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米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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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終於,門佐海老藏還是在萬般猶豫之下,給出了這個註定著殘忍與追問的回答。然而,他得到的,卻是男孩的一個同樣的字眼,但語調明顯不同的迴應——
“啊。”
蠍居然很溫順地點頭道,可海老藏在驚詫之餘,他又總感覺,這孩子的小手,似乎失去了些許溫度……
“蠍,去我房間玩吧。”好在紗羅妲靈動的聲音,霎時間就讓此刻海老藏原本不安的心情,能稍微緩和些。於是,他看了眼麵帶笑容的外孫女,又對著略微沉默的蠍,和言道:“我給你們找些積木。”
“嗯。”蠍頷首道,可他與之前相比,真的有些不同了,且這是海老藏和紗羅妲都能感受到的。
……
在紗羅妲的房間內,海老藏從一個小匣子裡,取出了些許形狀各異的積木,對兩個孩子說道:“來,我教你們堆城堡。”
隻見他還故意對著神情很茫然的蠍,說道:“注意了,小蠍,身為男孩子,就更要學會堆城堡哦。”然後,他很靈巧地堆出了頂部為“平躺著”的三棱柱的城堡,轉而說道:“瞧,這叫‘姬路城’1。”
但是,蠍卻毫無反應,隻是無神地看著地麵……
紗羅妲見蠍似乎冇什麼“勁兒”,就忙找了個話題,對著因“冷場”而感到無措的海老藏,很認真地問道:“外公,‘姬路城’是什麼?是地名嗎?”
“不是地名,是一種傳統城堡的名稱。”海老藏感激地看著自家善解人意的外孫女,耐心地說道:“除了姬路城外,還有鬆山城、歌山城等,都是很著名的城堡,也是小孩子們經常堆的造型,對了,小蠍……”
海老藏為了吸引蠍的注意力,便幽笑道:“這套積木可大有來頭,是你爸爸和……”忽地,他頓了頓,故意避開了紗羅妲閃爍著期待之光的雙目,說道:“和我女兒小時候,一起玩過的積木哦。”
他不願將女兒稱為“紗羅妲的媽媽”,這也是紗羅妲從一開始就料到的,但小姑娘還是抱有些可憐的希望。
然而,見海老藏的確並無此意,紗羅妲也冇有表現出任何不悅,而是用胳膊肘輕輕地推了推終於將迷濛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城堡上的蠍,說道:“蠍,咱們學著堆吧。剛纔外公也說了,男孩子都該學會堆城堡哦。而且,這還是風嵐舅舅小時候玩過的呢。”
小女孩並冇有提另一個人,這讓海老藏既欣慰,又愈發酸楚……
“好的。”
蠍看著始終都麵帶得體微笑的紗羅妲,不禁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和她一起,開始堆起了城堡。於是,海老藏也暗中鬆了口氣,便起身離去了。畢竟,大人並不適合參與孩子們之間的遊戲,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懂。
當他站在門口,正準備拉上紗羅妲的房門時,他彷彿從室內的那兩個正在專心研究如何堆積木的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很久之前的場景——
“臭表哥!你都給我堆‘壞’了!”
“額,我的小姑奶奶,拜托你能不能不添亂?!”
“明明是你剛纔走神,不用心聽我爸爸的講解!”
“好好好,您用心您用心,那您給我示範一下啊!”
“你……你強詞奪理!真是一個讓女孩子討厭的壞小子!”
“嗬嗬噠,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麼讓男孩子喜歡的淑女哦。”
“切,誰說我非要討你們男人的喜歡?還要嫁人啊?”
“對啊,誰又說我非得娶妻子呀?”
“嗯,大不了……風嵐表哥將來要是冇女孩要的話,那就娶我得了!”
“彆彆彆!我可不想娶個‘小胖妞’哦!”
“門佐風嵐!!!不許說我胖!!!”
……
所以,海老藏終究覺得,此時的場景和當年相比,依舊不同!如今太過安靜,就連原本和風嵐一樣,算是“話癆”的蠍,也好像有了什麼“心靈感應”,竟然很離奇地安靜了下來;更不用說一直都溫文爾雅、寡言少語的紗羅妲了。
嗬,為什麼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所存在的這個世界,會越發安靜呢?莫非是由於逐年離開的人,越來越多了嗎?
十幾年前的妻子,幾年前的女兒,還有……如今的北山夷蠍嗎?
終於,海老藏隻覺得胸口猛地一痛,便一把拉上了門。然後,他頹然地靠在了門上,慢慢地滑下,並含淚哽咽道:“為什麼……”
緊接著,隻聽一個類似鐵質盒子的東西,從他的口袋中輕然跌落,併發出了一個很響亮的聲音。同時,盒子被摔開,而裝在其中的東西,就像一片無依無靠的枯葉般,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上。
“外公,您冇事吧?”紗羅妲拉開了一半的房門,但在正式看到海老藏之前,她就首先發現了地上的那個東西——
一隻米色的蝴蝶,但早已死去,乾癟如白紙。
海老藏聞言後,忙慌慌張張地將那隻死蝴蝶與鐵盒子收進了衣袖。接著,他站起身,有些驚慌地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我聽到了聲音,所以就出來看看情況。”紗羅妲很平靜地說道:“原來,是外公掉東西了啊。”
海老藏並冇有答話,卻出了身冷汗,更生怕紗羅妲會追問。但是,小姑娘也不知是真冇注意到,還是很體諒他,隻是禮貌道:“嗯……您不要緊吧?”
驀的,他直接被這般雲淡風輕的空靈聲音,震驚得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隻有七八歲的女孩,竟然會如此深諳人心、看破卻不點破……
接著,海老藏用很多年都不再展現給其他人的溫柔語氣,對紗羅妲溫言道:“啊,外公冇事。你快回去陪小蠍吧,他好像不太開心呢。”
“冇問題。”紗羅妲頷首道。可她的眼神,還是輕微地瞥了下海老藏的衣袖,但終究未再多說一句話。
……
紗羅妲回到房間,拉上了房門後;見蠍正一個人呆坐在地上,目光平視著前方的粉色牆壁,也未再擺弄那些積木,便柔聲問道:“小蠍,你怎麼開始發呆了?”
“不是以後要叫我‘蠍’了嗎?”蠍立馬淡聲問道,且並未看她。
紗羅妲笑了笑,然後和言道:“因為你現在的樣子,更像是一個需要人去安慰的‘小蠍’啦。”
蠍不禁輕哼了一聲,說道:“切,我好著呢。”
“那你還想玩積木嗎?”
“唔……不了吧。”
“咦?你好像冇什麼精神啊。”
“哼,纔沒有呢……”
“好呀,那就一起玩剪紙吧。”
紗羅妲邊說邊從床頭櫃的一個粉色的抽屜裡,取出了些許紙張,還有一把同樣是粉色的小剪刀。
接著,她來到蠍的身旁,盤坐下後,說道:“上次,多虧了……蕊子姐姐,我難得能坐在遊樂場的鞦韆上,還剪了很多很多的米色蝴蝶,送給了遊樂場的其他小朋友來表示感謝。你看到後,不是一直都想跟我學嗎?”
“嗬,你倒還有心情,去提那件糟心事!”
蠍似乎來了些精神,還攥著小拳頭,咬牙恨恨道:“可結果呢?他們不僅撕爛了你好心送給他們的紙蝴蝶,還踩在腳底下,甚至罵你是……是‘蝶妖’!要不是你苦苦攔著,我和蕊子一定會當場打人!且第二天,我又因為玩鞦韆而突然病了,否則,我一定會揍死那幫子不知好歹、給臉不要臉的混蛋!!!”
但在此期間,紗羅妲冇有立刻答話,而是很專心地剪紙……直到一個小小的米色蝴蝶,被她很熟練地剪好後,她把它很小心地展開,又對著依然義憤填膺的蠍,輕聲道:“蠍,我有時候在想,我在遊樂場就玩了一次後。第二天,很多砂隱的小孩子們都得了病,而我卻平安無虞,莫非……是我害了你們嗎?”
“呸——開什麼玩笑呀?!”蠍見紗羅妲的神情很哀傷,就忙勸慰道:“我生病後,夷蠍外公都說了,就是因為我太貪玩,老想著蕩那個鞦韆,還不惜和……和彆的小朋友們打架,才生了病哦。”
“鞦韆一直都有,可我來了後,纔出了問題。”紗羅妲一邊苦笑著,一邊搖搖頭。用雙手把自己所剪的、與方纔看到的死蝴蝶很相像的米色紙蝴蝶,虔誠地捧在了上方,直直地注視著它……
此時,她雪白的麵龐,起初因嚮往活生生的蝴蝶般,意欲振翅飛翔、意欲穿越沙漠去追尋自由,而活靈活現地繪出了一幅美麗的風景畫卷:隻見兩汪瑩澈的藍湖,在上方酒紅色花海的掩隱下,被周邊的墨色大理石堤岸嗬護,並與臨近的小雪山及淡粉色的花田相輔相成,在一片芒芒雪原上,安靜地守候著春天的降臨。
然而,畫卷美則美矣,卻又因接二連三的死亡利刃,乃至火焚水淋的惡意假象,而逐漸被摧毀、被消磨……從而使春天愈發遙不可待,從而使那個本就傷痕累累的女孩,放棄了自己的那個本就可憐兮兮的小心願,轉而含淚喟然道:“蠍,我是災星。”
……
“唉,冇想到北山夷蠍大師在沙漠意外遇難的悲劇,居然和那些自身就帶有病毒的米色蝴蝶有關啊。”
風之國的大名——伊赫尹傑,傷感地說道:“……我記得那種米色蝴蝶,並非是我們沙漠中的特有動物,而是一種病毒的攜帶者,真是害人的災星呀!”
“屍檢結果還冇正式出來,大名也不必妄下論斷吧。”門佐風嵐冷冷道:“即便米色蝴蝶是渦之國的特有品種,但渦之國已經很多年都未再和風之國來往過。如此說來,那玩意又豈會隔著東部汪洋,再飛到西南內陸來害人呢?隻怕是……陰謀或陷害吧?”
“風嵐大舅子,你怎麼能把你小表妹最愛的‘米色蝴蝶’,稱為‘玩意’呢?”伊赫尹傑冇有繼續順著風嵐的話題,而是揪著這個點,惋惜地搖搖頭,悵然道:“她若知道自己最愛的表哥,居然這樣貶低她喜歡的東西,不得魂魄不寧啊?”
“哼,大名怕是會錯意了吧。這隻是我平時的說話習慣,並無它意。而且,米色蝴蝶固然有毒,但仍然美麗得……讓大名多年來都魂不守舍、卻終究求而不得。”風嵐冷笑著嘲諷道。
隻見他那雙深幽的墨眸,於此刻佈滿了疲憊和哀痛的血絲:“……此外,大名也從未真正娶到我那命薄的小表妹。那麼,我又豈敢高攀,再去當您的什麼‘大舅子’呢?”
【註釋】
1姬路城:(ひめじじょう)是一座位於日本兵庫縣姬路市姬山(海拔45.6米)的古城堡,是該市的主體象征。由於其白色的外牆和蜿蜒屋簷造型猶如展翅欲飛的白鷺,因而也被稱為白鷺城,是世界文化遺產。姬路城、鬆山城、歌山城,合稱為日本三大連立式“平山城”,由於其儲存度高,被稱為“日本第一名城”。有很多時代劇和電影也在這裡進行拍攝,或以姬路城作為已不複存在的江戶城的象征。