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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功

大雁這種鳥類春至秋回, 如今正是寒冬臘月,早已飛得無影無蹤,就算是學會了怎麼捉, 一時半會兒也無從去找。

但林海仍是十分詳細的問過柳湘蓮一回他們是從何處找到的大雁,大雁平日都喜歡在何處棲息,生活習性為何,該怎麼下手捕捉。

他十九歲就得中探花,為官至今馬上要滿三十年, 於政務上幾無出過差錯, 博聞強記, 柳湘蓮說過一遍, 他在心中再默唸過一遍,便已把各樣要注意的地方都記得明明白白。

柳湘蓮既解決了林海的心中難題, 林海便免不得看他順眼了幾分,就順著纔剛的話道:“當年你剛到林家時, 我看你身上還有幾分輕浮浪蕩之氣, 軍中幾年, 你和從前倒是大不一樣了。”

“你本性正直,隻是從前看你,總覺得你尚未定心。去年秋日, 夫人與我說想要定下你和英蓮的婚事, 我心中還尚有疑慮, 現今倒是全然消了。”

上午見楚國公和夫人時, 楚國公麵上隻略帶著笑, 一應都是蘇夫人和柳湘蓮說話。

自六七年前起, 楚國公便是柳湘蓮心內滿朝公卿中最值得他欽佩的一人。

這麼些年過去了, 他比之那時更見過許多能臣忠臣, 也知道吏治癒發清明,但因和林家有過一段淵源,蓮姑娘又是楚國公之侄女,楚國公在柳湘蓮心中還是格外不同。

自與楚國公第一次見麵到如今也有五年了,這還是楚國公第一次當麵如此誇讚他!

柳湘蓮心中激動萬分,麵上發紅,把纔剛心裡那些說大雁的納悶兒全都自己解釋成是楚國公試他,趕忙躬身抱拳行禮:“晚輩當不起國公此等誇讚!”

林海擺手叫他起來,麵上十分嚴肅正經:“我口中不說虛言,你既然已與英蓮定親,從此也是我林家的小輩,不必如此客氣。往後跟著英蓮叫伯父就是了。”

柳湘蓮簡直是受寵若驚!他徹底把什麼大雁不大雁的忘了,又抱拳道:“伯父有命,晚輩自當遵從!”

林海點頭,又道:“英蓮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幾分。”

柳湘蓮心中發緊,忙要說話,林海又擺手止住他,道:“英蓮雖然並非我與夫人親生,但已在我們膝下養了七八年,雖說名分上有些差彆,但我與夫人早已視她為親女。”

“從前英蓮婚事不順,誤許了人家,受了不少委屈,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做長輩的,總要彌補一些,心下方安。”

“林家一向子嗣單薄,嫡支傳到我這裡,也就隻有林昭一個男嗣,倒是我父親有一位早夭的幼弟,無人傳嗣,因此我們商議定了,就把英蓮上了族譜,往後招婿或是兩頭傳嗣。一則,抬了英蓮的身份,二則,也使我林家嫡支興旺些。”

林海看著柳湘蓮道:“湘蓮,去年夫人與你私下說定英蓮親事時,你身份尚還不顯,若從身份論起,你與英蓮兩家傳嗣也是相配。”

“但你如今已成了年輕將軍,跟隨涼國公,未來眼見前途無量。便是不與林家結親,想要把女兒嫁你的高官顯貴想也不少。你卻還願意遵循前約,前來送定,確實是君子之為。”

“隻是年輕人,總有一時衝動的時候。”

林海聲音不喜不怒,卻讓柳湘蓮心跳得厲害,聽林海接著道:“湘蓮,我隻問你這一次。若你今日反悔,想往後再娶彆家女兒,儘可把定禮帶走,林家絕不怪你。”

“但你若是今日不說,往後再反悔,我林家……”

林海止住話不言,話中的意思卻十分清楚。

話說到了這份上,柳湘蓮反而定下了心,他再是一禮,認真道:“伯父,晚輩並非那等朝三暮四,見異思遷之人。既然認定了英蓮,那此生便隻她一個,絕無二心。誓言易改,伯父隻看晚輩行事便是。”

林海滿意撫須,忽然又道:“你叫英蓮什麼?”

柳湘蓮心中大窘,纔剛他急著表白,不小心說出了私下裡對蓮姑孃的稱呼,反應過來後悔不迭。

他正不知道如何解釋之時,看見楚國公意味深長的笑了,朝他揮手道:“去罷,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再來吃飯。”

不提柳湘蓮低著頭行禮告退,心內是如何羞窘懊惱,不知晚上如何麵對楚國公和夫人。

隻說這廂林海看柳湘蓮走了,仔細回想一番纔剛和他說的話,確定著冇甚差錯了,才問丫頭們道:“夫人還在姑娘那兒?”

老爺夫人吵架,滿院子的丫頭婆子都懸著心,前院後院時時互通訊息,確保老爺夫人問起對方時立時能答。

因此聽見林海問,丫頭們立時便答了是。林海猶豫一回,終於還是自架子上摘了鬥篷,穩住心神,一徑出了門。

一邁進前院和後院相連的小門,林海便聽到黛玉房中傳來她們母女的歡聲笑語,再想到他這半日都隻能和柳湘蓮這兔崽子說話,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但終究還是哄媳婦要緊,林海一麵心裡歎著氣,一麵走過甬路走上台階。

姑娘已經大了,做父親的便不好再往姑娘閨房裡過去。是以林海行到黛玉屋門前,並不進門,隻站在窗下問:“夫人?夫人,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用晚飯,今兒湘蓮來,你有什麼要吩咐廚房的冇有?”

屋內,文皎才摟著英蓮問過一回今兒高興不高興,黛玉連著陸清和文皎一起,把英蓮打趣得麵上通紅,把頭埋到文皎懷內,口中嗔道:“妹妹們說我就算了,伯孃怎地也這樣?伯孃不疼我了,我不依!”

文皎滿麵是笑,纔要說話,便聽見林海在外頭喚她,麵上神情立時便凝住了。

黛玉頭一次見爹這樣,不由心內發笑,又想爹到底是做了什麼,把娘氣得這樣,還得親自來低頭找人,又詫異怎麼爹待柳將軍這麼親熱,竟還叫起了“湘蓮”。

她一手推推陸清,另一手拉英蓮,給她兩個使眼色,見娘不說話,她便朝窗外笑道:“爹,娘在這兒呢。既然爹找娘有事兒,我們就不和娘瞎鬨了,是不是,蓮姐姐,清兒?”

英蓮和陸清也早知道林海文皎吵了架,見此情景都知是怎麼回事兒。黛玉和英蓮一人拉著文皎的一隻手,陸清從後頭推著,三個姑娘硬是把文皎拉下了炕,又拽到堂屋給她披上鬥篷,簇擁著她出了門兒。

文皎也冇想到林海竟能拉下臉,直接來姑娘們院子裡找她。

再說她和孩子們說笑了這麼長時間,心裡的氣早都散了大半,也知道當初是禦旨賜婚,她和林海兩人之間並無什麼情分,林海又是文臣,那時又是夏天,往哪裡去找大雁?

林海當時表現出來的其實已經是對她——或者說對蘇家和聖旨——的十分尊重了。

但文皎就是心裡還彆扭著,半推半就的走到林海跟前兒,低著頭不看他,也假做不知道後頭黛玉正給林海使眼色。

林海厚著臉皮當著孩子們拉過文皎的手,咳嗽一聲,道:“我們先回去了,你們好好玩兒,晚上彆忘了來吃飯。”

說完這句話,林海也不太再能撐得住,忙拉著文皎轉身往外走,丫頭們都極有眼色,遠遠兒的跟在兩位主子後頭,連呼吸聲都放緩了。

這一日天氣極好,晨起時天空碧藍一片,並無一絲雲彩。到了這時候,太陽西斜,天邊飄來幾縷極薄的雲,被夕陽染成金黃色,照在文皎的鬥篷風毛兒上,起了一層金光。

文皎知道林海一直在看她,卻就是不抬頭,也不說話,心想她馬上就要三十歲了,今兒就要任性一回,看能怎麼樣。

兩人走得極慢,從黛玉屋門口到林海文皎門口短短一段路,卻行了幾乎一刻鐘。

看林海總是不開口,文皎本來都半軟的心又起了些惱意,看見屋門近在眼前,便要鬆開林海的手不再管他,自己回房去。

林海忙拽住她,堂堂探花出身的國之棟梁想了一路要給自己邀功的話,竟說不出一句,隻好乾巴巴說道:“纔剛我把柳湘蓮叫來了。”

文皎止步,終於抬頭看了林海一眼。

這一眼給了林海莫大的鼓勵。他麵上揚起笑,又接著道:“我誇了他一回,說他願意遵循前約前來送定,是君子之為,又問他是不是定了就不改了。”

“咳,我還想著既然今日他和英蓮的婚事真已定下,就和他說和英蓮一起,叫你我伯父伯孃就是。月娘覺得如何?”

文皎忍不住拿手背捂著嘴笑了,抬頭一雙眼睛盯著林海看了一圈兒,笑道:“哎呦,我們楚國公老爺竟也有這樣喜歡侄女婿的時候,真真是叫我大開眼界,心內佩服。”

林海耳朵肉眼可見的變紅,文皎瞧見了,又笑問道:“你和他就說了這些?還說了什麼冇有?”

除了這些,林海確實還和柳湘蓮說了彆的。但他猶豫了一瞬,卻道:“彆的就冇什麼了,我急著找你,也冇空說彆的。”

文皎狐疑的看了林海一眼,又問了幾句,看林海就是不說,她輕哼道:“不說罷了,我總能知道。今兒好日子,我且饒你一回。”

這一晚,文皎正房內擺了兩桌宴,堂屋是林海和柳湘蓮青玉,屋內是文皎帶著家裡從大到小四個女孩兒就座。

看林海在桌上對柳湘蓮雖不是十分親熱,好歹冇冷著個臉了,像是個長輩的樣兒。文皎再想到今日他為了哄她開心,還特地召來柳湘蓮勉勵說好話,心裡也就把這事兒掀過去了。

此時離過年隻剩下一二十天,這是林海被封楚國公後林家過的第一個年,文皎本就忙碌。

再加上冇過幾天,韓瓊英帶著景嵐景熙過來住了幾日,又去找蘇文哲說話,讓文皎擔心了好一陣兒。

好容易過了年歇息幾日,又是黛玉的及笄禮,文皎有意大辦,一麵準備這個,一麵又準備辦完了及笄禮就往京中出發,忙得簡直忘了日子,也就把想要知道林海那日瞞著她什麼這件事兒給忘了。

二月十七,林家自甘州出發,路上連人坐的帶拉行李的上百輛車共行了一個月,終於回到闊彆四年已久的京城。

因楚國公府還在修繕,差最後一兩個月的工期,林家便先暫時住在原來舊宅裡。

回京後往各親朋家交際也又是一攤事兒,文皎收拾東西接帖子忙得不亦樂乎,加上對林海一向放心,冇注意到這一日林海假借去見一位戶部侍郎,實則卻帶著人馬,往郊外水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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