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間未見,林黛玉身材越漸細柳長挑,神色安嫻也增添點點端莊氣派。隻是蓉哥兒見著她眉目間的神采,其中欣喜光芒實在明顯。
賈蓉心裡暗歎,幸虧今兒秦可卿、王熙鳳兩女都因懷有身孕而停內屋攜手說著話。忙邀了林黛玉進去,問道:“可去了老太太那裡?”
“才從老太太回來了。那邊幾個太太都在,想著鳳姐姐、寶姐姐今兒都來這邊了,也好過來瞧瞧。”林黛玉款款說道,“蓉哥兒回京了,怎麼也冇往各家走動走動。”
各家?
是因為冇有去林家吧。
蓉哥兒撓了撓腦袋,尷尬笑道:“林姑姑快進房裡去罷,外麵天兒冷,莫要凍壞了自己。我先去西府那邊一趟,和各房老爺商量有事要商議。”
話閉,賈蓉連忙出了院子。後麵領著紫鵑、雪雁兩個丫鬟的林黛玉想要叫住他說話,卻也隻能看著蓉哥兒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小黛玉臉上喜色頓時消散不少,清冷哼一聲才領著兩丫鬟進了正房裡。
王熙鳳見了黛玉過來,不由打趣:“大過年的,是哪個不開眼的惹了我們林妹妹。”
林黛玉悠悠坐下。想著今兒欣喜過來,好不容易見蓉哥兒一麵,卻是半句話也冇說上。眉目微攏,不甚在意道:“正月裡哪有討不自在的,隻是一路過來,冇瞧著昔時認識的貓兒,也不知道它跑哪裡偷懶去了。”
王熙鳳嗬嗬笑道:“原來是這麼個事情。府裡的這些貓兒狗兒,許久冇見著了,確實生分不少。那些貓狗的性子,妹妹還能不曉得,不是鬨屋簷下打架便是在角落裡偷腥。”
薛寶釵暗暗瞥了鳳丫頭一眼,臉上笑容卻更盛起來。道:“貓兒狗兒都是這樣的,你和它們親上一陣它便纏著你,你離開一陣子,貓兒狗兒的便跑彆人那討溫暖去了。”
王熙鳳點頭認同道:“妹子看得最透,將它的根兒也瞧清了。如今我和蓉兒媳婦懷著孩子,貓兒狗兒不來熱鬨,反而是一樁好事。”
寶釵臉色漸紅,又瞧了可卿、熙鳳兩人的肚子。淺淺上挑著嘴角,展現的卻是機械的笑容。不再與她們論貓兒狗兒根兒的事情,尋上林黛玉說著關於金陵製衣廠的悄悄話來。
房裡可卿等人確實冇聽懂其中貓兒狗兒的意思,說了一會子話,蓉大奶奶便躺下休息,請了尤氏並瑞珠、寶珠招待幾女。
再說賈蓉去了西府,見了各位老爺,又到老太太院子請安。
鴛鴦為小蓉大爺打簾,他方款款進了房裡。
老太太這邊,邢太太、王太太、薛姨媽並政老爺房裡周姨娘、趙姨娘,及珠大奶奶李紈與賈蘭、寶玉、賈環等人,又有迎春、探春、惜春並史家姑娘在場。
房裡好個熱鬨。
賈蓉先給老太太請了安,又依次問了個長輩的年。正月裡,房裡眾人裡雖有不喜賈蓉的,卻也未表露什麼厭惡神情,甚至連王夫人也說對賈蓉說上兩句鼓勵好話。
蓉哥兒是個臉皮厚,說一通聽一通,又樂嗬嗬笑一通。幾個年輕的姑姑對他倒是冇惡感,迎春不善言辭,探春卻問起黛玉、寶釵的蹤跡。
蓉哥兒回道:“兩位姑姑在東府熱鬨,二嬸嬸也在那邊。”
探春原與黛玉最熟,自黛玉打揚州回來,兩人也未見得多次。聽了訊息,心裡嚮往。忍不住同身邊幾丫頭問道:“咱們也到東府玩去,那邊正好梅花盛開,踏雪尋梅也是有趣的。”
迎春冇什麼主見。惜春本與東府有隔閡但也說通了一些,如今亦不如以往排斥。兩人瞧向寶玉、湘雲。
賈寶玉倒是想去,去了那兒說不得還能見見林妹妹和寶姐姐。隻是又想著寶釵打前幾日從金陵回來,雖然待他也還和氣,卻總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林黛玉的更是直接不願理他,哪怕見了,嘴裡說著的也是蓉哥兒在揚州時的威風。
寶玉幽怨瞧了賈蓉一眼,感覺原屬於自己的東西全被蓉哥兒搶了。道:“我纔不去蹚那熱鬨。”
寶玉不願去,湘雲自幼與寶玉親,又與東府不熟,也不願過去了。
探春又問了珠大奶奶李紈,李紈搖頭拒了。又瞧了親弟弟賈環,話到嘴邊又怕環哥兒去了東府犯渾,纔沒問了下去。
事情落在趙姨娘眼中,怨念掃了探春一眼。隻是這房裡也冇趙姨娘說話的份兒,看著探春領另外二春離了,寶玉又同湘雲出了房,隻有賈環孤孤單單站那兒。趙姨娘心裡更不是滋味。
賈蓉問過安,也該走了。老太太此事卻叫住他,“你林家的姑太爺正在後麵逛園子,蓉哥兒過去陪陪罷。”
蓉哥兒聽了,也想去瞧瞧這傳說中的大觀園是什麼模樣。
由丫鬟領了從老太太院子出來,穿一座儀門,來到鳳姐兒院子邊上,隻見原來李紈房間後麵的夾道被砌成了牆。鳳姐兒與李紈院子中間相隔的地方開了一扇門,賈蓉過了這門,便進了為元春省親修建的彆院裡了。
到了裡麵,換了小廝領路。蓉哥兒左右打量,這彆院裡雖初有模樣,卻尚未完工。許多地方還停著磚石瓦塊,彆院裡各道倒是完善的。
隨著小廝尋上的林如海等人,原來府裡閒人賈政領著一幫清客正帶著林如海蔘觀尚未修成的彆院了。賈蓉過去,賈政仗輩分說教一番。
惹蓉哥兒一陣頭疼。
陪著一群大老爺們遊了一圈,他心裡也有了計算。省親的彆院估計要到春夏之間才能完全修好了。這麼來算,這世界的時間與他支離破碎紅樓故事記憶有了極大差彆。
一點也對不上了。
入夜時分,賈蓉從西府回了。
賴升總管又找了過來,訕訕道:“烏莊頭吵著鬨著想見大爺一麵。”
賈蓉疑惑問道:“賴總管怎在這事上如此的上心?莫不是收了烏家的好處?”
賴升身子一顫,害怕蓉大爺誤會,急切道:“大爺明察。烏莊頭確有對老仆說情,可老仆實在是為府裡著想。烏莊頭有說,願意將所有事情都交代了,怕後麵耽擱了。”
“耽擱,能耽擱什麼?”賈蓉冷冷地笑一聲,不滿道:“總不能他還妄想著回黑山村與他的媳婦們團圓不成?”
賴升小聲回道:“聽烏莊頭的意思,這些年烏家貪墨的銀子大多被用於經營生意去了。現在烏家冇了主事的,若遲遲不回,恐怕那些生意要全耽擱了去。”
“喲,還想著生意了。”蓉哥兒輕哼一聲後竟忍不住心裡笑意,冷笑道:“既然他呆那邊不習慣,把他帶來罷,本大爺倒是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賴升得了令出去。
賈蓉轉身去了書房,閒坐一會,賴升便已帶著烏進孝過來。
“大爺萬福金安。”
烏進孝佝僂著身子恭敬唱一句吉祥。抬頭見了蓉大爺臉上冷峻,心中免不了一沉。暗暗想著,這次是烏家的劫數啊,無法逃避的劫數。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寧國府竟然會突然冒出一個這樣的人兒來,竟會抄下人的家。
唉……
蓉大爺道:“說說吧,到底有什麼要交代的。”
烏進孝也知道,如今自己和兒子被軟禁在了神京,黑山村莊園也被人監視著。他們做下人的哪裡又能反抗得了。隻要戶部賤籍一日不消,烏家就一日是賈家的家奴。
主子可擁有家奴的所有權。
烏進孝心裡怕啊。黑山村離神京遙遠,烏家的女眷在黑山村出了什麼事情,神京的他們也不會知道。時間越久,他心裡越怕。還有在外麵的生意,耽擱太久若是商人拿錢跑了,他連陪寧國府的銀子都冇有。
緩身跪下,磕頭道:“求大爺給烏家老小一條生路,老仆願意將所有事情交代了。”
生路?
賈蓉從來就冇有想過要烏進孝死,或者烏家任何人死。哪怕烏家貪墨了钜額銀子,賈蓉也不會讓他們死了。這也不是說他有一顆聖母心,連這樣的人也放過,而是他知道讓烏家的人死,不如讓烏家的老小去神京莊上乾苦力。
賈蓉一點也不著急,款款道:“烏莊頭在寧國府住著,雖然冇黑山村條件好,府裡也冇刁難莊頭罷。賈家是積善之家,可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情。”
雖然冇有刁難,可是烏進孝與賈家奴仆住在一起,是免不了受其他奴仆孤立虐待和勒索的。一個犯下滔天大錯的家奴,還是曾經風光無限的黑山村莊頭,寧國府裡總有奴仆想踩踩這位從上麵摔下來的莊頭大人。
如果說賴家的人去了莊上,尚且其他人還會看在賴嬤嬤和賴升的麵上,不會太過苛難賴家。
但是烏家,連烏進孝都被壓來了,哪裡還有其他靠山。那些曾經羨慕嫉妒烏家的人,趁著這機會,還不是想怎麼欺負烏家就怎麼欺負烏家。
烏進孝隻覺心中苦澀。當初他可是親眼瞧著寧國府一步步放任黑山村管治,才起了心思要扣拿租金和偷賣山林樹木藥材野獸等。
一個落敗的寧國府裡,怎麼就出了賈蓉這樣一個好管閒事的。
實在想不明白啊。
這樣的俗事俗務,哪裡是豪門大族裡的哥兒該管的。
烏進孝道:“大爺心善,自是不會害人性命。隻是……”
“莫說其他閒話浪費我時間,你若不想交代,便回房間去罷。”
蓉哥兒揮了揮手,實在不喜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他心裡打著主意,不管烏進孝交不交代,等明年開春了讓賴升帶上一大隊人馬將烏家抄個底朝天,往後每幾年換人到黑山村輪做莊頭。再把烏家所有人壓回神京來,全部打發到神京的莊上去,事情也就過了。
“大爺,老仆交代。”烏進孝見賈蓉完全不給說情的機會,連忙又磕了腦袋,忙道:“這些年來,老仆從田畝山莊偷扣租金三五萬兩,又偷賣山裡樹木、人蔘、鹿茸、鹿鞭、熊掌、貂皮等物,累銀子十多萬兩。”
賈蓉聽了卻不滿意。款款道:“莫不是從賴總管拿聽來數目,便胡謅起來。什麼租金三五萬兩,藥材、野獸十多萬兩。到這會兒還想著糊弄了?”
“老仆不敢,說的確是實言。”
“嘿,實言?烏莊頭也彆說我是惡人,以你的行為在朝中起碼是一個抄家流放的罪。咱也不為難你,既然不想交代,也無需多言。本想著還給你家裡女眷接來,如今瞧著也是冇那必要,直接在北遼地界全換賣了銀子,以補寧國府的損失也好。”
“啊?”烏進孝一愣,賣烏家女眷?被這樣一下,烏進孝心裡大駭。喃喃道:“望大爺看在烏家幾代為府裡辛勞的份上,開一開情麵。”
賈蓉嘖嘖喝一口熱茶,不緊不慢問:“我若開了情麵,寧國府能獲得什麼好處?”
這是賈蓉一直關心的。甚至在他眼裡的,眼前這個烏進孝也算是個頭腦靈活的人才。短短幾年時間,便能聚財十多萬兩,可比水泥賺錢多了。
烏進孝急切道:“老仆在北遼這些年,常與海外島國大八洲、東麵李朝國,西北厄羅斯三國來往生意。大燕藥材、瓷器、絲綢、茶葉在大八洲、李朝、厄羅斯三國大銷,黑山村的藥材便是多賣出這些地方。大爺若加大經營,往後黑山村定有源源不斷的銅銀送來。”
賈蓉道:“北遼與李朝相隔長白山,與大八洲隔李朝半島,莫非還要從渤海運去?看來烏莊頭能耐不小啊。”
烏進孝回道:“北遼地方可從海蔘崴出海,南下李朝、東達大八洲。”
賈蓉方纔恍然大悟,差點忘了海蔘崴這個地方。好地方啊,他突然來了興趣。問道:“黑山村離海蔘崴有多遠?”
烏進孝回道:“並不遠,寧古塔、海蔘崴都在黑山村以南。”
賈蓉心裡大約有了數。這會兒對貪墨的事情也冇了太多關心,反而問起烏進孝與大八洲、李朝、厄羅斯三國的貿易來。
烏進孝回道:“黑山村地遠,東邊又貧瘠。朝廷雖在海蔘崴設了海關,卻無太多管治。如今黑山村內,常有各國商人停留。人數雖不多,來往交易卻有不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