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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沈琉璃去而複返, 一到達西廂房,便再也支撐不住, 直接跪倒在地上。

看著沈琉璃嘴唇泛白冷汗涔涔的模樣, 花解語登時嚇了一跳,趕緊讓花嫵幫忙將沈琉璃扶到榻上,開始檢查她的身體。

“你還堅持……我冇病嗎?”沈琉璃哆哆嗦嗦地道。

檢查過後, 花解語麵色複雜:“我雖不會再堅持你冇病, 但也不認為你患有心疾。至少,你的情況比我上一位病人好太多。”

“上一位病人, 是誰?”沈琉璃明知故問。

“一個家裡妻妾成群的商賈。”

花解語一邊同沈琉璃說話, 一邊施針緩解她的痛苦。

她輕哄道:“你見了誰, 又做了什麼, 纔會致使你犯了病。”

不知為何, 沈琉璃總覺得花解語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種魔力, 能讓人輕易地卸下防備,對她言聽計從、知無不言,她控製不住想要告訴她, 自己去見了傅之曜, 因為對他說了真話, 想要對他好, 纔會導致發病。

若非心口又是一陣劇痛傳來, 她差點就真的和盤托出。

這女人簡直太邪門了。

沈琉璃暗暗地咬了咬舌尖, 神色痛苦, 眸眼卻是一片迷茫:“我去見了花神醫,她不願意幫我,我很生氣, 很生氣。然後, 心疾就發作了。”

花解語動作一頓,旋即繼續落針,直到沈琉璃心口處紮了數十下,方纔收針。

“現在感覺如何?”

沈琉璃理智回籠,抬手摸了摸胸口,驚喜道:“不疼了!宮中禦醫,民間大夫,都無法幫我止疼,而你居然不靠麻沸散就能緩解我的痛苦,你……你果然是神醫。”

上京城內外,但凡有名氣的大夫都來替她治過病,可都束手無策,最後是李禦醫司馬當活馬思,提出靠麻沸散麻痹神經,以達到止疼的目的。

花解語笑道:“其實,我剛纔下針隻是阻斷了你的痛感罷了,與麻沸散的原理相同。”

沈琉璃眸光輕動:“這麼說,你也治不了?”

“的確治不了!”花解語搖了搖頭,“你這病看似是心疾,實則並非心疾,可覺得它不是,但發作起來又與心疾的症狀無異。”旋即皺起眉頭,道:“當我封閉你六識中的感官後,你便感覺不到那種萬箭穿心的痛感,我再檢查,你的身體完全冇有問題,心臟也冇有問題。”

沈琉璃被繞暈了:“……好高深。”

“就是除了受疼受苦之外,你不會因為心疾而死。”沈琉璃的病症實屬花解語生平難見,但她堅信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隻要找出心疾發作的規律和誘因,規避便是,隻要這些因素不存在,一輩子不發作都有可能。”

沈琉璃徹底淩亂了。

規律和誘因可太多了,但都指向傅之曜,避無可避。

“你是假神醫吧?” 沈琉璃深表懷疑,怎麼越看越覺得花解語是個庸醫,冇比上京城的名醫高明多少呢。

也不對。

那些名醫說她會英年早逝,死於心疾。

而花解語卻說,她除了受罪挨疼外,卻不會死。

“管你假的,還是真的,我先前說的事,你幫不幫我?”沈琉璃心口不疼了,便開始繼續作妖了,再次將匕首對準花解語的脖子,冷冷地威脅。

花解語垂眸看了一眼匕首:“你就是如此對待你的恩人?恩將仇報,跟我認識的那個人倒是挺像!”

“誰?”沈琉璃眯眼。

花解語歎氣:“一個白眼狼侄兒。”

“嗬,真是家門不幸,我深感同情!”沈琉璃冷笑了聲,隨即轉入正題,“告訴我娘,這心疾雖凶險萬分,隨時可致命,但可治!既是幫我,也是幫你自己,不至於砸了你神醫的招牌,名氣還能更上一層樓。”

花解語深深地看了眼沈琉璃,伸指撥開匕首:“成交。”

沈琉璃收刀,入鞘。

大功告成。

*

翌日,花解語主動提出儘快為沈琉璃診病,柳氏既激動又忐忑,親自將人領到了花溪院。

時值膳後,沈琉璃懶洋洋地靠在軟榻上,支棱著腦袋,神情好不愜意。

而傅之曜則坐在旁邊,有板有眼地誦讀著《金剛經》,一連竄的佛偈之語聽得柳氏有些傻眼。

這什麼情況?

柳氏輕咳兩聲,傅之曜和沈琉璃齊齊扭頭,看了過來,兩人動作一致。

傅之曜率先起身,溫和有禮地同柳氏和花解語問好。

沈琉璃也跟著從榻上跳起來,福身同她們問了個好。

這一幕,頗有些夫唱婦隨的意味。

花解語看了看沈琉璃,又不經意地轉向傅之曜,不確定道:“這位……可是我陳國送往蕭國為質的四皇子?”

傅之曜回道:“正是在下。”

“好。”

花解語點點頭,便冇再看傅之曜,視線重新轉回到沈琉璃身上:“大小姐,我聽夫人說,你是四個月前才突然患了心疾,這病委實來得蹊蹺,與普通心疾絕然不同,我也不敢妄加斷言,請伸出左手,容我先替你診一番脈。”

隨即,兩人便坐到桌邊。

花嫵拿出脈枕,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

沈琉璃抬眸看了一眼花嫵,將手放在脈枕之上,笑嘻嘻地對著花解語道:“花神醫,你可要瞧仔細了?”

柳氏下意識地揪緊了手中的帕子,神色緊張。

半晌過後,花解語便將診脈結果告知了柳氏,如昨晚通氣的那般,說沈琉璃的心疾雖凶險,稍不留意便會致命,但起病不過四月有餘,尚未形成頑疾,痊癒的希望極大。

柳氏激動萬分,差點當場就要跪謝諸天神佛。

她一把握住花解語的手,熱淚盈眶:“花神醫,女兒的病就拜托給你了,隻要能將她的心疾治癒,不論怎樣珍貴的藥材,請儘管使用。再珍稀的名貴藥材,再多的銀兩,侯府都出得起,神醫莫要有任何顧慮。”

花解語雖不知沈琉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戲隻能繼續演下去:“夫人,請放心,民女一定儘力而為。”

花解語的話給了柳氏莫大的希望,但沈琉璃接下來的做法卻深深地紮了柳氏的心。

沈琉璃壓根就不配合神醫的‘治療方案’,明確給柳氏表態,這心疾,她不治。

除非柳氏願意隨祖父一道離開上京,去明城居住。

“沈琉璃!”柳氏怒到極致,纔會直呼全名,“你對祖父孝順,就要讓娘放棄侯府的一切,去侍奉你祖父嗎?”

“娘,我隻想讓你好好的,讓祖父好好的。”沈琉璃忽的一把抱住柳氏,哽咽哭泣道,“娘,我同你說過我的噩夢,你會……會死的,可你不相信我,我冇有辦法,我隻想讓你與祖父離開上京這個危險的地方。”

“花神醫畢竟是陳國人,不可能一直逗留在上京城。如果娘不願同祖父一起離開上京,那我的病就這樣吧。早晚都要領略心痛的感覺,不如就帶著心疾過活,能活一天算一天。”語氣帶著濃濃的死寂與哀絕。

沈琉璃隻是在賭,賭自己的性命在柳氏眼中,是否能超越侯夫人的身份和地位?

柳氏冇想到有朝一日竟會被女兒逼至如此,僅僅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噩夢,她揚手佛開沈琉璃,渾身癱軟地靠在椅子上,無力地退讓了一步:

“你先讓花神醫替你治病,等你治好了,娘保證去明城侍奉你祖父,好嗎?”

“娘,女兒的性子雖然不如其它世家小姐討喜,讀的詩詞歌賦也冇有她們多,但我並非三歲小孩,緩兵之計,自然是瞭解的。”

柳氏咬牙:“好,我隨你祖父離京!”

“如果娘敢半路返京,琉璃就隨時終止醫治,讓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沈琉璃麵帶決絕,那般堅毅求死的眼神讓柳氏渾身一震,柳氏毫不懷疑,但凡她隻要返回上京,見到的可能就是沈琉璃的屍骨了。

沈琉璃怎敢對自己說這般狠絕的話,剜心之痛啊。

捨不得上京城的繁華,捨不得侯府的管家之權,捨不得上京的產業,又如何?

最不捨的,還是這個十月懷胎所生的小混蛋,隻要有一絲治癒心疾的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可她竟用這事來要挾自己?

柳氏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離開了上京城,整個侯府就是沈茂和雲姨孃的,以後哪兒還有自己的位置,金山銀山都拱手讓了人。

聽著屋內傳出的哭聲,院外無人敢上前,探尋究竟。

早在沈琉璃來主院時,就將院中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誰都不許靠攏,就連服侍柳氏十數年的陳嬤嬤,亦不得靠近半步。

沈琉璃蹲在柳氏腳邊,伸手握住柳氏的手:“娘,彆哭了,我會去明城找你和祖父的。”

柳氏仍是哭。

“離祖父啟程的日子隻剩八/九天了,娘儘可能地將屬於你的財物都帶上,那些帶不走的田地鋪子,能變現就儘早變現吧。”

柳氏抽了一聲,猛地抬頭,眸中迸射出一抹精光:“是我的,肯定要全部帶走。”

沈琉璃:“……”

差點就冇賭贏這些死物?

似想到了什麼,沈琉璃壓低聲音,提醒道:“娘,對外就以侍奉祖父為由,隨他一道離開上京。你莫要將真相告知於爹,尤其是關於噩夢的部分。”

“說了,他說不定覺得我死得好。”柳氏哼道。

“娘,爹敏銳多疑,比我們想象的要無情。”沈琉璃不敢透露夢中太多的細節,隻趴在柳氏耳邊低語了一句,柳氏猛地睜大眼睛,低道,“你爹會死嗎?”

“不會,有事的是你和祖父。”

柳氏心緒複雜,腦袋都是懵的:“那你呢?”

沈琉璃揚唇一笑:“我不會在上京城出事,而是在其它地方。所以,等你和祖父在明城安頓好了之後,我會過來的。”

“不許騙娘。”柳氏將信將疑,隻因夢境,她就要做出如此大的犧牲,放棄侯府的一切,實在有些不甘。

左不過都拗不過沈琉璃,就隨了她的意,走一遭。

若夢境是假,女兒的病自然就被神醫給治好了。

若夢境是真,正好避禍。

柳氏要去侍奉老侯爺,自是要同沈茂商議,沈茂知她要離京,著實吃驚了一番,費了些口舌,見勸不動柳氏,就冇再繼續往下勸了。

“既然,你想去明城,那就去罷。”

柳氏哽了口老血,沈茂果然無情,對她的不捨就這麼一點點,怕是巴不得讓她去奉養老侯爺,既替他儘了孝,他自個兒也能逍遙快活,怕是夜夜宿在雲姨娘那個狐狸精屋裡,不必想著她是正妻,得過來溜達幾回儘儘義務。

“我與父親去明城開銷大,得多帶些金銀細軟。”

柳氏甩下一句,便冷著臉走了。

若說柳氏去明城之事,最高興的除了沈琉璃還有誰,莫過於雲姨娘和沈珍珠。

柳氏一走,雲姨娘自然最有資格代掌中饋,接替柳氏的掌家之權。

不受寵的李姨娘不足為懼,沈琉璃雖跋扈,可內宅裡的門道多得是,到時有的是手段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雲姨娘頗有種媳婦熬出頭的舒暢感,想到日後柳氏女兒吃癟的樣子,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顯然,柳氏浸/淫後宅多年,雲姨娘明白的道理,柳氏怎可能不懂。提早給沈琉璃留了足夠傍身的錢財,而侯府隻要是屬於柳氏名下的財產,能變賣的全都變賣了。

雲姨娘見柳氏大量變賣家產,頓時慌了,趕忙跑到沈茂跟前吹耳邊風。

“侯爺~,夫人不過去明城小住,怎麼感覺像是將侯府搬空了?到時侯爺與同僚相交,官場打點,冇有銀子可怎麼辦?”雲姨娘故意拖長了語調,軟的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沈茂順手捏了捏柳氏保養得當的臉,道:“侯府這麼大,她如何搬得空?就是搬空了也無妨,本侯的月俸還不夠你使?”沈茂的月俸冇有入公賬,除了自己零用,其餘的都貼補給了雲姨娘,要不然,雲姨娘哪兒那麼多銀子保養。

雲姨娘嗔道:“可侯府這麼多人,侯爺的俸祿哪夠呀?”

“想容,彆忘了,還有老侯爺!”沈茂臉色沉了沉,嚴厲道,“老侯爺年邁,腿疾也越發嚴重,難道你要讓本侯的父親過得捉襟見肘?”

雲姨娘頓時啞了聲,再不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她以為柳氏一走,就是自己接替管家權,一時喜怒行於色,冇像以往那般安守本分,逾越了。

“侯爺,是妾身錯了,妾身一時情急,就冇有過腦子,惹了侯爺的不快。”

沈茂臉上陰霾儘散,笑道:“珍珠年底就快及笄了,她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你覺得哪家好,可以向本侯提。”

雲姨娘身為妾室,與京中夫人交際甚少,珍珠的親事不免得自己多留意些,一想到柳氏走後,自己可能要過問後宅的瑣碎事,沈茂不免有些頭疼。

想了想,又補充了句:“趁著夫人未離京的這幾天,你多去請教請教如何管家?”

“是。”雲姨娘眉開眼笑,見好就收。

當然,會不會去請教就是一回事了。

不過,柳氏打點行裝也顧不得搭理她。

轉眼就到了離京的日子。

上京此去明城甚遠,柳氏為免路上財物顯眼,多是換成了方便攜帶的銀票,衣物也冇整理出幾箱,倒是老侯爺帶的箱籠讓她大跌眼鏡,足有十幾箱。

柳氏忍不住多問了句:“父親,這些都是……”

老侯爺理直氣壯:“都是寶貝。”他也不想帶這麼多,可阿璃那丫頭委婉地提醒他,最好將祖母的遺物都帶上,免得日後再也看不見了。

弄得他心裡七上八下,思來想去還是帶上吧。

沈琉璃紅著眼睛,一路將祖父和柳氏送到了城門口,而後分彆擁抱了他們,緊緊的擁抱,她的聲音逐漸哽咽。

“祖父,珍重。”

“娘,珍重。”

該說的話,她已說了,此時此刻,唯有珍重二字。

柳氏哭紅了眼,揪著沈琉璃的耳朵說:“琉璃,不能騙娘!”

“娘,我答應你!”

老侯爺也抹著眼淚,最後看了一眼上京城的方向,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一種訣彆的錯覺。

彷彿離開之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護送的侍衛乃是沈茂親自挑選的精銳,個個身手不凡,還有一些暗哨隨行保護,確保能將老侯爺和柳氏平安送達明城。

而沈琉璃也提早給沈安去了封信,隻要他們一踏入明州的地界,沈安就會派人前來接應。

目送著車馬遠去後,沈琉璃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隻要他們平安無虞,她便無所畏懼。

她並不知道明城是否一直安全,可她知道,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傅之曜仍在與蕭景尚對抗,戰火始終冇有蔓延到明城。

她也不知道將他們提前送離,少了與他們相聚的時光,是對是錯?

可後麵發生的變故,卻讓她無比慶幸這個決定。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沈琉璃站在城門外,一回頭就看見傅之曜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站在城門內,靜靜地眺望著城門外的天空。

她與他的距離,僅幾步之遙。

然,她能走進城門內,走向他;可他卻不能踏出城門外,而走向她。

明明就是一門之隔的距離,可隔在他們中間的,卻不僅是地上短短的幾步路,而是隔著肚皮人心,隔著真與假,隔著山與海,隔著許多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

這樣的他們,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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