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王朝,九重華台。
陰雲遮月,暗夜無疆,天地漆黑如墨。驀地一聲驚雷乍響,一道熠熠生輝的閃電頃刻間似猛獸般撕開天幕,衝破層雲,如流星自銀河墜隕刹那間照亮山河萬裡。
“呲——呲——”一身著青衣的女子右手拖著一把鋥亮的長劍,那鋒銳的劍尖與地麵甚至依稀摩擦出微弱的火花。
她雙眸空洞無神,嘴角漾著一抹冇有溫度的笑容,青釵頭的水晶墜碰撞出動人之音。她一步步登上九重華台,傲立於樓閣之頂。
九重華台之下,上萬禦林軍簇擁著一道明黃色的挺拔身影和一位身著淺粉羅裙的女子。皇帝溫潤的麵色染著一層薄涼之色:“阿岫,下來求朕,朕說不準可饒你不死。”
女子不回答,右側半張清麗出塵似九天仙女的絕色容顏上綻放著淒美似失了芳華的枯花翩躚而落的笑容,而左側臉頰上那道長長的疤痕蔓延至脖頸,如盤踞的蜈蚣一般猙獰。
“嘩!”傾盆大雨磅礴而下,毫不留情地壓彎了樹枝野花。侍衛們立刻撐起黃羅傘,明黃的流蘇隨風飄揚。
女子舉起手中的劍,腳尖踮起,窈窕的身姿舞出極致的銳氣與犀利。她如天籟般的嗓音空靈剔透,字字直入人心:“煙羅江畔芳心許,侯府門前定終身。日日相約與君酌,兩情相悅羨煞人。及笄之年訂婚約,半載過後嫁為妻……”
皇帝麵色陰鷙:“阿岫,朕隻給你三息時間,三息過後,若你仍不肯下來,休怪朕不念昔日情分。”
她迎風握劍起舞,淚水夾雜著豆大的雨滴順頰而下,依舊自顧自吟唱:“大婚當晚朱顏毀,自知不配尊為妃。君卻執手言偕老,感入肺腑報以命。夜夜為君獻計謀,助君平步上雲霄。熟料均為君之謀,毀吾容顏折吾翼……”
“三。”他麵無表情,冰冷喊道。
“若無吾之竭思慮,安能保汝太子位!錯把庶妹當善人,不想珠胎已暗結!”她越舞越快,似醉了酒般在極窄的房椽對月弄影,風姿綽約,曼妙婀娜。
“二。”那聲音愈發冰冷無情。
“鶼鰈情深均是假,冷漠疏離方為真。兀自掩麵任淚流,汝卻儘共美人歡……”
在皇帝即將喊道“一”的時候,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來,那男子身著的血色長袍於黑夜獵獵生風,一雙多情的狹長桃花眼魅惑妖冶。
皇帝看到男子,卻是恭敬非常:“大人。”
男子冷冷道:“既是忠義侯府的人,直接殺了便是,廢什麼話?”
“是,”他應道,隨後頗有威嚴對著禦林軍道,“將忠義侯府餘孽雲傾岫給朕抓下來,斬立決!”
“是!”禦林軍聲震雲霄,他們踏著整齊有序的步伐自高台底部直衝而上,千萬人沉重的步伐讓九重華台頂部都在微微顫動。
然而雲傾岫恍若未聞,嘴角勾著絕望的笑:“淚眼問花花不語,抬首問月月長歎。原來不過黃粱夢,夢醒落得滿盤輸!海晏河清天下平,九重殿裡封帝行!可憐侯府滿門滅,走狗烹後狡兔死!”
此刻,禦林軍悉數登上九重華台頂部,個個手握刺刀,目光危險。雲傾岫停下舞劍,那修長若柔夷的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
禦林軍將領道:“廢後,還不隨我等下去受死!忠義侯府背叛陛下當滅滿門!隻是陛下念及昔日情分欲留你和你妹妹一命,可惜你仍一意孤行違抗皇命,罪不可赦!”
背叛?天聖王朝最不可能背叛的就是侯府!要知忠義侯府老侯爺乃開國元臣,是忠義侯府男兒以命換來天聖王朝的和平安定!那蒙塵的鐵劵還不曾見光,侯府滿門竟被抄斬,可悲,可歎啊!
想她忠義侯府嫡長子,駐守邊關十五年,驍勇的將士卻悉數被換成走狗,北狄的長矛貫穿他的胸膛,殷紅的鮮血伴著他一聲聲“為國而亡,不負榮光”消彌在茫茫大漠……
想她忠義侯府嫡次子,三房長子,一腔孤勇熱忱,卻換來大刀之下的首級與身體分離……
忠義侯府,代代忠良,隻因容景熙的忌憚而分崩離析,血流成河。赫赫戰功隻一句功高蓋主,便自此萬劫不複。
她此時已不屑對容景熙的走狗解釋什麼,舉起手中的劍放在脖頸之上。“我不會讓你們肮臟的劍碰我分毫!”
她轉身,猶如高高在上的王一般睥睨著眾人,一雙滄桑的眸子如長滿荒草的貧瘠之地:“容景熙,我這輩子有三怨——怨信你,怨愛你,怨嫁你!若有來世,我亦有三願——願欺你,願毀你,願誅你!”
那清絕的聲音似潺潺空穀幽泉,無瑕如鏡,冷徹心扉。
“轟!”伴隨著奔雷霹靂之聲,又一道閃電劃破蒼穹,瞬間的光華映出她那張笑得讓人驚心動魄的容顏。
繼而,她又看向雲輕舞:“我的好妹妹,為了這一天,你謀劃了很久吧?先是打著照顧我的旗號入住太子府,使儘渾身解數俘獲了容景熙的心,最後日日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可雲輕舞啊,你難道不知道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嗎!忠義侯府,輸得徹底,可笑的是,輸的原因,就是忠,和義!”
她流著淚笑著,右側的絕色容顏美得讓人揪心。猶記那時,她的棋逢對手攝政王曾送給她一封信,上麵寫道:“你生而有翼,為何匍匐前進形似螻蟻?”
她為了他,從囂張跋扈的大小姐,變成了步步為營的謀策人,丟掉了與生俱來的嬌縱,磨滅了錚錚不屈的傲骨。
可當時她將信封燒掉,隻是不屑嗤笑。認為自己嫁給了愛情,活成了自己。卻不想終是嫁給了陰謀,活成了天下人嘴邊的笑話。
右手一甩,長劍似能直衝九霄,它在半空中旋轉出優美的弧度,大雨拍打到劍身上隨後四濺開來,猶如驕陽暈染出的層層鉛華,給冰冷無情的鐵器鍍了層溫度。
須臾,長劍轉了方向,劍尖朝下直直急劇下落。待長劍即將到九重華台之頂時,她張開雙臂,身體後傾,閉上雙眸。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席捲身心,但心中卻冇有絲毫恐懼。
長劍精準無誤地插進她的心窩,淌血的嘴角噙著一抹釋然的笑。曾經的美好畫麵一點點破碎,隨著耳邊呼嘯的聲音消逝無蹤。
風,要停了。雨,該歇了。爺爺,爹爹,大哥,二哥,我好像看到你們來接我了……
多年來掛於腰間隱於裙襬的玉佩滑落,應聲自中間碎裂成兩瓣。一旁的血衣男子瞳孔驟縮。
驚詫,悔恨,不甘,絕望,那紛雜的情緒交織纏繞,心中百味雜陳。
怎麼可能,會是她,怎麼偏偏,就是她……
“阿傾!!!——”一聲撕心裂肺的呼號蓋過那陣陣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