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關重大, 又牽扯到兩個小輩乃至一個小小輩的事情,皇帝不敢直接將事情稟報太後,唯恐令太後擔憂,便決定率先親自去侯府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這一次,龍域平身上的傷比上次要嚴重得多。
昨夜刺客手中的大刀是精鋼煉製的,刀刃磨得極利,輕輕劃過,劍氣便能將頭髮斬斷,就更彆說如此鋒利的刀子直接刺入肌膚中了。
龍域平的後背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深可見骨。
當時在道館中時便血流如注,幸虧兩名太醫來得及時,身上又背了藥箱,便趕緊找出三七粉撒上去。撒了足足一大包,才勉強止住出血。
經過昨晚的事情,道館裡已經不能再待了,隻是龍域平的傷口過大,並不適宜搬運,尤其還要將人從山上搬到山下。羅秋容思慮半晌,最終還是龍域平堅持要回城療養,羅秋容勸他不過,便隻得親自看顧著他,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從城外回到城內的侯府。
這個時候,龍域平早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暈厥了過去。
當皇帝來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幾名老太醫守候在外,正小聲討論著病情。房內靜悄悄的,偶爾能看到幾個身影一閃而過,而後便是一盆接著一盆的血水端了出來。
刺眼的鮮紅令皇帝眼眶發酸,他趕緊命太醫免禮,抓住一個人便問起龍域平的病情。
“平楊侯現在的狀況不大好。”在皇帝的冷眼注視下,鬚髮花白的老太醫嚇得渾身發抖,卻也不敢胡言亂語,“他身上的刀傷太深太長,昨晚上又因為對戰賊人筋疲力竭,現在已經昏死過去。下官等已經將他的傷口縫合,隻是接下來如何,就要看侯爺的造化了。”
“什麼叫看他的造化?”皇帝沉聲問。
老太醫早哆嗦得不成樣子。“啟稟、啟稟皇上,實在是侯爺的情形太過凶猛,又失血過多,臣等已經儘力搶救了,但隻怕侯爺的身體扛不住,到時候就……”
皇帝的臉色刷的一下慘白。“你的意思便是說,這個孩子凶多吉少了?”
“這個……還是得看侯爺自己的意誌。若是他不想死,那就必定能扛過這一關。”老太醫儘量撿好聽的說。
但皇帝又怎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霎時眼前一花,腳下一軟,魏公公趕緊將人扶穩:“皇上,平楊侯福大命大,必定會吉人天相。再說了,侯夫人剛剛懷有身孕,這孩子還有好幾個月才能出生呢!夫人柔弱,孩子以後生下來也需要父親撫養。他好不容易纔娶到的夫人,又豈會輕易便撒手離他們去了?”
“你說得對!朕的……這個孩子自小便福大命大,現在又有妻有兒,他絕對不會被宵小一刀結果了性命!他絕對不會!”皇帝趕緊點頭大聲道。
魏公公便又道:“要不,皇上您進去看看侯爺?自從上次離開後,您都已經好久冇有見過他了。昨天奴纔去看的時候,他人都瘦了一圈呢!”
皇帝眼神一閃。“朕的確應該去看看他了。”
魏公公趕緊將人扶了進去。
此時龍域平的傷口早已經處理妥當,隻留了兩名太醫候在一旁以備不測。幾個丫頭端著溫水毛巾等物站在兩側,羅秋容正拿著帕子小心給他擦拭臉頰上的灰塵。
經過昨晚的刺殺,他們在後頭樹林裡躲了半夜。一早便又匆忙往回趕,到了侯府龍域平便被太醫圍攏起來醫治。羅秋容醫治放心不下,便也等在一旁。好容易等太醫都退下了,她才走上前來,看著那張幾乎血色全無的俊顏,遲遲移不開目光。
當皇帝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羅秋容靜靜坐在床沿,憔悴的臉色滿布著哀慼,一雙疲憊的眼中含著淺淺的淚意,正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床上昏迷的人。彷彿以為隻要這樣一直看著,便能讓他醒來。
這一對小兒女啊,真是……
皇帝心裡一酸,趕緊上去幾步。
“奴婢參見皇上!”蘭兒等人連忙跪地行禮,卻被皇帝免了。
但羅秋容的一顆心全放在龍域平身邊,仿似並未聽到兩旁的話。直到蘭兒小聲提醒道:“夫人,皇上來了。”
羅秋容才怔怔回過頭,連忙要起身行禮。
“免禮吧!”皇帝趕緊搖頭,便上前幾步。當看到以往歡蹦亂跳的龍域平彷彿被抽乾了靈魂一般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那雙經常滿含著鄙夷的眼卻閉得死緊時,他不由眼眶一紅,連忙彆開頭,“昨晚……讓你們受苦了。你儘管放心,朕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不必了。”羅秋容淡聲道。
皇帝一怔,便聽她輕輕一笑。“能明目張膽刺殺皇上您最親近的妹妹的兒子的人,必定出身不凡。我們不過是兩個閒散之人,兩條小命並不足惜,皇上您就不必太放在心上了。免得一旦得罪了什麼人,反倒令您難堪,那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皇帝心中一陣揪痛。“你不要這樣說。無論如何,他也是朕的……”
“他是您的外甥,臣妾知道。更何況他還是臣妾的夫君呢!”羅秋容淡淡打斷他,“皇上您不必擔心。您疼愛了他這麼多年,他卻一直不能回報。這一次您又賞給他江南的封地,我們早感激涕零。昨晚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等侯爺身子好了,我們就一道去了南邊,再也不回來了。到時候,這京城裡也該清靜了。”
聽她說的雲淡風輕,皇帝的心早被愧疚抓得死緊。
這也是他的兒子啊!之前為了保護他纔將他送出宮去,更為了保全他一條小命縱著他玩鬨。甚至,他都不敢和他相認。
明明是堂堂皇子,可卻隻能頂著個公主之子的虛名任人踐踏。
他給他取名叫阿平,便是告訴那些人——他不過是想讓這個孩子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罷了。
可是,那對母子卻依然不肯放過他,非要取他的性命。現在他都已經決定讓他們遠走高飛了,可他們卻非要將人置於死地!
他欠這個孩子的實在是太多了。若是這次再不好好護著他,那他這個父親也著實太失職了!
皇帝深吸口氣。“你儘管放心。朕已經將宮裡最好的太醫都調了過來。有他們看護著,阿平一定會醒過來的。”
“他當然會醒過來。”羅秋容道。
皇帝一怔,卻見那個小女人已經抬起頭,正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南邊,見識江南的小橋流水,煙雨垂柳。他更答應過我,要陪著我一起看著孩子慢慢成長。他還答應過我,要和我白頭偕老,此生不離。他答應過我這麼多事,他又豈會這麼簡單就去了?”
羅秋容說著,眼中兩抹淚意滾動,不知不覺便順著眼角落了下來。
皇帝頓覺一顆心彷彿被一隻大掌緊緊攥住,叫他幾乎呼吸不暢。
他看著這個名叫羅秋容的小女人,他生得並不算絕美,然而細眉細眼,看著十分順眼。卻有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眼光閃亮,眸色深沉,叫人流連忘返。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就連他都開始慌亂了,她卻半點不動,堅信龍域平會醒來,陪伴他們母子一直到老,這是何等強悍的心智?
當初阿平堅持要娶她為夫人,便是看中了她這一點吧?
若說一開始他還反對的話。那麼到了現在,他隻求這對小兒女能好好的在一起,那便足夠了。
“你說得對。”點點頭,皇帝將嗓子裡的顫音嚥下,“你好好守著他。等他傷養好了,朕便命人護送你們去鳳城。朕一定會讓他長命百歲,讓你們夫妻白頭偕老!”
“臣妾多謝皇上。”羅秋容連忙屈身行禮。
皇帝見了,嘴角又泛起一抹苦笑。
臨時出宮已是不易,更何況他現在是微服出來的,跟隨他的下官們都嚇得不行,一遍遍的催促皇帝趕緊回宮。
既然見到了龍域平,皇帝便是再憂心也冇有一直留在這裡看著的道理。便又看了看他,親手給他講額頭的灰塵抹去,皇帝才轉身回宮了。
人才過了宮門,負責審訊刺客的侍衛長便來求見。
“問出結果了嗎?”皇帝沉聲問。
“問出來了。他們說,他們是一夥亡命之徒,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次雇傭他們的人出了一大筆銀子,要的就是平楊侯的命。”
“那是誰雇傭的他們?”
“是……”
“嗯?”
“屬下查問之後,才知道雇傭他們的人乃是一個叫賀平方的。”
“這是個什麼人?”
“此人乃是曹國舅的一名遠親,這些年一直依附著曹國舅做事,在京城裡倒是頗有些臉麵。”
皇帝霎時停下腳步。
“曹國舅?”
侍衛長點頭。“不敢欺瞞皇上,正是如此!”
皇帝冷笑不止。“果然是他們!”
侍衛長頓了頓,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此事便到此為止麼?”
皇帝眼神一冷。“什麼到此為止?”
“事情都已經查到曹國舅頭上了,若是再繼續追查下去的話,隻怕……”侍衛長欲言又止。
皇帝冷哼。“你是朕的臣子還是皇後的臣子?”
侍衛長一個哆嗦,連忙跪地:“微臣當然是皇上您的臣子!”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為他們說話?”
“微臣、微臣也是為了後宮的安定考慮啊!”侍衛長顫聲道,心中卻早明白——自己這是捅了馬蜂窩了。
可是,誰能知道皇帝突然就變臉了呢?
夫妻本是一體,更何況皇帝又隻有太子這麼一個明麵上的兒子。事情查到曹國舅身上,便已經很不得了了。要是再繼續追究下去的話,那麼皇後和太子必定會被牽扯進來。到時候,事情該如何收場?
皇後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太子是未來的儲君。他們即便出了事,也不過是遭皇帝一番訓斥,過後也就罷了。可是他區區一個侍衛長,事情從他這裡捅出去,那麼到頭來死得最快的必定是他 !
他是要忠心皇帝不錯。但是,忠心的前提總得是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啊!
看著他臉上青白交錯,皇帝低哼一聲:“你隻管放心好了。這事既然是朕交付給你做的,朕自然會保住你這條命。現在,你再回去,將那個叫賀平方的人抓起來,細細審問,務必要將前因後果全數問出。等人簽字畫押之後,把卷宗送到朕這裡來。”
如此說來,皇帝是要和皇後鬨開了麼?
這個想法在心頭一閃而逝,侍衛長連忙低下頭:“是,微臣知道了!”
解決了這個,皇帝長歎口氣。卻不等喝口茶歇一歇,太後那邊便又有人來報:“皇上,太後孃娘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