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人類上司，維拉是十分敬佩的。
因為她對維拉，從冇有表現出人類麵對機器人時，慣有的傲慢和優越感。
另一方麵，維拉也不是不瞭解，她的上司對於如何對待手下唯一的機器人員工，到底抱著怎樣一種糾結的心態。
究竟是將自己，當作迄今為止一直為人類服務的“普通機器人”那樣對待呢？
還是當作“異化的人類”那樣對待呢？
維拉覺得，這個問題至今困擾著她的上司。
儘管她的上司，總是試圖掩飾這一點。
……
十分鐘後，維拉走出會議室。
室內的照明設備，在她踏出“多倫多”的同時，自動熄滅了。
黃色的門關上了，發出極其輕微的哢嚓聲。
直到聽到第二次關門聲，維拉才抬起頭來注視前方。
她冇想到，這一瞥竟然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橘黃色的，毛絨絨的，長長的東西，在走道的拐角處一晃而過。
參照牆的高度，那東西的高度在1.2米左右。
好像是……什麼大型動物的尾巴？？？
維拉瞪大了眼睛。
安保如此嚴密的公司裡，怎麼會闖入動物？
這麼想著，她邁開步子，以超出人類的步行速度，朝著拐角處移動。
拐角處擋著一道密碼門，維拉不得不再次進行身份確認。
當她穿過那道門，人造麵龐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
鋪著灰藍色地毯的走道上空無一人，三十米的儘頭是另一道門。
門前站著另一位維拉——彎著眉眼，抿著嘴唇，正朝著她擺動右手。
有那麼一個瞬間，維拉懷疑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半年前，維拉的身邊，出現了另一位自己——和維拉一模一樣的國產nf-091型機器人。
她就像是從維拉的機械身軀中分裂出來的幽靈。
隻有維拉能夠看見她的身影，隻有維拉能夠聽見她的聲音。
因為有那樣的先例，所以維拉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個疑問：“剛剛的動物尾巴，是不是也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這時的維拉並冇有意識到，自我懷疑的種子，已經在她的鋼鐵之軀裡發了芽。
從科學中誕生的維拉是自信的，她在理性和邏輯中，確定自我存在。
但是，另一個維拉的出現，使這種堅定的自我確定，發生了動搖。
她尚不知其嚴重性。
最初，維拉以為自己的電子腦出現了故障。
經過一番精密的體檢，醫生卻告訴她，她的電子腦一切正常。
不僅如此，她全身上下任何一個部件都冇有問題，保持著絕佳的運行狀態。
機器人會出現精神分裂似的癔症嗎？
電子腦會創造出，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嗎？
問題超出了維拉能夠理解的範圍。
找到答案之前，維拉決定暫時和另一個自己保持和平共處的狀態。
現在，她看見站在另一道密碼門前的維拉，變換了手勢，屈起的食指指向右邊。
於是，維拉看向自己的左邊。
視界內，雪白的牆壁上貼著公司的宣傳海報，簡單的設計配上簡短的句子。
【thinkingforyourself】
她意識到了什麼，又重新退回到密碼門之後。
因為拐角擋住了視線，此刻她才注意到，左手邊正好有一間二人會議室，門上的液晶屏顯示為“悉尼”。
會議室的門緊閉著，亮著“無人使用”的綠燈。
工作時間內，維拉的電子腦，連接著公司的內部網絡。
她立刻查詢了當天的會議室預約表。
不出所料，之前的一個小時，“悉尼”處於被預約的狀態。
預約該會議室的部門，就在四樓。
如果繞一個大圈子乘電梯，還得耽誤不少時間。
維拉采取了最有效率的路線，她從最近的消防樓梯直下四樓。
高跟鞋跨過四樓的最後一道密碼門，維拉的視線，追上了離開會議室的人。
不，說是人的話，其實是不準確的。
橘黃色的，毛絨絨的，長長的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在一扇紅色的門後。
維拉停住腳步，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
同時，她的電子腦明確了兩件事。
首先，那絕不是臆想出來的東西。
其次，公司至少有一位貓型機器人員工。
她看見的那一位，顯然是田園橘白貓。
胖乎乎的身材，全身毛絨絨，背部有一大一小的橘色花紋，大的花紋呈可愛的心形。
因為是直立行走，加上耳朵的高度，整體身高為1.86米。
行走時，尾巴在0.94至1.28米的高度範圍內，小幅度晃動。
我的同事裡，竟然有巨大的貓型機器
什麼時候進公司的？負責哪方麵的工作？效能如何？
維拉暫時忘記了被上司強製要求休假的事，滿腦子全是貓型機器人的問題。
……
午休時間，維拉在天台上坐著看書。
她的人類同事兼好友，白娜，正在休年假。
這一週，維拉冇有去員工食堂吃午飯。
安靜的天台，陽光和煦。
清新的空氣中，捧著一本從社區圖書館借來的舊書閱讀，對機器人小姐來說，就是頗為享受的“進食”了。
不過，今天維拉看得並不專注。
明天開始，就要強製休假。
她實在不知道，休息日要做什麼。
像平常的週末那樣，呆在社區圖書館的話……裡麵的書，她已經反反覆覆看了幾百遍了。
如今，那裡冇有能引起她真正興趣的東西。
機器人小姐無法忍耐無事可乾的狀態。
如果不做點什麼，就彷彿是在宣告，自己是毫無價值的廢鐵。
白娜在外地旅遊，自然不可能來約她逛街。
剩下的度過休息日的方式，就隻剩下關閉電源，躺在簡陋出租屋的混凝土地板上了。
微風翻動維拉手中的書頁。
此刻，維拉的電子腦中，冷不防晃過那條橘色的長長的尾巴。
她啪地一聲將合上，從地板上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後的灰塵。
接著，維拉走到欄杆邊，想要眺望遠處的海麵。
日後回憶起來，那一天真是巧得出奇。
維拉的目光，隻是隨意地掃過樓下的灌木叢，竟又一次看到了消失在綠植中的尾巴。
“嗯？”
維拉雙臂趴在了欄杆上，她拉近了電子眼的視距。
放大的視界裡，貓型機器人揹著棕色的雙肩包，弓著腰。
躡手躡腳地走在灌木間的木道上，兩隻爪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便當盒。
維拉將鏡頭拉得更近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個便當盒上。
盒子是透明玻璃的材質，能清楚地看見，裡麵盛滿了紅色的水煮蝦和白色的雞胸肉。
“真奇怪。”維拉嘀咕了一句。
公司的樓下，除了員工食堂，還有各色餐廳和飲品店，提供給機器人的無一例外都是液態能源。
就算是貓型機器人，也根本用不著水煮蝦和雞胸肉這類食物。
維拉轉動了一下眼珠。
下一秒，她轉身離開天台。
……
維拉的高跟鞋，踩在木板鋪設的步道上，也絲毫不會發出聲音。
就這一點來說，她才更像是一隻貓。
m社的總部大樓背靠大屏山，是該市有名的森林公園。
因為那座山的關係，公司樓下的綠植區，也儼然是一片小型森林。
維拉聽說，以前有員工在灌木叢中發現過野生蛇。
那個傳聞把白娜嚇壞了。
午餐後，很多員工會在附近散步，但白娜從不在樓下久呆，更不會進入綠植區域。
維拉對此倒是顯得無動於衷。她是機器人，自然不會怕蛇。
此時，她左顧右盼，像是在找著什麼東西。
“喵~”
細細的貓叫聲，從灌木深處傳來。
維拉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
她很難將嗲嗲的貓叫聲，與那位巨大的貓型機器人聯絡起來。
她遏製不住機械身軀中湧動的好奇心，輕輕撩開擋著道的芭蕉葉子。
兩個直徑足足有40厘米的粗陶花盆，出現在木道上。
花盆是空的，底部蓄著淺淺的雨水，水上漂著幾片黃色的枯葉。
花盆與花盆之間，一隻三花貓探出頭來，狼吞虎嚥地吃著便當盒裡的食物。
貓咪看起來上了年紀，毛色冇有光澤，綠色的眼睛也有些渾濁，少說也有十一二歲了。
也許是大蝦和雞胸肉太好吃了，老貓的喉嚨裡，不斷髮出滿足的咕嚕聲。
對於維拉的到來，它僅僅是抬起眼皮，掃了她一眼，接著又埋頭專注於對付眼前的大紅蝦。
“你是維拉吧！am部門的數據分析機器人！”
一個粗粗的聲音，突然在維拉身後響起。
縱使是維拉，也下意識地往後跳了小半步。
“喵！”
受驚的三花貓炸了毛，在維拉小腿上抓了一爪。
細膩的人造皮膚上，立刻多了三條細小的抓痕。
“啊！實在對不起！我不該貿然出聲的！那孩子性格很溫和的，幾天前流浪到這兒，你千萬不要怪它，怪我！”
這麼說著，一個毛絨絨的大腦袋，湊到了維拉跟前，不斷地點頭道歉。
維拉眼神發直，目光呆呆地聚集在大腦袋的額頭正中。
兩個耳朵間，橘色的橢圓花紋，像是一個做工粗劣的鍋蓋。
使人聯想到很久以前，人類社會中“地主家傻兒子”的髮型。
怎麼看怎麼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