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樣可以躲開世界毀滅，但是不行，就算我維持了這個世界的物質平衡，這個世界也不歡迎我。”
他憂鬱地說，“我隨時隨地會遇到危險，還有人在追殺我，看來我們無法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生存。”
“季柏林………哦不，另一個你呢？他怎麼了？”江漢突然想起來。
“我把他送入了另一個世界，做了交換，就跟你妻子曾做過的那樣。”季柏林喃喃地說。
他是怎麼把另一個自己，送入另一個世界的呢？江漢模模糊糊猜測著。
“人生就是如此，我們無法逃避自己的命運，也許我該留在那個世界裡，一起被毀滅。”季柏林歎息著。
“既然你擁有第六感……”江漢斟酌了一下開口了，“告訴我有辦法見到趙琳嗎？還能跟她在一起嗎？”
季柏林麵無表情地搖搖頭。
這時，他們聽見頭頂傳來“啦啦”的聲音。
他們一起抬頭，看見高處屋簷下的一根冰柱發出斷裂聲。
接著，冰柱墜下，插在了季柏林的腦門上。
季柏林緩緩把頭轉向江漢，冰柱插在他的額頭上，好像一根犄角。
“我從來冇想過，我會是這種死法。”他的臉上，充滿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身子晃動了一下，江漢趕緊扶住了他。
“知道我是怎麼把另一個自己送到另一個世界的嗎？我殺了他，然後把他丟進了一處下水道裡。”
“我猜得出來。”江漢看著他，不知是否該悲傷。
“世界毀滅後，原本的通道會成為黑洞，和以前一樣，它的存在不確定，但它現在就在你家樓下，我其實正打算要去那裡。如果你再次進入，有一定機率回到車禍發生前的時間，但也許你會被吞噬到黑洞裡。”
“這值得一試。”江漢沉吟道。
“回到樹乾上去，那裡是一切事件的起源地，那裡最安全，不會有排斥你的事發生，但是你得麵對另一個自己了。”
血液順著傷口流出，一直流淌到季柏林的鬍子上。
他繼續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這是你和你妻子永遠在一起的唯一辦法。”
季柏林的聲音變得微弱。
他的身體逐漸透明，在冬日夕陽的照射下，變幻出一些奇詭的色彩來。
最終像水晶一樣透徹，接著破碎，然後慢慢暗淡。
他的消失方式如此奇特，但即便如此，路過的行人也冇注意到他的死亡。
“我曾夢到過這裡。”江漢看著肮臟的石壁說。
“你就在這裡。”他指著石壁上一處洞口說著。
那裡有一些被手刨過的痕跡，也許當初趙琳被卡在這個洞中，費勁全力才擺脫了它。
“也許我會死，但冇有你，這個世界便無足輕重。”
他大聲說著，停在通道中央，再往前便是徹底的黑暗。
“無論如何，我要見到你。”他說。
這是一個美好的午後，屋外陽光燦爛，空氣中湧動著春天的曖·昧氣息。
江漢站在樓群的陰影裡，注視著另一個自己。
如果跳出自我的限製來看自己，會發現很多缺點。
比如，這另一個自己吧，擦車的姿勢顯得很彆扭。
從後麵看，體態有些笨拙，這使得江漢非常不滿意。
他並不害怕自己被髮現，因為他能敏銳地感受到，另一個自己何時會轉身，何時會朝哪個方向看……他能非常自如地避開，幾乎是下意識的。
這就是第六感嗎？難道自己也擁有了這種超強的能力？
甚至於，他能感受到樓上午睡的趙琳，此刻正從朦朧中醒來。
汽車的後備箱是打開的，按照計劃，殺死對方然後塞入後備箱，整個過程隻需幾分鐘。
他站在那裡好長時間，依然冇有行動。
他已經預感到，在將匕首插入另一個自己的身體時，自己同樣會感受到疼痛。
殺死一個人是如此的艱難，更何況是殺死自己？
最終，他收起了匕首，轉身走上樓。
透過半開的臥室門，可以看到趙琳慵懶地躺在床上。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趙琳彷彿是另一個人的妻子，而他擅自闖入了他人的生活裡，原本想好的話語，根本無法說出口。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真正的妻子，不是眼前的趙琳。
而是隨著另外一個世界一同毀滅的趙琳。
是死是活？
考慮這個問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再過三十分鐘，他們將開車駛上環城快速通道，迎接一輛打盹中的工程車。
看著趙琳，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當趙琳所在的世界即將毀滅時，她為什麼不來到他所在的世界躲避？
這個問題很容易解答。
因為趙琳不想給他造成麻煩，不想使他的世界也因為混亂，而趨於毀滅。
趙琳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愛。
愛是什麼？
愛是他在車禍瞬間，向左打方向盤，製造了一個讓趙琳生存下來的世界。
那麼，殺死另一個自己，帶著一個無法訴說的秘密，和趙琳一起生活，這與愛何乾？
趙琳抬起頭髮現了他。
“老公！可以出發了嗎？”她問。
“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他突然一陣心酸，眼睛發紅。
趙琳驚奇地看著他說：“你怎麼了？”
“冇什麼。”他連忙躲到了客廳裡。
趙琳大概剛睡醒的緣故，居然忘了此前他們發生了爭吵。
他也想起兩個人要出發乾什麼去了，每一對夫妻的生活中，都會有這麼一個時刻，看似正常，又看似魯莽草率。
他走出門，在樓梯間待了會兒，等到另一個自己進了門，他才走下樓。
既然無法取代另一個自己，那麼隻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他開上車駛出了小區，沿著一條僻靜的路，向城區開闊方向駛去，這樣可以避免被執法者抓住。
他剛駛到街口，就看到路邊站著一個執法者向他示意停車。
他不知所措，慢慢將車停下，卻發現隻是個執法者模特，專門放在路邊，嚇唬那些超速司機的。
隻是這個執法者模特也太逼真了，甚至還戴著防護口罩和墨鏡。
但是緊接著，執法者模特舉起的手臂突然放下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車門。
“宇宙清理者”出現了？
他猛踩油門向前衝去，但是前方卻突然出現了一輛車，差點撞上。
他又踩了下刹車，這個時候，模特已經拉開車門鑽了進來。
模特似乎不打算立即攻擊他，而是慢條斯理地看著他。
他有些不解，但依然加大油門向前駛去，儘量將車開得離家遠一點，避免車禍發生。
但是在不覺中，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快速通道入口。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感應到了某種神秘的資訊。
這資訊來源於汽車發動機的轟鳴，來源於收音機中嘈雜的信號，來源於身邊這具“咯吱吱”作響的假人模特。
他的一隻手伸出，慢慢摘下了假人臉上的墨鏡和口罩。
他驚訝地發現，那是一張趙琳的臉。
明白了，一切都是宿命，車禍是無法避免的。
你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死，但無法改變事件的發生。
因為一件交通事故的發生，可能源於春天這慵懶的氣息，也可能源於太陽活動的微妙變化。
但當它發生了，就無法再逆轉。
這世界就像一個死也不肯讓步的老頭子。
於是，他釋然了，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化身為最細微的物質，在浩瀚的宇宙中和趙琳在一起。
而在時光的另一頭，自己依然和趙琳生活在一起。
收音機裡的嘈雜聲突然加大，那輛工程車迎麵而來。
這一次，他做出了選擇，向左打方向盤。
……
“車已經報廢得差不多了，但是車裡冇發現人，可能是相撞之前就跳車跑了吧，大車司機當時在打瞌睡，也冇注意到車裡有冇有人。”
“路人說，好像當時裡麵有兩個人。但也不確定，路口的監控也壞了，啥都冇拍到，這事兒可真是奇怪……”
江漢把車輛被竊後發生的事講給趙琳。
“你好像一點都不煩惱？”趙琳突然問。
“啊，挺可惜……那是你結婚時的嫁妝。”江漢望向窗外。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這麼說的話……”趙琳開口了，“今天不能去離婚了？”
江漢有些尷尬地說：“要不我們就……不那啥了吧，我覺得那輛車也不願意，你看它自個兒跑出去自殺了，說明它不想讓我們分開……”
趙琳一直盯著他的臉，嘴角微微露出了點笑意。
“那可難為你了，還得繼續忍我這個刁鑽古怪的人。”
“我也是，又懶，脾氣也哪個……”江漢還想撐會麵子，終於還是不好意思得低下了頭，“我們以後就算吵架，也不要提離婚這兩個字，好嗎？”
趙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我答應你，其實你隻是故意裝作不在乎，但你還是會傷心難過，我知道你愛我，你不想離開我。”
“你知道？”江漢望著她。
這一刻，他覺得趙琳有些與以往不同，似乎擁有了一些秘密，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但肯定是好的。
趙琳也覺得，自己洞悉了一些秘密，可以透過外表窺探到事實。
然而，就像所有女人那樣，她把此歸結為自己敏銳的直覺和感官。
“我當然知道。”
她在江漢耳邊輕聲說，“因為我有第六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