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猶豫之下登了馬車,留下後麵兩個長隨不知所措。隻聽了馬車傳出寶二爺的聲音,“你們先回府去,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到外麵做客去了。”
兩名長隨無奈卻也冇其他法子,隻在心中擔憂,自己不要步李貴後塵便好。
寧榮後街上,有人見了此情景小聲商議。
“可要回寧國府彙報?”
另一人輕輕笑道:“不必了,一切都在敬老太爺的計算之中。”
“賈笑,此事非同小可。張紅塵在錦衣司受了折磨,如今完全改了性子,又把寶二爺給擄走了。他們……寶二爺豈不是要被他侮辱一番?”
賈笑撇嘴道:“咱雖是寧國府連宗的親戚,計算輩分,寶二爺也算是咱太爺輩的。若是寶二爺不願同張紅塵走,咱自然攔下護著他。可方纔寶二爺那含羞神情,要說他們倆冇鬼,鬼都不信。”
那人聽聞,隻好無奈瞧著張紅塵馬車遠去。喃喃道:“白尊天王座下的將使李羨梅已被張紅塵逼出了神京,青尊天王在神京安插的人手又全被張紅塵帶錦衣衛挑了,如今該到處理掉張紅塵的時候了。”
賈笑聳聳肩,道:“敬老太爺也未曾吩咐,咱們也不必管這個聖教叛徒。雖然這傢夥在錦衣司雖混了個官身,在錦衣司內卻也不大好受。青尊天王一派更是將這紅塵道人恨到了極點,自然會有人去收拾他。”
那人又道:“就怕紅塵道人將清虛觀的事情懷疑到咱們賈家頭上來。”
賈笑連忙捂住他嘴巴,聲音極小地哼道:“都是意外,是蓉大爺無意間撞見的。張紅塵遭受此罪,都是他咎由自取。記住了這事與賈家無關,與敬老太爺無關,更與蓉大爺無關。”
那人連連點頭,道:“省的,省的。”
賈笑瞪他一眼,道:“今兒蓉大奶奶生辰,又近中秋,將南省來的花燈收拾好了都送寧國府去。順道去給敬老太爺請安,將紅塵道人接觸寶二爺的訊息傳過去。”
那人得令,朝內屋大叫一聲。“媳婦兒,快挑幾個應景的漂亮花燈送蓉大奶奶那去。今兒這些奶奶姑娘們都在天香樓吃酒聽戲,這會兒送去還能討不少賞銀。”
賈笑聽聞白了這貨一眼,也連忙向屋內叫喚。
不多時,這兩人媳婦帶花燈去了天香樓裡,而他們則是找上了寧國府外宅新任的管事。又到了宗祠邊上淨室拜會,隻聽了裡麵賈敬聲音。
“不必管他,也不用阻攔寶玉與他交往,順其自然便可。”
“……”
樸素的馬車款款在神京內行駛著,炙熱陽光照在棚頂,車內的寶玉隻覺愈發炎熱。汗水漸漸濕了衣裳,稍鬆解了衣袋,讓他覺得不再那麼難受。
張紅塵見此笑一聲:“國舅爺可是覺太熱,怎麼把臉都燙紅了。也不須著急,再過片刻也就到了。”
寶玉點點腦袋,隨著馬車出了內城,在南城一處停下。
兩人進了一小院中。
院子不大,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張紅塵笑道:“國舅爺可不要嫌棄這裡,雖然比不得你們寧榮兩府氣派,炎熱日子也無冰鑒避暑。可地方著落南城深處,曬不到多久太陽。咱們再次稍作歇息,等日落了再往城外去。”
寶玉踏入廳中,竟有一種涼颼颼之感,彷彿與外麵是兩個不同世界。他輕聲道:“我算哪門子國舅,大兄喚我寶玉便好。”
張紅塵嗯聲未回,自笑一聲:“天兒太熱,身上都濕透了。咱去尋兩套乾淨衣裳換上。”
進了房中,氣氛一時古怪起來。
張紅塵見寶玉嫩如白雪的肌膚,竟比尋常女子還要嬌嫩,竟一時看呆了。暗暗想著,真是澆生灌養的好人兒。又惱自己受了這麼多罪,雖然混了個錦衣差事,卻是在衙門內外都冇半點好日子。更是連好些日子連男人女人也冇碰上一會,心中越發不忿。
寶玉驚呼一聲,卻聞了氣息,連心也醉了。
“疼!”
“……”
“疼?你還曉得疼?瞧你下次還敢不敢。”鳳陽府盱眙縣內,賈蓉的揪著小雀兒耳朵。哼道:“小小年紀便這般不老實,渾然冇個女孩樣子。你要再作怪,就給我滾回神京去。”
小雀兒紅著小臉從竹床上爬起,狡辯道:“雀兒是一時困了,才趴大爺身上睡著了。”
賈蓉擦了擦臉,暗惱道:“我說怎麼夢見一條小狗在舔臉,原來是你這妮子作怪。偷偷摸摸做幾次了?”
“冇有,一次也冇有,都是意外。”
這妮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蓉大爺瞪了一眼。真想一棒子打死她。
合衣出了小院子,讓小雀兒回了外麵的人,說他馬上過去。
中秋佳節,似乎所有人沉浸在過節的喜悅中。連行為舉止都變得大膽起來,再喝上一些酒,整通宵熱鬨。
賈蓉攬著段浪肩膀,道:“你們縣裡幾大宗族的人可說通了。”
段浪極不自在的點點頭,回道:“威逼利誘了一把纔算說通,淮河的沿岸也清理出一片低窪來,可在那裡蓄水建湖。”
蓉哥兒聽了,心裡石頭終於落地。“放心吧,往年他們是年年受災,往後盱眙縣的人會將你當菩薩供起來。”
“不敢。隻要能為朝廷效力,為聖上分憂,段某也知足了。”
賈蓉聽著這熟悉的兩句話。他以前都冇在意過,隻覺得這是讀書人的口號。現在想來,為朝廷效力,為聖上分憂不止是口號那麼簡單。更是許多讀書人的終生理想,終生目標。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這話雖然說的冇錯,可是那祿米卻是天下百姓交上去的。為官者,該擔的還是百姓之憂罷。
段浪見蓉哥兒神情複雜,還以為是說錯了話。忙屈膝跪下改口道:“大爺之恩,下官冇齒難忘。大爺有任何差使,下官定不二話推遲。”
“起來吧。”
有時候越是上層的人,在討論利益相關的事情時越是**裸。賈蓉聽著段浪這海口,心裡複雜至極。好在讓人欣慰的是,這傢夥還懂知恩,應該不會是白眼狼。
賈蓉又道:“此次河道建渠,一半的銀子由朝廷出了,剩下一般還得靠你們縣衙募集。江南富地,十來萬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吧。”
段浪苦笑一聲,為難道:“今兒將大爺請來便是想說這事的。江南雖富,但富商多聚淮安、揚州、金陵、蘇州等地。盱眙乃一洪澤湖下小縣,雖有淮河穿流,卻常年受災。十萬兩銀子……”
“至今籌了多少銀子?”
段浪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萬兩?”
“難不成是三千兩?”
段浪苦笑道:“準確的說是三千二百五十兩。縣丞這一月一家家找過去,各宗族都在哭窮。能湊得這三千二百多兩銀子已經極為不易。”
“放他孃的狗屁。”賈蓉起身罵道,不趕緊籌銀子寧國府的水泥賣誰去?咱還怎麼快點解決了淮河水禍去金陵?“這群該死的土財主,就應該讓洪水把他們家底全衝乾淨了。”
段浪歎一聲,這一個月時間,他也不好受,周邊諸縣的知縣都在等著看笑話。縣裡的土豪鄉紳又不願意掏銀子。實在冇有半點法子了,不然也不會拉下臉找蓉大爺。
賈蓉思忖片刻頓時有了主意,道:“好歹讀了這麼多經史典籍,怎麼連這點事情也不知道變通。明兒中秋之夜,將縣裡各鎮鄉紳土地老爺都請來,咱來一次與民同樂。”
“……”
這日,正值中秋之夜。
所有地方都一片熱鬨。
唯獨金陵薛家今日一片安寧,薛蝌、薛寶琴兄妹居喪在家,薛家叔母也需守靈。薛寶釵也不宜尋他們熱鬨,領著鶯兒到王熙鳳院裡過節。
“姐姐平日那麼喜歡喝酒的,怎麼今兒也不喝一點?”
平兒笑道:“今兒逢節,是該喝點。隻是奶奶這些日子身體不好,隻能平兒陪姑娘對飲了。”
寶釵疑惑地看了鳳丫頭一眼,既然王熙鳳不喝,她也不強求。與平兒喝上兩盅,道:“今兒的薔哥兒未到府裡來?”
“他來這裡作甚?聽蓉哥兒的來信說水泥方子已經送到宮裡去了,到了明年內務府的水泥窯也會建起來。前幾日從平安州的窯廠調了不少匠人過來,計劃趕在內務府之前將金陵窯廠建好。”
王熙鳳款款道。
寶釵聽聞,臉露異色。輕聲道:“他倒是好人,將方子給薔哥兒換了個工部主事。本來一家的生意變成的公開的經營了。”
王熙鳳對此顯然毫不在意,道:“都是一家的,換了官職也是好的。總不能隻要彆人出力,卻不給薔哥兒好處。宮裡有了方子,至少還得有半年的時間試驗,否則根本製造不出合當的天物。”
寶釵笑道:“妹子當然也知這拉攏人心的手段,也不怕內務府製出天物來與寧國府競爭。”
鳳姐兒瞥寶釵一眼,是瞧著你們薛家冇得好處罷?她款款道:“王家大哥也冇能進金陵水泥窯討個差事,大家都一樣的。聽大哥說你們薛家最近在召集繡工裁縫,似乎要做成衣生意。”
薛寶釵笑道:“蓉哥兒出的法子,嘗試著弄一弄,也不知道成不成。”
“嗬嗬。”王熙鳳輕輕笑一聲,連旁邊的平兒也不由得看向寶釵。
寶釵道:“姐姐要不要過來參一手?”
“不了。”鳳姐兒緩緩搖頭。
“確實也不太方便,法子是蓉哥兒出的。采買、織造全是薛家主理的,蓉哥兒雖然占了六成的股,卻也全有妹子代持著。”薛寶釵輕輕笑一聲。
鳳姐兒、平兒臉上再露怪色。
王熙鳳去輕歎一聲道,“往後就麻煩妹子辛苦了,他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等成衣店支起來後,定要讓他給妹子發一個大紅包。”
寶釵道:“犯不著拿這些瑣事惱蓉哥兒,聽外人說最近河道總督府的事情不少,似乎要在淮東區域開一條大河。還計劃在淮河盱眙段圍湖修閘,等忙完了這些,還不知道他有冇有空來金陵一趟。”
鳳姐兒輕輕摸了摸肚子,與平兒道:“取些酸梅湯,天兒氣候熱,總是要吃點酸的東西才行。”
薛寶釵聽見,臉上笑意頓時收斂。輕聲道:“姐姐不是脹氣纔好,可請過太醫冇?”
取了酸梅湯的平兒過來,笑道:“不礙事,聽太醫說是奶奶有喜了。”
這訊息猶如晴天霹靂,讓寶釵久久回不過神來。呆呆看著含笑的王熙鳳,雙眼情不自禁地朝她腹部看去。強顏歡笑道:“恭喜姐姐了。”
王熙鳳違心抱怨道:“這混賬也冇個分寸,到這地步我也隻能認了。往後金陵的事情,隻能多靠妹妹打理。”
如今有賈薔等人在金陵,水泥窯的事情已經用不上的薛王兩家操心了。隻是王熙鳳的話傳進耳中,寶釵總聽著不自在。
本以為她與鳳姐兒是一樣的,誰知鳳姐兒如今偷偷補了可。這一箇中秋之夜,薛寶釵過得不算痛快。
盱眙縣。
賈蓉卻瞧著滿堂的鄉紳老爺,臉上露著奇怪的笑容。
“本官初來乍到,也不知道盱眙禮節。貿然在中秋佳節之日,將各鎮各家的老爺請來,實在唐突,也謝各位賞臉的老爺們。賈某人在此自罰一杯,還請大家不要見怪。”
堂內角落裡,段玉同身邊人問道:“這小子又要鬨什麼幺蛾子?”
有一人道:“哪個知道了?”
又一人道:“該有好戲瞧了。”
同段玉他們一樣,堂裡眾人也皆疑惑。
按來說知縣隻管征課納稅,所以鄉紳們也不大搭理段浪這個知縣。如果不是聽說了賈蓉的身份,他們絕對不可能過來。能在地方做鄉紳的,家裡族裡何嘗冇有幾個人物。隻是寧國公府的名頭太響,曾經可是金陵四大家之一。
隻是有人卻看穿了賈蓉的心思。如今萬事俱備,隻差水利修壩建閘的銀子了。
一人小聲笑道:“想來還是因為募集水利銀兩的事情。新上任的知縣辦事不力,京都來的欽差大人著急了。”
“該是如此。哪家的銀子也不是白得的。他們要治理淮河,管咱們有什麼事情?就算受了大災,餓死的也不是咱們幾家的人。”
“可不嘛。他真要咱家出這銀子,頂多一千兩打發了。想要再多,哼……地主家也冇有餘糧。”
賈蓉看著神色各異的眾人,臉上的笑容頗為玩味。道:“大家可不必多想,咱請大家來不過是想趁中秋之夜見見各家族長老爺。往後淮河河道事宜,還得各族老爺多添力相助。”
下麪人聽了,多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一個個嘴上說著必然鼎力,在心裡卻打著鬼主意。
賈蓉可早知道他們心裡所想,又見了盱眙縣丞陰暗嘴角,實在無奈搖頭。地方老爺對上多是陽奉陰違,維護的終究還是縣內各大家族利益。
蓉哥兒緩緩掃了眾人一眼,暗笑著得看看這些傢夥到時候搶著掏銀子的醜態。
他道:“大家都吃好喝好,絕對不要客氣了,但是在自己家一樣。”
盱眙各族的族長聽了卻冇急著動筷,互相狐疑對視幾眼。等了旁邊桌上有人吃喝起來,這些人也才款款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