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治得了一時,妖法能讓她在魚龍會上唱完一曲,隻不過此後便真的啞了。”李蟬看著聶爾的名字,“當初我以為九娘是不服輸,原來她的琵琶是彈給他聽的。聶三郎出事後,九娘便殉情了。”
“煙花女子的貞烈不在皮囊上。”徐應秋沉默了一會,“我答應為她作詞,不料竟成了絕命詞。薛簡之後本就鮮有人用五絃琵琶,能聽到九孃的琵琶已是因緣際會,如今九娘一去,那首曲子恐怕再難有人能彈了。”
從塔底仰頭便可看到塔頂,壁上密密麻麻,儘是石刻的人名和生辰忌日,一個人名的價格按層數高低來算,最便宜的要價五十兩銀子。
塔底的一側,李蟬看著塔壁上的兩個名字,說道:“九娘早年就在教坊司彈琴,所以習得了一身樂藝,後來雖淪落風塵了,也是幸遇良人,冇把本領荒廢掉。聶三郎一直想治好啞孃的嗓子,但費了多年的功夫也冇成效,便另辟蹊徑,用了左道旁門的法子,請了一尊妖神。”
李蟬眼神落在顧九孃的名字上,右手提了一下衣領,遮住喉神的神紋,回身到誦經的僧人旁邊拿了三炷線香上在香鼎裡。大庸佛門說人死魂魄可食香,但隻在人間彌留四十九日,這份香火供養的服務,自然也包括在五十兩的冥位錢裡了。
李蟬打量著門上街坊鄰居貼的平安符,回答道:“玄都近來不大太平。”
徐應秋眉梢一動,看了李蟬一眼,移開話題問道:“她葬在何處?”
徐應秋邁步跟上,又頓足回頭望向那屋門,說一句可惜,才轉身離開。
長樂坊北的延壽坊裡,李蟬與徐應秋從禮泉寺的碑坊進去,經過放生池,便抵達了佛殿,三身佛下打掃的沙彌問清二人來意,便指引二人繞過佛殿西側的鼓樓,抵達寺後方的塔林。
李蟬道:“就在不遠處,徐郎願意的話,可以去看看她。”
徐應秋點點頭,李蟬說了一句隨我來,便移步向甘棠巷西走去。
顧九娘生前便有個啞孃的外號,但她離奇死亡的那天,四鄰卻卻從這屋子裡聽到了妖異歌聲。徐應秋在屋門口站定,幾道略刺目的光不知從何處投射到木門上,他循著餘光一看,巷子對麵的幾戶人家門口都懸掛了驅煞的八卦鏡,他把目光移回木門,問道:“那夜我聽九娘奏曲時,她不像是染了惡疾的樣子,怎麼幾日不見,就溘然離世了?”
靈鷲塔便矗在林立的古柏和石浮屠間,塔內空間寬敞,光線還算明亮,縱使在白天,燭架上的黃燭也燒著。塔中央的巨大石香爐中點著三十三支兒臂粗的香,一個黃袍僧人便在若靄的檀煙中持經唸誦,聲音在塔壁間迴盪往複不休。
李蟬道:“聽說徐郎的老師是陽門大儒,先於聖駕之前來玄都的那位沈鶴衣也是陽門大儒,素聞陽門之士有赤手搏龍蛇的名聲,徐郎應該不會坐視妖人為禍玄都。”
徐應秋認真打量著李蟬,問道:“李郎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燒了香,李蟬便招呼徐應秋離開靈鷲塔。他在塔門外停步,身後瀰漫的檀煙裡迴盪著隱約而低沉的誦經聲,彷彿人間之外,他望著石階旁的一座石浮屠,對徐應秋說:“殺聶三郎的人背後勢力不小,在那人眼裡聶三郎隻不過是西市裡一個的互郎,如人看待禽鳥般,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放在心上。不過聶三郎是我的好友,我不能讓聶三郎白死。”
徐應秋問道:“是誰殺了他?”
李蟬道反問道:“徐郎可知道,近來玄都城裡有妖魔作祟,弑殺神靈,擾亂市井?”
徐應秋眉間神色凝重起來,意識到了李蟬矛頭所指之處,卻不覺得李蟬敢於對那個龐然大物拔劍。他欣賞李蟬神乎其技的畫藝,卻並不清楚李蟬的來曆,若二人的相交隻止於書畫詩詞,徐應秋自可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灑然亦或三杯吐然諾的豪情,但若涉及到過多的糾葛,這份交情便要摻進一些不那麼君子的考量了。
東風拂動塔林中的蒼鬱古柏,靈鷲塔的台階下,二人都沉默了半晌,李蟬道:“我雖有不少幫手,卻都不太能見光,所以想請你幫一個忙。”
徐應秋看著李蟬,問道:“為什麼來找我?”
李蟬點了點頭。
徐應秋盯著李蟬的眼睛:“是你要為聶三郎和顧九娘報仇,還是有人要你為他們報仇?”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李蟬與徐應秋對視,笑了笑,“放心吧,我隻不過是青雀宮前任雜役,既攀不上薛趙二家,也入不得鎮西王的眼,我從桃都山來,除了我自己,和誰都不是一夥的。”
徐應秋聽到桃都山三字眉毛一挑,再度打量李蟬,心中回憶著二十餘年內是否有犯了重罪被流放到桃都山的李姓家族。這時李蟬又說:“我並非為難徐郎,隻是想托你幫我把玄象琵琶借出來,徐郎既答應為那曲譜作詞,難道不想把那曲子聽個囫圇嗎。我與你做個約定如何?”
徐應秋問道:“什麼約定?”
李蟬道:“後天魚龍會上,徐郎可聽完全曲,隻是曲中若有波折,就要請徐郎幫忙鎮鎮場子了。”
徐應秋往靈鷲塔裡看了一眼,不解道:“人已死,曲何以續?”
李蟬對徐應秋笑了笑:“若死而複生呢?”
清音巷與甘棠巷同在長樂坊,相距不到半刻鐘路程,徐應秋與李蟬來到顧九孃的住處時,隻見緊閉的大門上淩亂貼著幾張白紙黑字的平安符,從門梁上懸垂而下的白麻布條上隱約寫有“太上……幽光……”等暗紅的硃砂字,原來寫的是道門的平安咒,隻是這咒文並不讓人感到平安,看起來反倒有些詭異。
徐應秋沉吟一會,看著李蟬說:“略有耳聞。”
李蟬道:“聶三郎便是因此而死。”
徐應秋道:“那妖神能治好她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