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政都覺得，他這個樣子很陌生，完全不像是他交往多年的好友李岩。
一個女生搶過銀行卡，笑嘻嘻說：“肯定比你們加在一起賺的錢都多！”
她說完，在場人都哈哈大笑。
“不是我說，胡政傻也就算了，他爸怎麼也這麼傻？還企業家，我看就一大傻蛋！”
很快，這人的話，遭到反駁，“他爸那不叫傻，那叫蠢，比傻更嚴重。想著隻要李岩勸胡政放棄畫畫，就讓李岩進他們公司。哈哈哈，李岩進去了，他們公司還能活下去嗎？”
胡政表情呆滯，聽著他們說話，隻覺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發麻。
原來，所有人都當他是傻子，是逗樂的玩具，是公用的錢包。
他所以為的純真友誼，也隻是彆有用心的利用。
原來，胡榮說的都是真的。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幕。專業課老師跟胡政說，冇天賦光努力，就是慢性自殺。”
“本來就是說他冇天賦，再努力也白瞎。可是他呢？就因為李岩胡說八道幾句，竟然相信李岩，不相信老師，還堅持畫畫。”
“就他那個畫麵，比屎都難看，他也能腆著臉堅持下去！還真以為有人願意買他的畫，都碰到幾個騙子了？”
“說到這兒，也得說還是李岩有才，發現騙子，第一時間告訴老傻子，自己不出麵。搞得他們父子倆關係越來越差，自己當中間人收好處……”
胡政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大吼一聲，隨即瘋了一般推翻桌子，拿起什麼東西，就砸向身邊的人。
彆人看不見他，嚇得抱頭鼠竄，胡政目標明確，直勾勾的瞄準了李岩。
以往的畫麵，在腦海翻滾。
胡政還是不敢相信，李岩對他的好，竟然都是裝的。
明明，兩人相處得如同親兄弟一般。
胡政揪著李岩的衣領，雙眼通紅，他想狠狠暴揍他一頓，卻發現，還是下不了手。
李岩的戲太好，以至於胡政看到了真相，卻還是在猶豫。
“是胡政嗎？胡政對不起，對不起……”
李岩嚇得渾身哆嗦，一直拚命道歉。
“我承認我是拿了你爸的錢，也拿著他的錢以自己的名義幫助你，但咱們這麼多年在一起，我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
他不說話還好，說起曾經的點點滴滴，隻會讓胡政覺得越來越噁心。
他憤怒地打了李岩一拳，隨即撿起地上的銀行卡折斷，扔進垃圾桶，開門離開。
專業課老師的話，他記得，當時的感受，他也記得。
明明是自己非常喜歡的事情，卻被人勸放棄，他怎麼可能會甘心？
他急需要有人肯定他。
於是，李岩出現了。
他當時非常感激李岩，所以才非常相信他。
可惜，他的信任錯付了。
胡政一身狼狽，但幸好冇人能看見。
他在街上坐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胡榮的車剛走。
他猶豫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
……
胡政給胡榮的秘書打了電話，才知道胡榮去看病了。
“看病？”胡政覺得很奇怪，“他怎麼了？”
秘書吞吞吐吐說不清楚，胡政隻好趕往醫院。
隻是胡政冇想到，胡榮看的竟然是心理醫生。
胡榮麵容很疲憊，雙眼緊閉，眼角似乎有淚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很愛這個孩子，可是一看到他，我就控製不住自己，總是會吼他，罵他，讓他難過，我本不想的……”
胡榮的情緒有些激動，醫生溫柔的安慰道：“其實這跟您本身的成長環境也有關，或許是因為您的童年不太美好，所以……”
“是啊，我冇過過好日子，所以就想著讓他多過過好日子，可是他非要把畫畫當成飯碗……”
“我就是害怕，害怕以後他過得不好……他媽媽走得早，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少年……人嘛，不是早晚都要死的嗎？”
胡政知道，胡榮的童年很不美好。
他有三個兄弟，爺爺對待他們非常嚴厲，上學的時候還要做農活，冇上幾年學就輟學，開始工作賺錢，貼補家用。
胡榮算是兄弟裡最有出息的一個，可卻是爺爺最不待見的個。
總聽彆人說，打小胡榮就是乾活和捱打最多的孩子。
哪怕當初胡政已經七八歲了，當著他這個孩子的麵，爺爺也能隨時抬手，給胡榮這個已經當爹的一巴掌。
胡政冇有體會過真正的父愛，所以他雖然成了父親，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聽著胡榮和醫生的對話，胡政淚如雨下。
胡榮說：“我冇辦法當好一個父親，這個病該怎麼治？”
他說這話時，充滿了無助，就像是路邊無人認領的迷路孩童。
其實關於胡榮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可是胡政自己也很納悶。
為什麼他們父子一麵對麵的時候，自己也會忍不住對他發脾氣？
胡政安安靜靜的坐在胡榮身邊，陪著他到接診結束，然後又跟他一起回了家。
這個過程，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小時候，胡榮接他放學回家一樣。
這裡原本是他們共同的家。
隻是，如今家裡隻剩下了胡榮一個人。
胡榮簡單的洗漱之後，就坐在床上發呆。
牆上掛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被定格的這一刻，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胡政看到母親的臉，不自覺露出了笑容，可胡榮卻忽然哭了起來。
一開始，他隻是默默流淚，隨後才慢慢哭出聲來。
可儘管很傷心，但明顯，他依舊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胡政被他感染，冇忍住，喊了一聲爸。
胡榮立刻抬頭，可他還是看不見胡政。
胡榮愣了許久，最後好似情緒徹底崩潰，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
不過才半天時間，胡政竟然見證了胡榮兩次哭泣。
從小到大，除了親人離世，胡政從來冇有見過胡榮的眼淚。
在此之前，胡政都一直認為胡榮是個十分冷血，滿心滿眼都隻有錢的老頑固。
胡政心情複雜。
所有人都看不見他了，他卻看見了真心。
一顆始終牽掛著他，卻不甚明顯的真心。
胡榮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那麼大歲數的人了，縮成一團，就像是個孩子一般。
胡政幫他蓋好被子，坐在床邊，開始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審視自己的父親。
……
天還冇亮，胡榮就醒了，洗漱結束後，胡政才被驚醒。
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隱身藥藥效的第二天，他依舊處在隱身狀態，胡榮還是看不見他。
胡政一直緊緊跟著胡榮。
胡政也冇想到，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裸·奔。
胡榮在路邊攤吃飯的時候，胡政就坐在他對麵，偷偷吃他的包子。
胡榮坐車去公司，胡政就坐在他身邊，坦然的看胡榮的手機內容。
很快，目的地到了。
胡政緊緊跟著胡榮，一步不落。
胡榮的事業不算很大，但在當地還算小有名氣。
胡政壓根冇有正經上過一天班，他隻要進入到這種規規矩矩上班的地方，就覺得窒息。
所以以前，他幾乎冇有來過這裡。
所以現在，以隱身的狀態進來，不僅感到輕鬆，還感覺很新奇。
胡榮很快就開始了工作。
胡政坐在辦公室角落，眼看著胡榮簽了一份又一份的檔案，開了一個又一個會議……
胡政本來以為，胡榮的工作應該很輕鬆愜意，每天就是喝茶看報，等待時間過去。
可現在，作為旁觀者，他都感覺到了胡榮的壓力。
下午的時候，胡榮又開始去應酬，麵對刻意灌酒的人，他也始終保持笑容，十分得體。
“對了，我聽說李總對繪畫頗為心得，在圈子裡也有不少朋友。”
胡榮拿出手機，帶著得意說：“你看看，這是我兒子的畫，你覺得怎麼樣？”
對方瞥了一眼，說了幾句場麵話。
胡榮笑著，滿是討好，“我這兒子就是喜歡畫畫，你看李總要是有朋友方便的話，多幫幫我這不爭氣的孩子好不好？”
胡榮最後的表情，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懇求了。
“幫是能幫，不過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你兒子又不是乾這行的料，多少人明裡暗裡說他不知分寸，你這個當爹的還不好好管管，就這樣任由他胡鬨下去。”
“不是我說，你看看你那兒子現在的模樣，說他是你兒子，多丟你胡總的臉啊！”
“他也挺好的，不算胡鬨。”胡榮還在竭力維持胡政的麵子。
胡政哪裡還待得下去，弓著腰，像一隻落水狗似的逃了出去。
胡榮剛開始創業的時候，經常這樣低三下四的求人，與人拚酒，被人調侃捉弄。
胡政本以為，他事業到了今天，已經不需要再去求彆人了。
卻冇想到，他一直以為不尊重他夢想的人，竟然會這樣偷偷愛著他，護著他，幫他尋求門路。
胡政總以為自己長大了，所以想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父親是錯的。
可到頭來，傷害的人，不止是父親，還有他自己。
胡政才恍然想起，他小時候最敬佩的人就是父親。
他還曾許過願，希望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甚至還曾發過誓，希望能夠保護父親，讓他活得更有尊嚴，被人尊重，被人羨慕。
可是後來，胡政他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