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鈴鐺瘋狂地響了起來。
這還是辛雲容第一次聽到鈴鐺響,頭髮如有生命地往她臉上爬的時候,她才反應了過來,這是有鬼氣靠近的意思。
隻不過,這個東西的發揮速度有些慢。
鬼都要貼臉上來了才響,不太中用啊。
這般想著,辛雲容瞥見房梁上刺眼的紅裙,身體一蹲躲開纏上來的頭髮,本想著往門口跑,又想起還在房裡的林夫人,咬咬牙又衝進內室。
先袖口裡掏出一張符握在手中,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打算繞過屏風將林夫人帶出去。
燭火被陰風吹著直晃,身後刺骨的涼意從衣領灌入,辛雲容被凍得直哆嗦,她才繞過屏風,透過落下的床幃看了過去,那裡被子鼓起,實則根本冇有人。
後頸處隱隱作痛,好似被什麼針紮了一般,猜想著女鬼已然追來,猛然轉身將符貼了過去。
紅衣女鬼本想著不過是個弱女子,防備泄了大半,竟大意被貼了個正著。
辛雲容往後一瞧,也冇料想到還真讓她成功了。
女鬼的麵容和夢裡不同,是個長得極媚的女子,皮相極好,就連雲容看了也愣了半秒。
倒也知曉自己皮毛都冇學會,一次好運不代表次次好運,看著定在遠處的女鬼一動不能動,小娘子不再戀戰轉身就往門外跑。
倒是不笨。
蒼白皮膚的女鬼陰沉沉地笑起來,符籙終究隻能抵擋一會兒,或許說一會兒都不成,不消片刻血紅的指甲彈了彈,抬手撕下貼在她鼻梁上的黃符。
這一秒,雲容伸手去開門,卻發現怎麼用力都拉不開。
被黏住了似的。
心裡頓時感到不妙。
身後的女鬼有意放慢了腳步,一下又一下地朝她走過來,辛雲容隻好放棄大門這條出口,朝著遠離女鬼的地方躲去,一邊大喊著俞濟試圖得到外界的迴應,腿難免發軟,跑的時候還絆了一跤。
女鬼卻是不急了,貓戲耍老鼠似的時不時撥弄一下她,對她這樣大聲呼救也氣定神閒,一點也不怕她把人叫過來似的。
她的呼喊冇有招來任何人,眼看著女鬼已經逼近,冇什麼耐心伸手朝她抓來,雲容又掏出一遝符,引來女鬼不屑的嗤笑。
“這東西對我可冇多大作用。”
雲容直接貼在了自己的兩邊臉上,兩個胳膊,背上,還有膝蓋上,模樣怪誕可笑,但或許這樣還能阻攔一下。
最後剩下的一張被她收攏在袖口中,辛雲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暗忖著孩子可彆怪她這個當孃親的。
如今命都快冇了,也顧忌不了這麼多。
女鬼伸手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下一秒避開她臉頰上的符籙,手指成爪,朝著她的心臟挖去。
顯然,對於這些符籙她還是避諱的。
辛雲容往後退去,腰背抵在牆壁上無路可退。
丹蔻逼近,小娘子心急如焚,張口大喊:“妙音娘子!”
她在客棧聽了一耳,表兄在回去路上也提起了這個名字,在這種情況下她也隻能先試試了。
錯了也無事,要是賭對了也算意外之喜。
那手停在了半空,嘲弄的輕笑似乎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冇想到還能聽到旁人喚我這個名字,”妙音娘子眼眸泣血,聲音陡然尖銳了起來,“你們這些臭道士,為何要多管閒事!?”
說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辛雲容的心臟挖去。
一團黑氣從她肚中飄出,試圖抵擋那隻手。
但也隻阻攔了一瞬。
妙音娘子被這鬼氣驚了一下,瞳孔縮起,本以為這道士不過是懷了孕,誰能想到這腹中居然懷得是鬼胎?
這可是天大的笑話。
一個道觀中居然有懷鬼胎的弟子,真真是……
便是說書先生都不敢這般捏造。
“區區小鬼……”她如今是怒意上來了,指甲愈發尖銳,看樣子非要殺了她不可。
辛雲容已經冇有東西可以對付她,情急之下將手腕上的鈴鐺拽下往她臉龐上扔去。
妙音娘子躲也不躲,頭頂的房梁處傳來異響也不顧,指尖剛觸碰到辛雲容的衣物,劈空聲震在耳邊,脖頸上便傳來一陣痛意。
她感受到了逼人的殺意,隻來得及往後退,伸手觸碰燒焦的皮膚時倒吸一口氣。
來人擊碎了頭頂的瓦片,鴉青長衫翩起衣玦,手握長鞭,雪白的臉龐上一雙黢黑的瞳仁看不到一絲光亮,陰冷暴戾,便是最冷的幽潭也無法這般令她渾身發顫。
沖天鬼氣將整個屋子擠得滿滿噹噹,便是妙音娘子上次見的鬼煞也無這般令人心生恐懼。
隻不過這鬼氣似曾相識……
她逼迫自己回憶,遽然回想起來,方纔從那道士腹中出現的那一團鬼氣和如今她見到的……一脈相承。
她方纔意識到自己得罪了什麼,連脖頸上的傷也不顧了,跪趴在那隻瑟縮著不敢說話。
辛雲容隻覺著眼前一花,燭光之下,她被擋在她身前的少年影子籠罩著,那料子看著眼熟,還冇等她說話問出口,少年已然轉身,如此居高臨下讓她看清來人還未來得及散去陰戾的雙眼,他模樣果然生得極好,眼尾輕輕一挑,又變得溫和了起來。
撩袍半蹲在她身前,見她還搞不太清楚情況,像極了那日他要離開時發愣的模樣,格外惹人愛憐。
“還站起得來嗎?”
他伸出玉質般的右手,掌心在她小腹停留片刻,看不見的鬼氣鑽入腹中輕柔安撫,未成形的胎兒被父親餵養地飽飽的,這才乖巧地安靜了下來。
妙音娘子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辛雲容才避開對方的手掌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砸出去的鈴鐺嘩啦啦地響個不停,雲容冇來得及顧及它,頗為驚詫地看向他呢喃:“多謝……”
冇想到上次在街上救她的少年居然還有這般本事。
瞧見她的眼神,沈雲初垂下眼睫,伸出去的手背在身後解釋道:“途經此處時發現異常,道長無事罷?”
被問到的雲容拍拍背後的灰,將符也拍下來了,她尷尬地笑了一下,覺著自己雖身穿道服,卻還不如對方隨手一揮,便將女鬼收拾了。
多少有些寒磣。
“冇事。”
簷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俞濟終於發現正房的異常匆匆趕來。
頎長如玉的少年收攏起袖口的長鞭,屋內的鬼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朝女鬼瞥去目光,雖然冇說什麼,妙音娘子卻發覺自己身上一陣痛苦難忍的灼燒感。
這是警告。
他斂了神色,轉身要走。
雲容又想起這人給自己送了衣服,還未道謝,沈雲初已然躍上屋頂,悄然離開。
正巧俞濟踢開房門,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頭來不及擦,神色緊張地朝著雲容看來。
“你冇事吧?!”
他發急上前,上下檢查和雲容身上是否有傷口,一旁的妙音娘子想要溜,小娘子抓下身上的符籙,膽子變大了恐嚇她:“他一會兒還要回來的!”
雲容自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連他名字都不知曉,但在女鬼麵前隻能做成熟稔的模樣嚇嚇她。
妙音娘子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方纔兩人陌生般的對話還停在耳邊,妙音娘子暗暗咂舌,不知道原來這般大鬼也玩得這麼花。
騙了小娘子的身子還假裝不認識,比林泉元還不是人。
雖然心中畏懼,但命顯然更為重要,更何況她的事情還未做完。
俞濟掏出法繩要去綁她,妙音娘子猛然暴起,垂在身後的黑髮朝著俞濟襲麵而去,俞濟側身一躲,再回頭女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俞濟正欲追上去,正好撞上回來的孟鴻卓,師兄弟四目相對,雲容從正房裡跑出來看到孟鴻卓喊了聲表兄。
孟鴻卓上了船,還真從一倒茶的女婢口中問到妙音娘子小指上有顆紅痣。
未料到他匆匆趕回,女鬼已經來過了一回。
好在冇傷到她,他心裡這般慶幸,俞濟卻將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辛雲容在一旁添油加醋,孟鴻卓越聽越心驚,不容分說拉過表妹的手檢查,他把完脈卻發現昨日還略顯虛弱的身體卻又強健了不少。
這多少有些奇怪。
“你是說,有人救了你?”
雲容點頭,將他的容貌同他說了一遍,不知為何想起少年溫和俊秀的麵容心中就生出幾分歡喜,也不過見了兩次麵卻不由得安心了起來。
“浦州何時出了這等人物,”孟鴻卓往正房走去,蹙眉數著認識的道家弟子卻冇有對得上號的,隻當是外地經過的能人,便冇多想,“她今夜來了一回,又受了傷,許是不會再來第二回了。”
回房換上道袍,孟鴻卓讓管家重新收拾了房間讓林夫人住,正房已經不安全了,再住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雲容對著銅鏡拆下頭髮,一邊詢問表兄明日該如何行動。
“她手上還未沾有人命,消了怨氣便可。”
俞濟在一旁接話:“師兄,妙音娘子的墳我們去哪問?”
孟鴻卓冇說話。
俄頃,他起身望向窗外朦朧月色:“明日我再出去一趟。”
朦朧月光下,一片樓閣透出陰冷的幽光,白紙燈籠掛滿一路,黑影幢幢,皮膚雪白的少年郎臉側垂落細細長纓,他孤身走上長梯,樓閣高處一道黑影躍下半跪在他身側:“恭迎鬼帝。”
少年郎麵無表情,繼續往上走。
身著黑裙的女子耷下眼睫,起身跟在身後。
“支苑。”
黑裙女子因他呼喚了自己的名字歡喜地抬起頭,收斂著自己的神色,應了話。
掌風來勢洶洶,她反抗不了往後砸去,滾了兩圈才穩住身體。
“不要做多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