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一走,禦書房內的氣氛霎時變得分外詭異。
“現在,你們滿意了?”這話是從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話語看似冰冷嚴肅,但其中那一抹無可奈何卻是顯而易見。
平固縣主當即笑了:“皇帝舅舅,您不要這樣嘛!太醫不是說了嗎,太子的身體並無大礙,休養幾天就好了。”
五公主也歪歪頭:“事已至此,我們都心滿意足了。皇上您若是心中不悅,想乾什麼儘管來吧,我等著呢!”
三皇子聞言,不禁搖頭低笑:“皇上可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明君,他又豈會因為這點小事和你們計較?”說著,看向皇帝,“皇上,小王說的可對?”
皇帝哭笑不得。“話都讓你們說了,朕還有什麼可說的?”
“有啊!”三皇子一本正經的道,“咱們當初可是說好了的,若是太子真的上當,那您可就要——”
“朕給他一塊封地,讓他們去南邊,此生此世都不回來了。”皇帝接話,從禦案上抽出一份聖旨,“聖旨已經擬好了,明日一早朕就在早朝上公諸於眾。”
“那可好!”三皇子將聖旨接過來細細看過,終於放下心。
五公主和平固縣主也連忙湊過來看了看,兩個女孩都笑逐顏開。
“皇上,既然你說話算話,那我們也不會騙你。隻要這道旨意頒佈下去了,我們不日就啟程迴天羅國,從此兩國互通有無,睦鄰友好,從此和平共處,互利互惠。”五公主樂嗬嗬的道。
皇帝頷首。“既如此,明天朕也就等著你們的表現了。”
“對了,還有這個丫頭——”平固縣主頓了頓,忍不住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高美人,“出了今天這事,太子那裡必定容不下她了。但她好歹也算是功臣一個,就這麼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你想如何?”皇帝便問。
平固縣主笑嘻嘻的:“好人做到底,皇帝舅舅你不如就把人送給我吧!橫豎我身邊缺一個練鞭子的靶子。”
皇帝並未回答,而是看向高美人:“你可願意跟她出宮?”
“婢妾……願意!”高美人一咬牙,重重點頭。
“既然如此,那你就隨她出去吧!”皇帝擺手。
到現在,事情完全處理完畢,幾個人紛紛朝皇帝拱手謝恩,便前後腳退了出去。
偌大的禦書房內霎時空空蕩蕩的,寂靜得可怕。
皇帝坐在龍椅上,麵上皺紋乍現,彷彿一下老了十歲。
“這群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腦海裡不覺又想起方纔三皇子過來時的情形。
五公主雖然是女子,但身為草原女子,她的個頭和骨架相較於這裡的女子來說要高大健壯得多。因此換上三皇子的衣服,梳上男子髮辮,從背後看來簡直和三皇子一模一樣。
再加上她刻意壓低聲音,再竭力模仿,若不是仔細去聽,他都幾乎不能將他們二人分辨出來。
當時他便震驚了。“三皇子,五公主,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皇上,對於我們的身份,還有我們和平楊侯的關係,想必你都已經知道了。那麼我們現在過來,為的也當然也就是他的事了。”三皇子拱手笑道。
提及平楊侯龍域平,皇帝的心便是一沉。
“那個孩子……是朕對不起他。朕欠他太多了。”
“那麼您現在還想欠他一條命嗎?”五公主問。
皇帝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皇上您心裡難道還不清楚嗎?”五公主笑道,“我們和他的關係,皇上您知道,那對母子自然也能知道。他們本身就忌憚於他,現在知道有了我們當靠山,他必定更將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便是現在被你們重重保護著,但他日他登上大寶,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必定就是將他除掉,以絕後患。太子是您的兒子,他什麼性子,您應當比我們更清楚纔是。”
他是清楚,但是……
“皇上,您就不要再抱有奢望了。既然這麼多年您都冇有成功扭轉他的想法,他身邊又還有一個皇後一直在給他灌輸諸如此類的想法。他是不會再改變的。”三皇子也冷冷打破了他的幻想。
皇帝心一沉。“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親兄弟。”
“那不過是您的一廂情願罷了。在太子心裡,他就是您唯一的兒子,其他人都不是。”
皇帝心口一緊,知道他說得都是真的。可是,讓他承認?他不願。
“皇上您還是不肯死心嗎?”見狀,三皇子微微一笑,“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可好?”
“什麼賭?”皇帝眯起眼。
“很簡單,我們隻賭一把在太子心裡對我那位可憐的表兄到底有冇有半點兄弟情義。但凡證明他有哪怕一星半點,這件事我就再也不插手了。”
“果真?”皇帝眉梢一挑。
三皇子定定點頭。“這本就是你們自己一家人的事情,我插手數次本就不妥。要不是為了我短命的大姨,我又何苦千裡迢迢跑來這裡招人白眼?”
皇帝深吸口氣。“好,朕依你就是。”其實在他心中,何嘗不盼著太子能對那個孩子釋出一點兄弟情義?那畢竟都是他的骨血啊!
直到現在,他也不曾死心,隻希望他在心底對那個孩子留存哪怕一點點的情義也好。
“不過……”但馬上,三皇子又道,“皇上,若是事情不成,您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纔是。”
“你要什麼?”皇帝立馬又警覺起來。
“皇上您不必如此驚慌,我們說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表兄。”五公主忙笑道,“其實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如果太子果真容不下表兄,那您就給表兄一塊封地,離京城越遠越好。再儘快將他送到那裡去,也便他趁著您身子骨還硬朗的時候在那裡打下自己的一片基石。如此一來,有朝一日您管不住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能力自保。”
皇帝沉吟許久。
“你們果真是為了他好?”
“皇上,我們來此許久,可曾做過半點傷害表兄的事情?我們又可曾在之類興風作浪過半點?”五公主隻問。
“再說了,表兄和太子若真是水火不容,您及早做出應對,不是更好嗎?免得到時候來不及了,您纔是追悔莫及。”三皇子也道。末了又低聲說一句,“本身您的骨血就不多。”
這句話,可謂是觸動了皇帝心中最隱秘的那根神經。
“罷了。”閉上眼長出口氣,“就照你們說的做吧!朕也那個逆子,心中對他唯一的兄弟是如何想的!”
若說之前他還在不停自欺欺人的話,現在呈現在麵前的事實早將他心中最後那一點希冀擊得支離破碎。
“逆子……逆子!”握緊拳頭,一直握到關節發白,他才咬牙切齒的低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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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皇後匆忙趕到東宮,太子已經醒了。
睜眼便見到自己母親,他當即麵色猛沉:“母後,那幾個賤人——”
“你閉嘴!”皇後低喝,“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以後不要再提了。”
“為何不提?”太子一怔,雙眼霎時陰鷙起來,“那幾個小賤人,她們居然敢騙孤……兒臣是被她們騙了,母後您要相信兒臣!”
“本宮相信你如何?那也要你父皇相信你才行!”皇後冷聲道。
“對了,父皇!”太子突然反應過來,趕緊便要翻身下床。但才一動,腿上便一陣劇痛傳來,皇後趕緊將他按下,“你彆亂動了,你腿受傷了,但萬幸冇斷,以後好生養著吧!這件事你父皇已經知道了。”
“那父皇怎麼說?”太子眼神一抹希冀的光彩閃現。
然而皇後的臉色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你父皇很生氣。”
“然後?”
“然後,他便命你回來養傷。”
“就這樣?”
“就這樣。”
“那幾個小賤人呢?她們可是假扮三皇子,故意將兒臣引到那裡去了,她們還……”
“娘娘!”正說著,皇後的貼身宮女一路小跑了過來。
母子倆雙雙轉過頭去。
“那邊完事了?”皇後問。
小宮女點頭。
“怎麼樣?那幾個小賤人父皇如何處置了?”太子仍然不死心。
小宮女低下頭,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天羅國的三皇子和五公主,以及平固縣主都回去了。”
“就這樣?冇有懲罰?”太子不信,聲音陰沉沉的,在夜空中分外嚇人。
小宮女哆嗦一下。“奴婢、奴婢聽說皇上又在禦書房裡發了一通火,似乎是吼了他們一通,然後就將人給放了。至於其他的,奴婢愚鈍,並未打探到。”
“才發一通火就完事了?這也太便宜他們了!”太子恨得雙眼冒火,馬上又問,“還有那個賤人呢?姓高的那個女人!”
“她……被皇上賞給平固縣主了。”
“賤人!”額頭上無數根青筋一股腦爆了出來,太子抓起手邊一隻香爐便砸了過去。
硬邦邦的香爐砸到身上,滾燙的香灰撒了她一身,小宮女被燙的一抖,卻不敢哭出聲來,隻能趴伏在地上嚶嚶低泣幾聲。
太子卻還不滿,又揮手將所能夠到的東西全都掃下地去。
“賤人!全都是賤人!她們是合起火來欺負孤!這群賤人!居然連父皇都蠱惑了!不行,孤要去找父皇,他不能這麼偏心!”
“皇兒!”皇後連忙將他按下去,“現在已經這個時候了,你父皇又在氣頭上,他怎麼會聽得進去你的話?”
“那難道就讓那幾個賤人逍遙法外嗎?”太子雙眼紅通通的,“母後,我是您的兒子啊!我被人害成這樣,父皇現在心裡也一定惱了我了,難道我不該去為自己申訴一番嗎?”
“申訴是必定要申訴的,但是現在不是時候。”皇後低聲道。
太子年輕,畢竟還不太穩。聽到這話,氣呼呼的吼道:“那要什麼時候?是不是要等那群賤人全都跑了纔算?”
“皇兒!”皇後輕輕搖頭,“今天本就是九兒的好日子,你們鬨出這一通,你父皇自然會生氣。可是,你彆忘了,九兒是他的孩子,你也是。而且,你可是他唯一的皇子。他便是再惱你,這惱意又能持續多久?你這個傻孩子,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跑過去,那是火上澆油。更何況你的身子……與其如此,你不如好好休息休息,也給你父皇一點時間調試心情。等到明天,你再好生過去跪一跪,哭一哭,那時候他的火氣都散了,又看你這般可憐的模樣,肯定不捨得再對你如何。到時候,你們父子冰釋前嫌也就水到渠成了。”
太子一聽,深覺有理。“既然如此,那兒臣就聽母後的。隻是,那幾個賤人……”
“那幾個人不足為慮。隻要他們還在京城,那就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皇後柔聲道,“好孩子,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牢牢掌住你父皇的心,千萬不能讓他再對你惱下去了!”
“惱下去又如何?我是他唯一的兒子,隻要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他又能將我如何?除非他不想他的江山傳承下去了!”太子滿不在乎的道。
皇後一臉無奈。“你忘了外頭還有一個呢!”
“他?”說起那個人,太子又是一臉猙獰,“那個賤種,他也配?遲早有一天,我一定要……”
“好了!”皇後趕緊又按住他,“我不過是提醒你一句而已。你心裡有數最好。這人啊,最怕的就是狗急跳牆。咱們有事好好商量,按部就班,總不會錯的。”
聽著母親不徐不疾的話語,太子胸口洶湧的怒氣漸漸平靜下來。
“是,兒臣知道了,這兩天兒臣會乖乖聽話。”
“嗯。”皇後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掏出帕子給兒子擦擦臉,又親手喂他喝了藥,才柔聲道,“好孩子,你先好好睡一覺吧!明日一早,母後再來看你。”
“是,母後慢走。”太子低聲道。
待人走了,腿上的痛處又漸漸蔓延開來,他牙關一咬,握緊拳頭——
“龍域平,三皇子,五公主,還有柳婉柔,高長柔,你們都給孤等著!孤一定要讓你們哭著喊著跪在孤跟前,搖尾乞憐!”
應該是藥效發揮了作用,一陣暈眩感漸漸襲上腦海,他慢慢閉上眼,很快就墜入了黑甜的夢鄉。
夢裡,他看到自己坐在純金打造的龍椅上,那些賤人們全都破衣爛衫的跪在他腳下,一臉卑賤的求饒不迭。尤其是那個羅秋容,她甚至抱著他的腿,一手還解開了身上的衣服……
正當他得意洋洋的大笑之時,一聲大喊將他從美夢中驚醒——
“皇兒,快醒醒!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