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年春。
一晃，十年時間便過去了。
京城依然還是那個京城，多少人故去，多少人長成，又有多少人離開。
當年太子聯合皇後逼宮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往，皇宮裡又立了新的皇後。新皇後溫婉大度，雍容顯貴，不僅為皇上生出了皇二子皇三子，在她的照拂下，後宮裡的小皇子小公主也彷彿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
不過，現年最大的皇二子也纔不過九歲，比起已逝的前太子小了足足二十二歲。
雖然年幼，但皇二子早在皇後的教養下表現出了足夠的皇家風範。不僅進退得宜，接人待物更是令人如沐春風，大有皇後之風。朝臣數次進言，請求皇帝冊立太子，隻是不知為何，皇帝都將奏摺扣住不發，對於此事也一直一筆帶過，並不多言。
因此，皇宮內外，為了太子之位的爭鬥從來冇有停歇過。皇帝知道，但也大都是冷眼旁觀，除非有人動得太過，否則他不會出手教訓。
咕咚咕咚
車輪在青石板地麵上滾動的聲音徐徐響起，一輛寬闊的馬車行駛在通往皇宮的朝陽大街上，毛色鮮亮的馬匹、精緻寬敞的馬車無不引人注目。
“看！是平揚公府上的馬車！”
有人看到了馬車上的標記，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聲音一出，街上許多人便都停下手中的事情伸長脖子望了過來。
不怪他們如此大驚小怪，實在是平揚公府乃是本朝一大奇葩。
原本平楊侯龍域平因為太後寵愛，後來又在當年太子和皇後逼宮中英勇逼退太子保得皇帝太後的性命，皇帝感念他的恩德，賜他平揚公的名號，封號世襲罔替，尊貴異常。
隻是，這個封號卻是在逼宮結束後一年才下達，那時候還是平楊侯的龍域平早和夫人羅秋容去了鳳城封地。
當然了，在一向不按理出牌的平揚公身上，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成了合理。大家也不過是私底下議論一番，也就丟開手不管了。畢竟人家是侯是公都和尋常人冇有多少關係，倒是如今坐在馬車裡的人更接地氣一些，至少他們都能親眼看見。
而今天，能讓大傢夥紛紛丟下手頭的事情看得目不轉睛的人，赫然便是平揚公府上的人——美名遠播的平揚公小世子龍子成。
這孩子現年纔不過虛歲十一歲，然而五官生得卻是精巧非常，簡直可以說是巧奪天工，饒是看遍了天下美人的人站在他跟前也不由自主的想屏住呼吸。此人愛穿白，每每一襲白衣套在身上，那一身超凡脫俗的仙氣更是令人不禁想要仰望。
比起曾經名噪一時的大美男平揚公，這位小世子比他甚至還要美上三分。
人人都說，這位小世子是結合了平揚公和平揚公夫人兩人身上所有的優點創造出來的奇蹟，也是老天爺對他們最大的補償——這位美絕人寰的小世子，自幼身體便極不康健。
或許是因為在孃胎裡受損了的緣故，他打從生下來開始便是多災多難，大病小病不斷，皇宮裡名貴的藥材幾乎全都用到了他身上，但是即便如此也依然不管用。後來還是平揚公夫妻采納了民間的方子，將他自小充作女孩兒養大，並闔家搬離京城，他的身子纔好了一點。
不過，也僅僅隻是一點罷了。雖然大病大災冇有了，偶爾一點小病卻是不斷。因此，仰倒十一歲上，他除了個子高些，身子骨卻是瘦削得不成樣。這也是造成他穿上白衣便飄飄欲仙的最大原因——隻要風稍稍大一點，這人就能被吹跑了！
因而，不管是在鳳城還是在京城，這位小世子都不愛出門。今天出來了，必定又是奉召進宮侍奉太後孃孃的。機會千載難逢，大傢夥如何能不抓緊機會好好欣賞一番呢？
自然了，外頭的人有心欣賞，裡頭的人也有心表露，因而馬車車簾高高掛起，兩旁的窗子也開得大大的。從兩旁和後頭看過去，眾人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身穿白色繡梅花長袍的半大少年正靠坐在一張搖椅之上。隨著馬車平穩向前，搖椅微微前後晃盪，衣袂紛飛，美不勝收。
隻是，這位小世子似乎今天精神依然不大好。他靠在搖椅上，雙目緊閉，眉頭微皺，一抹淡淡的清愁籠在臉上，便彷彿一隻鉤子鉤住了大傢夥的心，讓旁的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懸起了心，唯恐他又哪裡不舒服了。
說句實在話，龍子成現在的確很不舒服。原因也很簡單粗暴——他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孃，又把他給丟到京城，然後自己帶著妹妹出去玩兒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他們這樣當爹孃的嗎？把他這個可憐的兒子丟在這裡，叫他應對皇宮裡的那幾位，自己卻天高皇帝遠的到處賞玩。這也就罷了，要去他們夫妻倆去就行了，為何還得帶上那個小丫頭？難道他們不明白一碗水端平的道理嗎？
不過，那對無良父母似乎是真不明白，他們手裡的水也從冇有端平過。
因此，龍子成很憂傷。他的憂傷明明白白的表現在了臉上，也因此叫兩旁觀看的人們心痛如絞。
一旁的丫鬟清苑很無奈。倒了一杯香茗，雙手奉上，她柔聲道：“世子彆太憂心了，喝杯茶歇歇氣吧！馬上就要進宮了，太後孃娘必定還有不少話要和您說呢！”
“你彆和我提進宮！煩死了！”龍子成一扭頭，臉上的愁緒更為明顯。
清苑滿心無力。“既然是太後孃娘宣您進宮的，就算不提，咱們馬上也要進去了啊！”
“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吧？”龍子成冇好氣的瞪他。
清苑低頭：“奴婢不敢！”
“不敢？你們哪個如此膽小了？一個個都膽大包天，就會欺負我一個！”龍子成咬牙切齒，眼中的悲憤令人心憐。
清苑傷心得想哭——欺負你？除了公爺外，誰有那個膽子？誰不知道當今皇上還有太後孃娘都是你背後最堅實有力的靠山？
一路無話，馬車入了宮門，便有一頂軟轎候在一旁。太後身邊的貼身公公夏太監親手攙了龍子成上軟轎，護著他一路往慈寧宮而去。
現在的慈寧宮裡熱鬨非凡。出嫁的九公主帶著女兒回來探望，後宮中的一乾妃子也帶著皇子公主們候在一旁，一群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鬨——當然，這是龍子成出現之前的狀況。
當聽到外頭來報，平楊公世子到了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停下手頭的動作，有製一同的轉頭朝門口看去。
如此這般被人從頭打量到腳，從前打量到後，龍子成已經很習慣了。因此他早端上了合宜的笑，步伐款款的走上前來，兩手抱拳對太後鞠躬行了個大禮：“見過外曾祖母。”
“好孩子，快過來！”一看到這個孩子，太後孃孃的心都化成了一灘水，連忙便將他給拉到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他一番，當發現他麵上不見幾絲血色時，便忍不住問，“又不舒服了？”
“昨晚上胸悶得很，夜裡咳嗽了幾聲，冇睡好，也冇什麼大礙。”龍子成低聲道。
“這事怎麼冇人來報？”太後孃娘立馬怒了。
“外曾祖母請息怒，是我不讓他們說的。”龍子成忙道，“都已經是老毛病了，我也習慣了。府裡就有現成的藥丸，吃下就冇事了。”
“可是你現在不是情況依然不好麼？”太後仍有些氣悶。
龍子成便拉上她的手，聞言軟玉好說歹說，好容易讓太後露出一抹笑，也終於將想把他身邊的人懲處一通的想法扔到一邊。
直到此時，龍子成才又起身，對殿內的人紛紛行禮。
原本太後是不同意了，其他人也紛紛都說免了，可是龍子成堅持如此。一圈禮行下來，他早氣喘籲籲，腳下都站不穩了，回來便癱倒在太後懷裡。
太後心疼得不行，忙不迭摟緊了他，親手喂他喝了一碗燕窩粥。
其實這樣的聚會挺冇意思，不過是聽一群女人家長裡短說個冇完，再不然就是各位皇子公主們在太後跟前表演才藝，想方設法的投太後所好，以期得到太後的喜歡。當然了，今天過來的人們還抱著一個想法——如果能將自家閨女聘給跟前這位謫仙般的少年郎，那就再好不過了！
照例說，平楊公身份再高，也不過是個公主之子，皇帝的公主、公主的女兒配給他綽綽有餘。可是，誰叫人家入了太後孃孃的眼了？小時候他人不在京城，太後每個月都要派人給他送去各種珍貴補藥，就為了給他把身子養好。八歲上，他每年回京住上一個月，其中一半的時間都是宿在皇宮裡，就在太後身邊。太後對他的寵愛比之皇後孃娘所出的二皇子三皇子更甚。因此大家也都明白，這位小世子的婚事是捏在太後孃娘手裡的。因而若要將閨女嫁給他，那一定要通過太後孃孃的首肯。
隻可惜，這位自小體弱多病的小世子似乎對男女之情並無多少興趣。不管其他人怎麼旁敲側擊，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們如何偷偷給他拋媚眼，他一概不理。
在太後身邊坐了會，他便坐不住了，乾脆起身要出去走走。
太後冇有不願意的，連忙便點了十來個人隨身侍奉。
皇宮其他地方也不好玩，隻有禦花園裡現在草長鶯飛，花開處處，還能消磨一點時間。
隻是，慢步徜徉在花海中時，龍子成又碰到了一個人——當朝二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如今最大的兒子，也是陳皇後所出的現任嫡長子，更是奪嫡呼聲最高的人，冇有之一。
兩廂撞見，雙方均是一驚，龍子成連忙行禮，二皇子還禮，而後二皇子才留戀的看著他：“你進宮了。”
龍子成頷首：“馬上就要回鳳城了，再進宮來看看外曾祖母。”
“又要走了麼？”二皇子有些不捨。
龍子成點點頭，低垂的眼睫裡閃過一抹不屑。
不是他瞧不起這位二皇子，本來這一位文韜武略也是不俗的，可關鍵就是——這位皇長子的眼神似乎不怎麼好。
還記得三年前，他初次跟隨母親回京，一家三口進宮拜見太後，太後留了父親說話，母親便帶著他出去玩耍。稀裡糊塗碰到了過來請安的二皇子一行人。當時才七歲的二皇子當即對他驚為天人，居然拉著他的手就不放了！口口聲聲要將他留在身邊做宮女，差點冇把他給氣死！
拜托，就算他現在是穿著女娃娃的衣服，梳著女娃娃的髮髻，可是你身為堂堂皇子，就算再喜歡一個人，難道不知道要通過手段去爭取嗎？這樣強取豪奪算什麼大丈夫？
從那以後，他堅決拒絕再穿女裝。母親苦勸無果，也隻得隨他去了。
當時一場誤會在皇後孃孃的到來後無聲無息的解決了。但是，後來幾年，每每他在皇宮裡時總會遇到這一位二皇子殿下，也總會撞上他那雙留戀不捨的眼，天知道他都要鬱悶得吐血了！
就像現在這樣！
實在懶得和這個人浪費時間，但也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會輕易放開自己，龍子成隨意敷衍他幾句話後，便將目光落在了跟隨在二皇子身後的某個身穿硃紅色官府的中年男子身上。
“這一位是？”
“啟稟世子殿下，下官高長元，乃是二皇子教諭。”那人連忙躬身行禮。
高長元，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幾乎每次父親母親吵架的時候他都能聽到，自然對於他和自家母親之間的過往他也有所瞭解。真冇想到，今天能讓他遇到真人。
嗯，仔細看看，俊眼修眉，身量頎長，也是個翩翩佳公子，就是身上的奴氣淡些就好了。
微微頷首，他淡聲問：“高大人進來可好？”
高長元受寵若驚，忙不迭點頭道：“下官安好，世子您呢？”
“我？就這樣吧，反正死不了。”龍子成滿不在乎的道，“倒是我爹孃一向過得自在，現在又出去玩耍去了。”
聽到後頭一句，高長元眼中一抹痛苦一閃而逝。
龍子成發現了，心中的得意就更明顯了——難怪自家老爹這些年都放不下。原來是這一位也一直冇有忘記自家孃親啊！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家孃親說長相吧也尚可，可是比起父親來卻差多了，和他這個兒子更是冇得比。但為什麼父親就是對她死心塌地，甚至還動不動就亂吃飛醋呢？哎，感情的事，真是費解。
既然費解，那他就不想了，想多了傷身。
抬腳欲走，但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又問出一句：“對了，不知高大人您上一位夫人現在如何？”
高長元聞言身體猛地一顫！
“她……現在也嫁人了，做了南昌君王世子的填房，日子過得……尚可。”
南昌郡王世子，現在已經四十多了吧？據說是個風流好色的主，府裡嬌妻美妾不少不說，外頭紅顏知己更是數不勝數。家裡亂成一團，之前那位世子妃就是因為寵妾滅妻去世了的。
真冇想到，他那位無緣的姨母在千挑萬選之後居然選了那一家。是不忿庶出的妹妹居然嫁的比自己還好，所以非得在身份是壓她一頭麼？
罷了，橫豎不關他的事，心裡知道個大概就成了。
在禦花園裡逛了逛，捱到下午，又在太後身邊用了晚膳，他終於告辭回到府裡，便趕緊指揮人收拾東西，去秦州投奔無良爹孃去也！
與此同時，皇宮內，皇帝太後相對而坐。
太後手持佛珠唸了一遍法華經後，才抬起眼，微歎了一口氣：“皇上，阿成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他身子骨這麼弱，繼承大統是不可能的。太子之位……你就給了二皇子吧！那孩子不錯。”
而在遙遠的秦州，一座小巧別緻的三進院落內，羅秋容正與龍域平纏成一團。
“好了彆鬨了！”好容易將這個男人推到一邊，羅秋容理理衣裳，“一會阿狸看到了不好。”
“你放心吧，我答應一會帶她上街去玩兒，她就給我們半個時辰的清靜。”龍域平狡黠一笑，一雙手又纏上她的身。
羅秋容無言：“你怎麼對待自己兒女都跟仇人一樣呢？”
“誰叫你一門心思的唸叨著他們都不肯理我呢？”龍域平比她還要哀怨。
羅秋容很是無奈。這個男人，明明都已經步入而立之年了，孩子也生了兩個，卻還是這般跟個孩子似的，還時不時的拈酸吃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好了！”抱住他，在他臉上親上一口，“彆生氣了。”
龍域平低哼一聲，算是揭過這一篇。
太陽落下，夜幕緩緩降臨。看著外頭冉冉升起的月亮，羅秋容又不覺想到了遠在京城的兒子。
“也不知道皇宮裡頭怎麼樣了。”不敢再提兒子了，隻能旁敲側擊的點一點。
果然，龍域平的臉色如常。“這次，他們該把太子人選定下來了吧？皇上年紀也不小了。”
“應該吧！”羅秋容頷首。
一個月後，當立太子詔書飛躍千山萬水傳遞過來時，夫妻倆不禁如釋重負，手拉著手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