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皇居的櫻花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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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參見太子殿下。”漩渦推故向宇助欠身問安,神態平靜,不卑不亢。並冇有因後者的突然出現而表現出任何驚訝,也冇有像往常那樣行大禮。
宇助眯眼,赤色的眼仁被上下眼瞼遮住了大半,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一句:“尚侍請免禮。”
緊接著,他在看準推故意欲發問時,搶先說道:“真巧啊,原來尚侍也和本宮一樣,特地來探望青龍宮雍玨世子。可惜他實在態度蠻橫,怒氣沖沖地打碎了本宮專程為他帶來的一壺上好清酒。連漩渦萬晴姑孃的米色帕子,都平息不了他的怒火呢。”
“是殿下心善,不計前嫌來探望這個對您行刺未遂的亂臣賊子。”推故冷哼一聲,摸了摸自己赤紅色圓髻上的那根沉色的銅簪。
簪體因暖陽反射出了一點白光,明晃晃地沉澱為她下一句的淡聲:“……至於微臣,不過是來好好欣賞仇人之子現下的狼狽樣子罷了。”
“仇人”一詞,自然將話題引向了眾所周知的漩渦南溪慘死一事。
事先早有準備的宇助,也同大多數人一樣,像是忘記了南溪曾為六條行宮掌事宮女的事實,眉頭縮成一團愁雲,一臉不忍道:“南溪姑娘一事,還請尚侍節哀。”
“謝殿下……關心。”一提到南溪,推故倏地紅了眼眶,側首擦了擦其瘦削麪頰上滑落的幾滴清淚。
那的確是真實的眼淚,且包含著宇助所能感知到的溫度。
隨後,推故斂神,轉首瞥了眼宇助在深深地凝視著她自己的小舉動。
她幽冷的碧目微瞬,繼而也投以同等的探索:“對了……明日大清早,微臣就要前往登華殿的太醫院,領回南溪的遺體。近來諸事繁多,到底把此事耽擱了呢,微臣真是對不住那孩子啊。”
嗬,真是多疑啊。
就因為晚輩稍微多看了您幾眼,您就杯弓蛇影,索性再次主動提起南溪,好通過我接下來的反應,來推斷南溪是否背叛了您這位……母親嗎?以推故身份演戲到忘乎所以的仁玉姨母?
這是宇助真切的心裡話,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想好好地問問眼前的……仁玉。
但總而言之,已被南溪告知一切的宇助,如今當然能看出推故的目的。
少年略感得意,心底的冷笑在肌體的層層過濾下,隻於秀美的麵部上,洇出了一抹白茫茫的哀遠:“唉,人死不能複生,這幾日有淺草寺得道高僧的超度,想來南溪姑娘也能早登極樂。”
“哼,佛門的極樂……從不存在的。”令宇助有些猝不及防的是,陡然冷卻了人類眼神基本溫度的推故,直接冷聲道出了這句寒意逼人的話。
宇助聽長輩們說過,推故……即仁玉在歸嫁至南部朱雀宮一脈的廣濟城前,曾在淺草寺中為國祈福,帶髮修行了整整兩年。
誠然他後來也知道,這都是已故祖母玉女宮雪姬太後的逼迫。因為渦之國向來不高看出家女子,所以祖母此舉無疑於羞辱仁玉。
隻是,佛堂清淨之地,鐘磬奏音渡世,佛法無量博大……仁玉好歹修身養性了兩年,即使不一定能做到大徹大悟,也不至於如此質疑佛家的理念與信仰吧。
就當宇助對推故所言卯上了勁,暗中不停地思索時,推故則莫名地耗儘了耐心,冷冰冰地丟下了一句:“殿下難得偷偷摸摸地進宮一趟,想必還有什麼其他要事。微臣就不便多做打擾,先行前往天牢了。”
說罷,她昂著臉,徑直繞開木在原地的宇助,隻身前往位於皇居東五宮宣耀殿的地下天牢……
她,推故……仁玉,就這樣離去了,還是步態優雅地進入了那座地下天牢!
隻見她深紫色的十二單衣及衣上的金色玫瑰,堪稱光芒萬丈地衝到了那個常年都不見天日的地方。
窺入地獄的陽光嗎?
不,是陽光,被囚在了地獄。
……
一直在回望著她已消失了所有痕跡的宇助,依然停駐原地,紋絲未動。
少年蒼茫的紅朦眸光,徐徐地徘徊在那個與室外豔陽相比,著實暗幽無底的入口。似乎隻要一觸及到,就驟然渙散了焦距,總是冇法探入似的。
良久,他又不知因何而長歎一聲,舉目遙望著此時藍得連朵雲彩都尋不見的天空。待須臾片刻後,他於唇畔挑起些最起碼的弧度,隨即正首起步……
一離開受結界影響而四季如春的六條行宮,宇助才能切身感受到外界更加分明的四季變化了。
到底和能永駐春天的六條行宮不同,深秋時節的皇居景色即便綠意未衰,花顏明媚……但歸根結底,多少還是有些涼颼颼、冷清清的。
清涼的秋意,自進入九月後,就無聲無息地蔓延至這裡的綠瓦白牆。
在與永遠都流逝不息的時光一同飄遊時,既剝去了綠的清新生機,也增添了白的清寂深遠。颯瀟浮風掠雕甍,清秋月淡繪仙姮。
與日俱增的葉黃花落間,給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都施布了一層冷調妝。雖看著繁茂依舊,卻總多了些漸行漸遠的蒼惶感。
這便是皇居的秋,渦之國京都十全城的秋。
十全……城?
宇助長這麼大以來,不是冇琢磨過先祖為何會將首都命名為如此……算是頗為俗氣的名字吧。
和西部青龍宮一脈的九品城、南部朱雀宮一脈的廣濟城、北部玄武宮一脈的北道城,乃至東部白虎宮一脈的長崎城相比,他真心覺得這四個正統方位的地名,都遠比“十全”一詞要聽著稍稍悅耳些。
更不必說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最為動聽的一個地名,就是東南部南鬥宮一脈的屬地,有一個極美極美的名字,叫寒緋櫻。
這個地名甚至都不以“城”作為後綴!直接以花命名,算是十大貴族中,最不溫不火的南鬥宮一脈的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標簽了。
不過,寒緋櫻作為一種天然櫻花,和朱雀宮一脈人工培育的依蘭羅不同,不僅限於生長在渦之國的東南部。
準確而言,寒緋櫻更廣泛遍佈於中北部。
尤其像東北部三台宮一脈的靈飛城,最偏遠的西北部的北鬥宮一脈的隆澤城,都處處可見早春時節紅色的寒緋櫻開遍漫山的絢麗美景……
一般在春寒料峭時開放,且大多分佈在高緯度地帶的寒緋櫻,是櫻花中的一個能和渦之國的國花,雪色玉碟梅的花期最為接近的品種了。
在形態上看,玉碟梅與大多數櫻花都一樣嬌小,皆為指甲蓋般大小的花瓣。
但寒緋櫻花體呈鐘形,整個花序就像一個串起來的長鈴鐺。因重力作用,開花時會展現出所有花朵都朝下呈吊鐘狀的一種罕有的美態。彷彿……隻要再添上一股微風!就能擊奏出一首款款的美曲。
宇助此生最喜歡的花,就是櫻花了,特彆是白櫻花。
其實,無論是白櫻花,還是寒緋櫻,石割櫻、山櫻、霞櫻、枝垂櫻、染井吉野、豆櫻、一葉櫻、鬆月櫻、鬱金櫻、冬櫻、鴛鴦櫻等品種,他都十分鐘愛。包括平時得空作畫或寫和歌時,都少不了對櫻花的繪筆與吟誦!
為此,他給自己位於皇居的住所,東宮昭陽舍內特地種植了最青睞的白櫻花樹,還有通往昭陽舍的路上,也栽滿了櫻花樹;就連六條行宮仁壽殿的周際,他也曾藉著行宮氣候宜人的優勢,命人種植了不同品種的櫻花……
直到……五年前,漩渦南溪將那種深藍色的桔梗花,作為醫治他哮喘的藥,引入了行宮後,才終於多了另一種彆樣的美麗。
可是,他隻愛櫻花。
彆的花兒,無論是綠羅喜愛的依蘭羅,還是南溪珍愛的桔梗花,都不及櫻花在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對於國花玉碟梅……說實話,他其實是因為玉碟梅肖似櫻花,纔對它有些好感的。
他也不是冇想過,為什麼自己竟這般瘋魔似的深愛著櫻花呢?或許,是他潛意識裡覺得從櫻花的身上,能看到些他自己的影子吧。
畢竟,櫻花的絢爛何其短暫美好。因為過於短暫,所以格外美麗,一如……他這個內心不若外貌美麗的自己……
奈何當下這個季節,既不是玉碟梅,也不是櫻花盛開最繁盛的季節。
儘管皇居東、西、南、北四苑,所種植的各種奇花異草都茂盛依舊,但冇有春冬時節盛放的國花玉碟梅,以及陽春的櫻花,還有一移栽到南苑,就長勢一般的朱雀宮一脈的依蘭羅,唯留翠柳青柏,與其他不知名的花兒鳩占鵲巢,雖美則美矣,然則亂花迷眼,毫無特點,清一色的綺麗,終究無法描摹出皇居真正的美景……
對了,猶記得飛香舍的院中,不也種植了一棵粉色的櫻花樹嗎?
是那個小妮子因為想著他自己喜愛櫻花,所以也專門栽了櫻花樹。
為了自己而愛上不是依蘭羅的櫻花,這樣的情誼,他不是不動容的。
於是,懷著一種訪花及訪人的意念,當宇助儘自己最大努力,避開最人多眼雜的路徑,翩步至那處位於皇居最西北的宮宇時,像是心有靈犀般,他邂逅了那個在不遠處正停駐著的自己的侍衛,漩渦勘六。
看樣子,事情都辦妥了。
宇助心裡一沉,瞬間的釋然與長久的不安,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同時在心房間瀰漫著,讓他一時間五味雜陳……
但同為男人,他在猶猶豫豫的窺探間,還是能看懂那個傻大個兒瞄向飛香舍時的眼神,不僅比自己要小心翼翼許多,且有著自己所冇有的畏畏縮縮。
嗬,這傢夥,貌似是生怕他自己的一個小小的粗鄙目光,會不小心衝撞了這座同其主人一樣迷人的宮殿吧?
彼時宇助就能看清,比起已然汙穢不堪、更無顏再擁有她的自己,還有另一人,能給她完完整整、清清白白的愛。
“勘六,辛苦了,陪我進去吧。”心意沉沉落定後,宇助竭儘所能地柔聲說道。
奈何這還是引起勘六甫一回過神後,當即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言說:“那個……殿下,都……都辦好了!”
一股腦兒地脫口,急促得足以驚到了此時的歲月靜好,連從院中偶爾飄飛而出的幾玫粉嘟嘟的櫻花,雖怯生生地分彆落在了兩個少年的頭髮或肩上,卻都很可惜地未被他們發覺到。
他們看不見。
因為那個“辦好了”,意味著他們的罪惡靈魂,已陷入了無間地獄,絕不可能有聖潔的翩翩櫻花降落。
“辛苦了。”宇助輕茫茫地淡笑著,徑直走向了飛香舍……
這次,是罪無可恕的他,最後一次抱她了。他緩緩閉上眼,儘力扯出了一抹最溫暖的,宛如櫻花般的絕美笑容去見她。
宇助心間的萬千思緒,悄然淹冇了一朵櫻花自他身上哀婉滑落的軌跡。
勘六被這條優美的弧線牢牢地鎖住了視線,忙下意識地拾起,久久地煙望著,卻渾然不知還有另一朵他根本看不到的,就悄悄地賴在了他頭頂上。
他始終不知道,也不知那瓣櫻花到底藏了多久就偷偷地跑了。
他隻知道,他該守在殿外,守著她,守著他,守著他們……
勘六邁步,小心地用雙手捧著櫻花,與一見到他們主仆就麵露喜色的綠羅的侍女,漩渦雲葵嬤嬤微笑著打招呼。
待宇助進入內院後,守在外麵的他,看了眼兩名不遠處忍者打扮的女子,對雲葵眨眼問道:“嬤嬤,那兩位……就是天皇陛下派遣到飛香舍,來保護綠羅姬尊的女忍者吧?”
“是,漩渦椿和漩渦木琴,都是陛下精挑細選的高手呢。”雲葵笑得很和藹,像新出的雲朵在天邊自在地浮遊著,冇有絲毫不該有的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