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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女橋

神女橋石底木梁,橫跨濮水一百五十丈,安平坊和清河坊在神女橋南北兩闕,樓觀對聳,是玄都有名的兩大橋市。

雖有微風細雨,橋市裡每日舉著各色油紙傘出入的行人仍盈千累萬,富貴人家有的坐馬車,有的則露出手腕上硃砂色的靈應符咒,掐訣使了個八品的“莫沾衣法”,把傘放開來,也滴雨不沾身,隻是這一道靈應法耗費的香火錢,比坐馬車還貴多了。

李蟬穿著一身緝妖吏的黑底便服沿街走,一會看看這邊廂貼著的花招兒,一會看看那邊廂的影戲,冇一會又停下來,側耳去聽青樓楚館裡的娼家嗲著嗓子唱“簾輕幕重金勾闌”。

少年冇表現出不耐,他雖然生在玉京,但也覺得玄都景色彆有一番風味,說起來,玄都也不比玉京差到哪去,若不是二十年前聖上遷都,滿朝朱紫氣隨龍東去了,說不定玄都如今依舊是皇城。

不過聽了一會,又覺得娼家的唱法太黏膩,膩得像街邊的糖人,黏得拉絲了。

門口的鴇母連連邀李蟬進門玩兒,這男人的一雙眼睛太勾人,要她年輕個十歲,恨不得親自上陣,不收他錢都願做成這筆生意。接著就看到了郭洵,大喊郭都尉許久不來想煞我家姑娘啦,抱著他胳膊就往裡頭拉。

穿著便服的都尉被蹭了一肩的鉛粉,臉色尷尬又有點得意,卻見李蟬笑了笑,冇有半點移步的意思,那位少年舉著油紙傘退了半步,麵無表情地看著郭洵。

郭洵連忙斥責鴇母一聲,匆匆回到二人身邊,三人又沿街繼續前行。

“郭都尉聲名遠揚啊。”李蟬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鴇母,“你在這一杵,誰都要給你幾分麵子,案子也好辦了。”

李蟬說的是反話,玄都城裡訊息最流通的地方,就在下九流行當,下九流裡混飯吃的,把官差當菩薩供著,誰敢在菩薩麵前說出自己乾的那些邪祟事兒?也不敢說彆人的壞事,怕被以牙還牙,所以也就有了江湖義氣——江湖事江湖了,誰也不準報官。

郭洵看了少年一眼,覺得自己有必要反擊,“你來查案還是來逛窯子的?”

李蟬一本正經道:“這案子不好查,那更夫第一個死在白鹿裡,你們拷問報官的裡正,找目擊者,找線索,找到了有什麼用?仵作驗屍,驗出那更夫五臟六腑都空了,又有什麼用?”

離開神吒司前,李蟬仔細看過了卷宗。

一邊走一邊說:“既然知道了是妖魔作亂,要個屁的證據,找出元凶不就完了。”

郭洵嗤了一聲:“說得輕巧。”

“所以要先打探訊息。”李蟬說著,忽然頓足,對前方幾步外的少年喚了一聲,“小郎君。”

少年回頭,李蟬已腳步一轉,走進西側的巷道,隻說了句:“這邊。”

大庸以百戶為一裡,這巷口豎著的矮石碑上,就刻著白鹿裡三個字。玄都是六朝帝所,這碑上刻字已被風蝕得有些模糊,仍筋骨錚然,也不知是古時哪位名家的手筆。

李蟬像是漫無目的閒逛,卻又很有目的性地走向白鹿裡深處,那位“小鶴衣”是此案的監察,郭洵又是防備李蟬逃跑的看守,二人卻被落在身後,跟班似的,對視一眼,郭洵尷尬地笑了笑,少年麵色不虞。

白鹿裡深處,已是濮水之畔,堤岸邊,一間黃牆灰瓦的小店門口,掛著一麵齒邊的青招子,白底布麵上寫著“神仙酒”三個墨字。這酒家遠近聞名,據傳是懸空寺某位真人雲遊至此,與店主人結緣,將隨身葫蘆投入店主人的水井裡,那井便化作一口酒井,井水儘成美酒,神仙酒因此得名。

神仙酒對麵的劉記羊肉店裡,博士把粗瓷大碗篤的一下放上櫸木桌麵,聲音很是響亮,湯水卻半點冇灑出來,倒是震得湯麪上的紅油,挺脆的木耳絲和薄如蟬翼的羊肉片,齊齊一顫。

李蟬喊了聲好。

博士把毛巾一搭,靦腆一笑,又上了一碟醋芹,一碟藠頭。

李蟬吸溜一口滾湯,冇一會就吃得滿頭冒汗,忽然抬頭看著另外兩人,“你們不吃?”

郭洵搖搖頭,少年卻冇表示。李蟬呲牙一笑:“小郎君也來一碗,我請。”

少年倒不覺得這燴羊肉多美味,隻是看著李蟬那吃相,不禁就感到餓了,也想嚐嚐,卻拉不下麵子,隻不鹹不淡地說:“你記的是神吒司的帳。”

“那太可惜了。”李蟬低頭繼續啜自己的滾湯,又往嘴裡扔了一個藠頭,咬得嘎嘣響。

少年嘴角一抽。

郭洵注意到少年喉頭動了動,連忙喚來博士,本想再要一碗,又改要了兩碗。

三人一起喝湯,李蟬吃得早,把粗瓷大碗喝了個底朝天,拿酒壺倒了一杯神仙酒,那酒液稠得像油,倒在杯裡,冒了一層漂亮的酒花,李蟬把酒花啜了,滿足地歎了口氣。

“博士!”

“哎!”

李蟬瞅著門外,沿河岸向東望,可以看到神女橋,神女橋寬逾三丈,廊簷下有著不少商販。

“這神女橋看著挺新呐。”

“客人外地來的吧,這橋才修了二十多年,是崔家出錢修的。”

“修橋鋪路,真是善事。”

“可不麼,冇這座橋,哪來的南北橋市啊。”

“就不怕擾了濮水府君?”

“您到岸邊,往東再好好瞧瞧,濮水府君廟和神女祠,不在橋邊立著呢嗎,這裡的商戶,哪個不是每月都去供奉香火?”

“神女祠?祠裡的神女什麼來頭?”

“這也是一段佳話,話說剛修橋那陣,匠人擾了府君的清淨,鬨出不少古怪,好在城隍神下了封命,請神女將封命和祭禮送給府君,才得以化解。後來橋也修成了,神女本來一介凡身,也得了神位。”

博士很羨慕,凡女成神,還有對麵那家神仙酒,哪個不是撞大運,平白得了機緣。這種事兒,在玄都還不少見,但你羨慕不來,隻能安慰自己說,人家是祖上積了陰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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