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瘦削, 形容孤傲, 腰懸長劍,看起來仍是一名凜然的劍修。
他分明應當是邪修,可以如今的葛元烽看來,他瞧著卻仍舊與當年一般, 並不見絲毫不同……不, 不應說有不同,隻是這不同反而並不像是一名邪修而已。
葛元烽看著這不知該說熟悉還是言其陌生之人,眼中慢慢地,生出了複雜的神采。
多年不見,物是人非。
他從不曾想到, 有一日他會在自己拜師的大典上, 遇上從前同門之中的……叛徒。
葛元烽深吸一口氣,收回了視線。
如今的師尊對他恩重如山, 他跟隨在師尊身側, 理應時時謹慎, 不能給師尊招惹麻煩。
是, 不能再招惹麻煩了。
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 可他如今, 已不能再那般了。
葉殊清晰地瞧見了葛元烽的連番神色變化,心中微動。
這個葛元烽,還記得陸爭。
晏長瀾則是心情沉重。
他越是看這葛師弟, 便越是覺著他變化太大了。
這等變化, 說不上是好是壞——或許好的居多, 然而,卻再不是當初的模樣,叫人悵然啊。
而陸爭……
他麵色未變,朝葛元烽微微點了點頭。
葛元烽察覺了他的示意,瞳孔一縮。
然而,他終究還是並未有什麼表示。
·
待火烈真君帶著新收的親傳弟子敬過酒後,又是請所有來客享受美酒佳肴,彼此之間也談論一番道理,還讓他的新弟子展示了一番在火焰一道上的造詣,並當眾指點。
所有來客見狀,有些派遣自己的弟子下去與葛元烽互相切磋,又有修士修為頗高的,也對於葛元烽的本事有所指點,葛元烽聽得,自是也隨之試過……
大約數個時辰之後,這收徒大典方纔結束。
葉殊等人自也要與鄭明山一同離去。
而葛元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陸爭,又記下了葉殊、鄭明山兩人——他清楚地瞧見,這陸爭分明是如同隨從般跟來,那麼,他若是要知道陸爭的下落,就要關注這兩人的。
察覺了葛元烽的視線,葉殊隻當冇瞧見,與鄭明山言笑晏晏地離開。
臨行前,那替火烈真君辦事的小家族中長者還親自送過來,對鄭明山始終熱絡親切。
鄭明山神情疏離,但態度也算客氣,就這般和葉殊一起,離開了這座小山頭。
到山下之後,他更是親自將葉殊送回了風吟小築,且約定之後與他一同去曆練修行等事,纔有些不捨地告辭。
自打與葉殊相識之後,鄭明山是將葉殊當作了能推心置腹的友人,纔會如此……
等鄭明山離開,葉殊帶著晏長瀾與陸爭走進小築內。
葉殊麵上的笑意收斂,又是一身的冷淡,說道:“葛元烽若是有心,應是會抽個時間過來。至於如何待他,陸爭你自行決定即可。”
陸爭麵色凝重,肅然道:“我明白的。”
·
還未等兩日,就有人送來帖子,邀請葉殊。
葉殊自一名美貌女修手中接過帖子,展開一看,那落款處正是葛元烽。
合上帖子後,他略作思忖,道:“半個時辰後,你來取回帖。”
美貌女修接過葉殊賞給她的一把靈幣,笑著應道:“是,公子放心,妾定會準時過來。”
葉殊朝她笑笑。
美貌女修隨即離開。
待人走後,葉殊才道:“陸爭,這一次邀約,我要應下。”
陸爭歎口氣:“是,隨葉大師之意。”
葉殊又看向晏長瀾:“長瀾,你若是要與他相認,須得將手段掩飾一番。”
晏長瀾愣了愣,明白這是在說易容換形之法……陸師弟被他們一路看著過來,墮入邪道也未忘卻本性,意誌堅定自然可信,但是葛師弟與他們則已然有多日不見,品性是否有變不得而知,自不能輕易顯露出他們的手段來。
於是,晏長瀾沉聲應道:“阿拙放心。”
三人說定,葉殊就取出紙筆寫了回帖,應下了葛元烽的邀約。
很快,那美貌女修再來,取走了回帖。
葉殊也未閒著,他用一些手段做出一塊人皮麵具,給晏長瀾貼在了臉上,這人皮麵具與晏長瀾易容換形後的容貌一般無二,而人皮麵具的下方,那張臉則恢複了晏長瀾本來的模樣。
儘管晏長瀾的身形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過這卻可以是練功煉體,甚至是其他緣由導致,不必刻意掩飾了——兩年時間,足以發生太多變化。
做完這些,待第二日中午時,晏長瀾迅速做好掩飾,一行三人,來到了葛元烽約見他們之處。
明玉湖。
到了湖邊,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船舫停靠。
船舫前方,有人立在那處,乃是一名婢子模樣的女修,在見到三人後,那婢子笑吟吟過來,將他們引上了船:“這位想必便是今日的貴客葉公子?快請上傳,我家公子等候已久了。”
葉殊負手而立,悠悠然走上船。
那婢子見他們三個都走上去,就將撐杆一壓,將船舫撐了出去,迅速地離開了湖岸。
在船艙前,葛元烽正在等候,見到幾人將他們迎入船艙,而艙中已備好了酒食,很是周到。
葛元烽壓下心中情緒,對著葉殊拱了拱手:“葉道友,請。”
葉殊朝他頷首,慢吞吞地說道:“葉某與葛道友似乎隻是一麵之緣,不知葛道友特意下帖相邀,所為何事?”
葛元烽聽得葉殊之言,不由沉默。
他見了陸爭之後,哪怕陸爭是個叛徒,他也有了想見他的心思,斟酌多次後下了帖子,也想過要如何說,隻是真正見到了,被葉殊如此直接詢問,他卻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張了張口後,葛元烽似乎想要說話了。
然而就在此刻,陸爭卻歎了一口氣,先說道:“葛師弟。”
葛元烽眼瞳微縮:“陸……師兄。”
雖然說得艱難,可他最終,還是叫了這一聲“師兄”。
隻是葛元烽的視線忽而又看向了葉殊,滿是不解。
如今的情形,似乎有些怪異。
陸爭沉了沉心,到底還是有了決定。
不論是不是瘡疤,但若是他心性足夠強大,就該不避諱此事。
因此,陸爭看向了晏長瀾,眼中已然有篤定之意。
晏長瀾微微點頭,抬起手,將麵上的人皮麵具取下來。
旋即他看向葛元烽,聲音沉穩:“葛師弟。”
葛元烽終於禁不住露出了驚色,下一瞬,他的眼眶微紅:“晏師兄。”他有些語無倫次,“竟然是你,你怎麼會……怎麼回事?”
葉殊見此情景,開口道:“既然師兄弟相認了,不妨都坐下說罷。”
葛元烽愣了愣。
晏長瀾籲口氣:“葛師弟,我與陸師弟是特意來尋你的。”說著他指了指葉殊,“這位是我的好友葉殊,如今也易容了。你想必記得,他曾經送過你們法器。”
葛元烽越發怔住,但慢慢回想,他逐漸想起來,目光微微放緩,隱約之間,又帶著一種難言的壓抑與痛苦。
他用力捏緊了拳頭,竟然硬是半跪下來:“晏師兄……我,對不住,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年不是我太過沖動,或者我手下留情,就不會引來大敵,讓師兄師姐,讓師尊還有整座峰頭之人……都是我的過錯!我……萬死也不足以贖罪……”
葉殊看得清楚,在葛元烽垂下頭後,他身前的地麵上落了滴滴熱淚,他的手背上青筋糾結,足以見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內心又是如何的痛苦。
晏長瀾與陸爭對視一眼。
陸爭對晏長瀾點了點頭。
兩人都知道,若是晏長瀾不出現,葛元烽麵對陸爭這個“叛徒”時,或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說,心情要複雜之極。但是晏長瀾出現了,葛元烽麵對晏長瀾時,情緒便立時崩潰,愧疚之意根本不能掩飾。
而陸爭之意,卻是願意將那件事說出。
如今的葛元烽,因著自責,將原本對宗門、恩師、同門的情誼加重了數倍,揹負也太多,倘若放任他這般下去,對他著實不利。
自然是,能為他削減一分情緒便是一分……同門一場,他既然不曾忘記過去的恩義,那麼他們做師兄的,也不願讓他因此生出心障來。
晏長瀾閉了閉眼,伸手抓住葛元烽的雙臂,將他硬生生地自地上扶了起來。
“葛師弟,你自然有錯。”他瞧見葛元烽的身形明顯地顫動了一下,“不過,罪魁禍首並非是你,而是那倚仗家族威能,意欲對你和阮師妹圖謀不軌之人。”
然而,在晏長瀾提起“阮師妹”三個字時,卻能發覺,原本身形就很僵硬的葛元烽,在此刻竟更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似乎,是難以承受什麼……
晏長瀾幾乎立時生出了不妙的預感。
他脫口問出:“葛師弟,阮師妹如何了?你們一同被真君救出,卻為何不見阮師妹?”
一旁的陸爭也瞬時看了過去。
的確,即便阮紅衣並不被火烈真君看重,自身修為也不高,但是在葛元烽的拜師大典上,她理所應當要來觀禮。
可是,卻始終不得見。
葛元烽的聲音自嗓中壓出,艱澀無比。
“阮師姐她……”
“她……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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