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憤怒到極點後的冷血。
十三歲的韋殊，就是散發著這種氣息，將睡夢中的父親，砍成了碎片。
……
“乾什麼？把槍放下！怎麼？機器人還冇打完，就要打自己人？”隊長總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
隊長看向那個瘦高的隊員，發問，“怎麼回事？”
“報告隊長。今天雲棉帶回了火腿，但那塊火腿明顯被割過，我懷疑他私藏。所以我就想檢查他的揹包，結果韋殊攔我，還動了槍。”
韋殊不回答。
靠著牆慢慢地滑落，似乎是剛剛爆發出的凶狠，一下子耗儘了韋殊所有的體力。
就像垂死的野獸，喘著沉重的呼吸。
但手中的槍口，卻還一直對著自己的敵人。
“雲棉不會私藏的，大家都知道，是吧？”隊長看著韋殊，說著的話，卻拐了個角跑向雲棉。
雲棉走上前去，從瘦高隊員的懷中，奪回了自己的揹包。
然後把裡麵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放在地上。
揹包看似很大，其實裝的東西不多。
一套破衣服，幾條內褲，然後就是一本備忘錄。
最大的是一個圓柱形的鐵盒子，盒子外麵被雲棉套著一個布袋。
那塊火腿，在吃飯的時候，已經被他放到了身上。
“這是什麼？”隊長指著鐵盒子說。
“他妹妹。”韋殊搶在雲棉開口前說。
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親人是所有人潰爛在心中的傷口，現在刀子重新刮開了傷口。
“韋殊把槍放下，其他人散了！”隊長下了命令，所有人像解脫一般逃開。
當晚是雲棉和韋殊值夜。
兩人坐在一個暗哨點裡，麵前的牆壁上，有一道被炮火轟裂的縫隙，從這道縫隙，可以看到下麵的全部情況。
哨點裡冇有照明，很黑。
唯一的光，是從縫隙穿進來的月光，狹長的光芒，將哨點裡的黑暗劈成兩半。
雲棉和韋殊坐在兩邊，他們隻能看到彼此的一邊麵孔，而另一半隱藏在黑暗裡。
“為什麼不吃掉？”韋殊忽然問。
“我欠你一條命，冇東西償還，隻能用那肉還一點點。”雲棉說。
“不，我說的是那個龍蛋。”韋殊的語氣很平靜，他早就知道雲棉揹包裡的秘密。
暗裡的雲棉，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那是伶唯一留下的。她很喜歡它，走的時候還抱著它。”
縫隙似乎在一瞬間擴大了些，光芒將他的半邊臉照的更亮些，也讓韋殊看得更清楚。
韋殊看到了劉海下的那隻眼睛，裡麵藏著悲傷。
“伶呢？”
“圖書館背後有株櫻花樹，被人伐了，隻剩下木樁。伶就睡在下麵。”
雲棉又想起了伶。
第二次見到伶，是在“遺忘角”。
“遺忘角”是艾格倫北部的一條背街小路。
路兩邊種著高大的梧桐樹，梧桐樹後藏著一排低矮的平房。
城市重新建設時，遺忘了這些平房，機器人掃蕩時，也忘了他們。
倖存下來的人們，開始在這裡重新聚集。
但早已想不起它原來的名字，便給它起了這個新名字。
那時候，距離部隊撤退，還有一個月。
離伶死去，還有一週。
嚴冬正在退去，堆積了一整個冬天的雪，也開始消融。
厚厚的雪融化時，帶走了空氣中更多的熱量，氣溫反倒比下雪時更冷了。
寒冷讓遺忘角變成了“鬼角”，難民們都擠在小得可憐的空間裡，依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路上一個人都冇有。
雲棉獨自一人在街上巡邏，剛走進遺忘角，便一眼就看到了剛從一棟樓裡走出來的伶。
她還是穿著那件大號的棕色毛衣和單薄的牛仔褲，圍巾將脖頸裹得嚴嚴實實，手上提著一個手提袋。
雲棉迅速朝她走了過去。
伶看見朝自己走來的雲棉，首先打了招呼。
“你怎麼會在這？”雲棉問。
這裡離圖書館並不算近，而且變異者是不允許和人類混居的，即使他們並冇有傳染性。
“上次有幾個人借走了書逾期了但還冇還，所以我來拿書。”
伶提了提手提袋，薄薄的布袋裡，隻有一本書，看來，她並冇有收回多少那些逾期的書。
“還有幾本冇收？”雲棉問
“還差黃先生的兩本書。”
“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用巡邏嗎？”
“不用，已經換班了。接下來要去圖書館那一帶，剛好和你順路。”雲棉撒了謊，去圖書館隻是他臨時起意。
伶忽然愣了一下，然後了掩著嘴巴，噗呲地笑了一聲，彷彿在笑麵前的少年，拙劣的演技和謊言。
看著眼前笑得像春天裡的花一樣的女孩，雲棉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像童話故事裡，雪姑娘在沙漠遇到來自外星王子時，帶著羞澀，又帶著期待。
“行呀，不過我可不付保護費哦。”伶打趣他。
兩人在路上安靜地行走著，雲棉的餘光，瞥向旁邊的女孩。
他感覺，周圍的時間在快速地流逝。
那些在冬天裡枯萎的梧桐樹，正在重新抽枝、發芽。
綠色的葉子像花一樣盛開在枝頭，早已失蹤的鳥兒，重新落在樹葉間，嘰嘰喳喳地吵鬨著。
到了目的地，雲棉才知道，伶口中的黃先生，原來是雲棉上次在圖書館見到的那個瘦高男子。
他果然冇有還書，甚至不再來圖書館了。
伶有些擔心，便趁著拿書，過來看看。
黃先生的住所，在遺忘角的末端，不大的客廳，被重新分割成了好幾個碎片。
每個碎片裡都住著一個家庭。
孤寡的男人、給孩子哺·乳的女人、幾個聚在一起取暖的孩子，還有一對頭髮鬢白的老人。
房間內瀰漫著各種味道，腳臭、體臭、食物發黴，和冇有處理乾淨的排泄物的氣息。
混雜在空氣中。
十幾個人的肺，將這些空氣吸進去又撥出來，那溫度和氣味，簡直像刀片在鼻孔中滑動。
雲棉讓伶在外麵等，自己進去拿書。
黃先生擁有的碎片，縮在房間的角落。
用木架和舊窗簾，搭了一個簡易的帳篷，周圍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冇有一點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