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妻子趙琳出車禍死後，江漢便常常做些關於妻子的夢。
出現最多的夢，是他和趙琳駕車行駛在路上，迎麵突然出現了一輛失控的工程車。
趙琳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不在意，還在哼著歌，照著鏡子。
在這關鍵的時刻，他拚命地向右打方向盤，總算躲開了那輛車。
再看趙琳。
老天保佑她還活著，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還伸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像是在獎勵他的果斷和勇氣。
於是，他帶著無比的輕鬆和安穩，從夢中醒來，不由向身邊摸去，卻隻摸到冰冷的床單。
他頓時陷入深淵。
哀傷和痛苦捲土重來，對他嚷道：要認清現實。
現實是。在發生相撞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往左打方向盤，把死亡留給了趙琳。
要是當時自己能冷靜些，向右打方向就好了。
隻要趙琳能活下來，自己死了也值得。
他常常這麼想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夢，也經常出現。
在夢裡，他站在樓下的下水井蓋前，透過井蓋，看見趙琳被卡在下水管道的磚縫中，隻能露出頭來。
頭髮沾滿汙垢，眼神無助地穿過地麵望向他，像是在對他乞求：“幫幫我。”
這個夢不斷重複出現，讓他很不安，甚至想到樓下揭開井蓋看看。
但是，井蓋上停著一輛罩上篷布的車，車主好久冇有出現了。
這兩個夢，不斷交錯地出現，最終融合成了同一個夢。
他又一次夢見自己果斷地向右打方向盤，穩穩地停下了車，然後扭頭望向身邊的趙琳。
趙琳的臉，卻變成了在下水道中的模樣，汙濁不堪，眼神悲切。
“我想你……幫幫我吧。”
“我該怎麼幫？”他問。
“取回我的骨灰，我想回到你身邊……”她開始訴說起來。
像是在聊天，聲音不大真切，卻又確實在耳邊。
直到最後，一切都消失了，江漢孤獨地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
到底是夢還是幻覺，他也搞不清了。
她究竟都聊了些什麼？
對了，她聊起一口野井，它位於她的家鄉小鎮外的某片荒地。
那口井隱藏在蒿草之間，四周圍既冇有柵欄，也冇有高出的石摒，隻有這個洞大大地張著口，等著有人跌入。
在夢裡，她要求把自己的骨灰，放入這口野井中。
而且還說了具體時間，幾天後的中午1點。
這個夢說明什麼呢？
他在黑暗中思索，尋找夢境的來源。
他記得，曾隨她回家時，去過那片荒地。
有風吹過，可以看見草地間隱藏著好多個洞口，他們在一個洞口停下，然後趙琳對他說了些什麼。
他曾往那口井裡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彷彿往外冒著寒氣，那底下一定冰冷無比。
這個夢，反覆出現了好幾天。
他開始思索，那口野井裡，究竟有什麼？
趙琳究竟有何未了的心願，以至於在夢中反覆唸叨這個地方？
……
禮拜一，他從殯儀館取出了趙琳的骨灰。
禮拜二，他租了一輛車，帶著骨灰，前往一百多公裡外的小鎮。
在小鎮吃完午飯後，他開車來到了那片荒地。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小鎮還是那個小鎮，那片荒地也原封不動，似乎在等他到來。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口野井。
他蹲在洞口，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但什麼都看不見，扔一塊石子進去，什麼動靜都聽不到。
他取出骨灰盒，骨灰盒被包裹在一個網兜中，繫著一捆登山繩。
骨灰盒進入洞口的那一刻，他感到抑製不住的悲傷，同時又感覺自己有些荒唐，這是在乾什麼啊？！
他擦了擦眼淚，繼續將手中的繩索溜下去。
繩索已經進入了八米多，但還是冇感覺觸碰到什麼東西上。
他猶豫著，是不是該把繩子拉上來，這樣也算儘了趙琳的心願。
這時，感覺觸碰到了井底，但似乎又不像。
他拉了拉繩子，覺得像是掛在什麼東西上，還有點彈性，就像是……像是被一隻手拽住了。
突然，一股力量抓住繩子往下拽，他差點被拽進洞裡，趕緊放開了手中的繩子。
登山繩像一條色彩斑斕的蛇，在草叢間快速地滑動，瞬間消失在了井口。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井口，腳步久久無法挪動，那裡麵究竟有什麼？
不知不覺間，天上下起雨來，他被淋成了落湯雞，卻渾然不覺。
最終，他回過神來。
失魂落魄地離開那裡，走向停在荒地邊的車。
在他鑽進車裡，打開空調後，突然有了一種特彆的感覺。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就好像做了件很正確的事，似乎這樣一來，生活便恢複到了以前的狀態。
他開著車，往回行駛，越接近家的方向，這種感覺越強烈。
回到家後，雨過天晴，太陽照在身上非常愜意。
他下了車，準備進入單元門時，不由自主望了眼樓下的那個下水井蓋，一下愣了。
井蓋上那輛罩著篷布的車，已經不見了。
他上樓來到家門口，看見門口的墊子上，有一些汙泥，很像下水道裡的那種。
先前那種奇特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打開門，那些汙泥的印跡，一直延伸到了衛生間，衛生間的門開著，裡麵傳來蓬頭的灑水聲。
浴室的窗戶上霧氣濛濛，一個白哲的身體，若隱若現。
“老公！你回來了？”
浴室的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趙琳的臉來。
他頓時呆若木雞。
震驚？恐懼？欣喜？
到底是什麼感覺，讓他說不出話來？
“給我拿毛巾啊。”趙琳突然衝他笑了笑。
這世上不可能有鬼吧？畢竟從來冇人見過。
那麼，眼前這個趙琳是誰？
……
江漢默默地吃著飯，一邊用餘光觀察著趙琳。
菜，還是以前兩人在一起時常做的菜，人也還是那個人。
但冇有重逢的驚喜，卻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陰森氣息。
“趙琳……”江漢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
趙琳抬起眼盯著他：“怎麼了？”
江漢又說不出口了，繼續低下頭吃飯。
不知不覺中，趙琳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像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