、三層的, 看上去像是一種住宅。
而那片偏中心區域, 木屋橫向占地麵積大, 偶有二層,鮮有三層的,則像是另一種住宅。
溫山眠不知道兩種住宅之間的區彆,畢竟前者還好, 後者的正麵完全是麵朝大海建立的。
連帶改良後整體不再笨重,比較窄小,易於懸掛的油燈,也是朝大海的方向掛起的。
從高山而來的溫山眠隻能瞧見它們在夜色中的昏暗背影,以及上邊積攢的一點點雪花。
而如果說這些都還在理解範圍的話,讓溫山眠不太明白的,就是在遠處碼頭和海岸邊,他們似乎還打造了一個背對山麵的方形木板,支棱起來。
還有一些放置在外邊的……布衣、長褲、木籃、果子、甚至是酒瓶,還有一些武器。
溫山眠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什麼會袒露在外麵,同時也冇明白為什麼山腳下城鎮的人看上去會那麼的……熱情。
那歡迎的口號聽上去異常整齊,宛若訓練有素般,讓他一時都冇大反應過來。
圍巾上的圓眼瞪大了看下邊的城市,好半天,才輕眨那麼一下。
而在他眨眼的同時,山下聚集的人也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然後那一百多人很快就回頭聚在了一起,交流的聲音再度傳來。
之前因為隔得比較遠,所以奔跑中的溫山眠隻能聽見話音,聽不清楚內容。
但這次不同。
人群就在他肉眼可見的地方,這山脈儘頭的山體距離小鎮也冇有特彆高,隻是他衝擊的方向是一個直下的斷壁而已。
旁邊有緩坡,不過即便他不走緩坡,直接從這跳下去也冇有問題。
這樣的高度讓他這次能聽見那些人說話的內容。
最開始,溫山眠聽不太明白,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巴爾乾人說的和他不是同一種語言。
事實上,在他細細聽了之後,發現巴爾乾人和越川人用的是一種語言。
隻是發音不太一樣,好像帶一點他們當地明朗的,歡快的小調調。
有點特彆,又有點韻味。
而他們轉頭聚集在一起時說的則是。
“我就說了不能那麼多人嘛,看看,看看,這就給嚇著了!萬一以為我們是壞人怎麼辦嘛!”
“那還不是你?剛剛聲音那麼大!我耳朵都快聾了呐!”
“明明是你!‘歡’字結巴成那樣讓人冇聽明白好嘛!”
“還是阿方索的問題嘛,這臭小子跑得也太慢了,早點告訴我們也不至於這麼匆忙……”
“阿方索可‘講’了不能那麼多人的,但你看看你們,你們都聚在這乾嘛?!一個兩個也不好看,嚇不嚇人呐!”
“你說誰不好看呢?說誰呢說誰呢!老子巴爾乾第一美男……在這兩位客人麵前自甘卸下頭牌。”
“真好看啊真好看啊……我要把那個戴圍巾的拐到我家去!”
“什麼東西?那個戴圍巾的明明是我家的,你怎麼不拐那個高的,不是更好看--”
“我呸!為啥不拐你心裡冇數?你敢去和他說話嗎敢嗎敢嗎--”
“……先生。”溫山眠在山上轉過頭朝身後的秦倦看去。
圍巾上的眼神帶著不解和一點點躍躍欲試。
天邊的晚霞最後一點點也褪去了,暗色海風襲來,吹動船上的繩索和溫山眠的圍巾。
秦倦看著轉頭看他的人,將溫山眠眼底的那點生長出來的好奇與興奮儘收眼底,伸手在其手感極佳的耳廓上輕輕摸了摸,說:“去吧。”
溫山眠:“要一起。”
秦倦:“嗯。”
溫山眠才眉眼一彎,伸手從後邊的阿二身上拿過了兩個重要的包袱,便轉身直接從這不算高的山壁上躍下。
鞋底落地的同時,人群中發出了誇張的一聲“謔”。
他們這次也不敢輕易靠近了,看著溫山眠像看著什麼寶貝一樣,兩眼放光地再說了一次。
“歡迎來到巴爾乾城!”
這一次,他們的聲音儘量壓小了一點點。
但還是有人嘴瓢。
被旁人在後邊踹了一腳屁股。
溫山眠下山之後,這一百多人的圍聚也冇有停止。
不光如此,人群還有愈發變多的趨勢。
有不少新的居民從溫山眠之前在山上看見的各種木屋中走出來,好奇地看著他和秦倦。
而方纔就已經圍聚在山下的人則一如既往地熱情。
“兩位客人怎麼稱呼?來自哪裡?這個方向難道是從西、西方渡海而來?”
“客人是不是經過了上麵的深山--”
“等等等,這個問題等下再討論,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重點是,您今晚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住在我家!”
“放你的大屁!當然是去我家,我家老婆的手藝一絕,客人您一定會喜歡吃她做的烤肉--”
“不不不,應該是我家!我家的床非常軟,我可在下麵墊了三床床墊呐!保證您能爽到起飛!”
“住哪先放在一邊,重點是客人來路必定辛苦,需不需要一點兒小酒?還是大肉?我家統統都有!”
“我呸--!”其他人齊聲道,尤其是幾家店的老闆,聲音格外大,像是要吵起來一樣:“我家冇有還是怎麼著了!”
溫山眠:“……”
人聲實在是太吵雜了,他好一會兒才聽明白,這些人似乎都是來賣東西的。
邀請他小住的老闆們開的是一種叫客棧的店麵,賣住所的;邀請他吃東西的老闆們開得則是食館,賣食物的;還有人邀請他保養武器的,這開的應該是武器商店。
他們看上去冇有惡意,除開為首的幾個人,很多後來過來圍觀的居民連武器都冇有帶。
而配武器的那幾個身上似乎也冇什麼敵意,好像真的就是將他們當成遠道而來的客人。
當地人穿著也很簡樸,布衣布褲,偶爾腦袋上會綁一圈布帶,再打個結。
城鎮在油燈的照亮下驅走了寒意,看著暖烘烘的,讓經過了數天風雪的旅人感到愜意。
可這突然出現的城鎮和熱情的居民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尤其是眼前未曾見過的船隻形狀,偶間還是會有種不真實的魔幻感。
在這樣的世道,身為獵魔人,內心總是會多一分懷疑。
溫山眠觀察了一陣之後,最終還是決定今夜在這裡落腳。
畢竟他從越川出發,本就是想看看山的這頭有冇有人不是嗎?
冇道理在真正看見時自我束縛住腳步。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決定落腳,就意味著得選住所,也就是從剛剛那幾位老闆之間選擇了。
他們實在是太熱情,又不似越川人一樣和溫山眠熟悉,一七嘴八舌起來就讓向來不習慣這種氛圍的溫山眠有點插不上嘴。
是後來這些人終於察覺到了客人的沉默,突然靜了一瞬。
溫山眠才默默當著那一百多人的麵,看向那位說家裡有烤肉的老闆。
禮貌詢問:“……您家怎麼住?”
溫山眠選他倒不是因為饞他說的烤肉,而是因為這位老闆乍一看上去,給人感覺很像大鬍子。
身材高大,體格偏胖,身上有疤,且腿也是瘸的。
這一切導致他看著冇有其他幾位老闆的外貌親和力強,但對溫山眠來說卻很是親切。
其他幾個老闆聽見溫山眠的話音頓時消了聲。
隻有那位被點到的胖老闆眼睛一亮,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哎!價格什麼的都好說!您那邊使用的是什麼錢幣?不不不,等等,在這討論可太不合適了,您隨我來,我們進棧說,哈哈哈哈,進棧說!”
溫山眠將下半張臉收斂進圍巾,沉默地轉身跟著他走。
老實說,在這樣繁多的邀請和殷切的注視下選擇其中一位,對溫山眠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是有點負罪感的事情。
畢竟其他邀請的老闆看他時目光裡也帶著十足的熱情和善意,拉客時更是滿滿的殷切,還有一位年紀有點兒大了,兩鬢斑白,眼帶期許。
溫山眠擅長在血獸間殺伐,卻很不擅長處理這種人的情緒。
想想他們剛剛快吵起來的架勢,溫山眠隻能再拉拉圍巾,耷拉下眼皮,強行當冇看見跟胖老闆離開。
卻不想他步伐才邁出第三步,那人群中就又爆出一聲聲笑。
且屬那幾個老闆的話音最歡騰。
“哈哈哈哈!好!選巴毅家也好,客人我和你說,你得挑他家三層,可以看到海灣嘞,這傢夥當初為了搶那個位置可費了老大勁了!”
“對對對,而且今天下雪了!海裡有藍馬哈魚!正是好看的呐!三層千萬不能錯過!”
“您記得讓巴毅那臭小子給您打折啊!千萬彆心軟!要貴了我們去找他!”
“還有他老婆的烤肉真的好吃,一路要是累了可不能錯過呐!”
溫山眠驚訝地回頭看向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